午休时分，乐之翊坐在大堂的角落一边吃盒饭一边看着手机上和冉恺明的对话，依旧觉得不真实。



    昨晚她回到家，冉恺明发来了消息，问她到家没有，她回复“到家了”后就没有了，他们没有选择叙旧。



    距离多年前她发的“在吗”之后是他的“到家了吗”，如果忽略两句话之前的日期，很容易错以为他们是一直保持联系的朋友。



    当然不是。



    经历了昨天如梦般的重逢，乐之翊的脑袋一直恍恍惚惚的。



    她猜他这次回来只是短暂停留，办完外婆的丧事后他就会回去。



    她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毕业后人在哪里，昨晚竟然都没敢问。



    她沉思着自己的异常行为。



    “乐经理，你的饭是不是凉了需要我帮你去热一下吗”



    乐之翊听见声音抬起脸，看见程燃站在面前，于是赶紧说“不用，谢谢你。”



    她推开手机，开始扒饭，一边扒饭一边想着冉恺明的事，一会儿后才察觉眼前的人竟然还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不由一愣，问他“你不去休息吗”



    “其实我有一句话想说。”程燃面色犹豫。



    “什么”以为是工作上的事，乐之翊立刻停下筷子，人也坐直了。



    “你吃饭速度太快了，这样容易噎着，对消化功能也不好。”



    “啊”乐之翊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样的小事，很快笑了，“好，那我尽量吃慢一些。”



    程燃腼腆一笑，转过身走回员工休息区了。



    乐之翊从善如流，嚼慢咽起来。说起来她吃饭快这个习惯是之前在外企的时候养成的。那会儿她的部门同事几乎都是男的，一个个吃饭速度奇快，她也被带动了，几乎是在十分钟内吃完一餐，时间长了确实能感觉出对胃没好处。



    程燃提醒得没错，从今天开始慢慢吃吧，身体坏了什么都没了。



    她吃完饭，走去员工休息区瞅了一眼，看见程燃在和晓若在说话。她发现自从那天和程燃聊过后，程燃变开朗了一些，午休时候会和同事们坐在一起说说话，不像以前那般坐在角落里和其他人保持一定距离。



    这样才好，她转头走出门口，决定趁今天太阳不错去外面转一圈顺便买些咖啡和点心回来。



    程燃的余光刚刚瞟见乐之翊离开，便听晓若笑说“对了，乐经理的八卦你要不要听如果你守口如瓶，我就告诉你。”



    “我不能保证自己不说出去。”程燃谨慎说，“要不你别告诉我了。”



    “你太老实了。”晓若对这个白皮肤小帅哥有些好感，闲着的时候也愿意和他聊几句打发时间，“看你也不像是多嘴的人，我就直接告诉你吧，乐经理她刚分手了。”



    程燃的表情一点惊讶也没有，只是一脸不知该不该听下去的模样。



    “缪领班亲眼看见的，她和那矮胖圆男朋友分手了，就在火锅店门口。”晓若又凑近了他一些，继续说，“我估计是她的身高让矮胖圆有压力了。”



    “晓若姐，我觉得给人取绰号不太好。”程燃犹豫后说。



    “你这人这么可爱啊”晓若笑了，越看他越有意思了，“又不是当面叫人家绰号，背后说一说有什么关系当事人又听不到。”



    见程燃没反应，晓若兀自说下去“乐经理她性格好，人也大方，但个子太高了，每天来店里都是素颜，我都没见过她化妆是怎么样的，估计这些放在男人眼里都是缺点。我特别有预感，是她男朋友提的分手。”



    晓若还沉浸在八卦里，程燃却已经低下头看手机了，似乎没兴趣听他人猜测乐经理的感情生活。



    “小程，”晓若有些没趣，转移了话题，“你还是单身吧”



    “嗯。”程燃没抬头。



    “换成你，你会接受一个身高近一米八的女生吗”



    “我不知道。”程燃摇头，“可能会有点压力，但主要还是看她人怎么样。”



    晓若还想问他什么，程燃却说了句“我去一趟洗手间”，然后直接走了。



    乐之翊回来时，留在店里休息的员工已经结束午睡，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闲聊。她把买来的咖啡和面包分给他们，员工一致欢呼，连掌声都响起来了。



    程燃看她买的咖啡和面包都不便宜，心想她真的很大方。



    “你去和他们聊天吧。”看见程燃在帮她收拾桌上的外卖袋子，乐之翊让他别忙了。



    程燃依旧收拾完了外卖袋子，然后轻轻说“其实我不太擅长聊天，他们说的很多东西我也不懂。”



    “有什么不懂的他们不就是喜欢说些明星的八卦吗你喜欢就参与，不喜欢在边上听一听也行。”乐之翊耸了耸肩。



    程燃一声不吭地看着她。



    “还是说，”乐之翊忽然想到一件事，向他确认，“他们在聊我的八卦啊”



    “嗯”程燃没料到她会猜中。



    “看来猜对了。”乐之翊仅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无所谓地表示，“没关系，聊就聊呗，我也没干什么坏事，顶多是八卦一下我的感情生活是吧”



    程燃没想到她会这么率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可惜我的感情生活太乏味了，不到两分钟就说完了，能带给大家的娱乐太少。”



    “其实他们没怎么说。”程燃帮同事们解释，实际上是掩饰。



    “没关系，我不在意。在这里，只要你工作认真，私下聊一聊谁的八卦都无伤大雅。”乐之翊说着动手打开自己的那杯热咖啡，连续往里面加了两包糖，然后拿吸管搅拌。



    她静静地喝了一口咖啡，垂眸又琢磨起自己的心事来。



    程燃回头看一眼员工休息区，那里正热闹着，说话声音不轻，好像是在谈论哪个明星。他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相比跑去那里，他更愿意留在乐经理旁边，感觉好像更自在一些。



    矮胖圆程燃想到这个绰号，罕见地对他人的感情产生了好奇心乐经理喜欢胖的人吗



    程燃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好奇心很快得到了满足，当晚他就见到了乐之翊的前男友。



    张川侃开车过来时正好是晚上八点，到了离火锅店大门不远的空地上，他拿手机联系乐之翊。



    乐之翊得知张川侃人在门口时有些惊讶，自从他们分手后还没见过面，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和平分手的，没必要躲着对方。



    乐之翊走出去一看，张川侃已经下车了，正将一箱东西从车上搬下来。



    “你怎么过来了”乐之翊问。



    张川侃解释“我爸妈刚旅游回来，给你带了当地的土特产，说是特别好吃，一定让我趁新鲜的时候赶紧给你送来。”



    “太用心了，还麻烦你亲自送来，回去替我好好谢谢他们。”既然是张叔叔和马阿姨送的礼物，乐之翊也不拒绝了，“我自己带进去啦。”



    “很重的，我来吧。”张川侃直接搬起箱子，快步往火锅店里走。



    他愿意走进火锅店这点倒是出乎乐之翊意料，毕竟之前交往的四个月，他从不在用餐时间进火锅店的门，似乎是害怕被她的员工撞见，但今天他竟然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门口迎接客人的程燃看见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来，眼睛不由地在男人身上停留了几秒。



    张川侃在乐之翊的示意下，把箱子放到柜子旁。正在点单、传菜、上菜的员工以及缪领班都看见这一幕，大家不免多看了几眼。



    放好箱子，乐之翊送张川侃到门口，见他上了车，她俯身叮嘱“慢点开车。”



    “行，那你有什么事就联系我。”张川侃已经放下了，表情像是对待老朋友一般轻松，“我们算是老朋友了，互相帮忙是必须的。”



    “好。”乐之翊点头。



    她体贴地帮忙张川侃倒车，直到他顺利开车出去，再挥了挥手目送他的车走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隔着小花坛的不远处还停着一辆车。驾驶座上的男人一直望着他们的互动。直到张川侃的车子开走了，他的表情越来越漠然，任由“这个人配不上她”的情绪瞬间泛滥开去。



    片刻后，他滑动手机屏幕，将“我在你店门口，你有时间出来吗”这句话删除了。



    他看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四十分钟。四十分钟里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和傻子一样慢条斯理地打了这么几个字，结果还没发送出去就看见她人走出来，带着那个眼熟的男人走进她店里。



    他的脸悄然融合在夜色里，很快把手机丢在副驾驶座上。



    这天送走火锅店的最后一桌客人，几个性格活泼的员工问乐之翊刚才来的男人是不是她男朋友，乐之翊回答得很干脆“你们错过最佳八卦时间了，他已经是前男友了。”



    在一旁帮忙收拾桌子的程燃听到这个答复不免笑了一下。



    营业结束，乐之翊骑着她的小电瓶车赶回嘉嘉公寓。一回到家，她就躺倒在床，翻开手机一看，她默默惦记了一天的人果然没有联系她。



    又想多了。



    她把手机扔到床尾，翻了个身，呆呆地看着墙壁上的一点。



    预料到自己会睡不着觉，她爬起来去“快乐天地”刻木雕了。反正明天是周六，她可以睡一下懒觉。



    这些年她忙于工作，刻木雕的时间越来越少，但只要一得空依旧会坐下，拿起工具和木料，做点讨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



    在和木头打交道的过程里她是绝对专注和安心的，暂时将烦恼心事都抛之脑后。



    她这样一点点地刻，专注到忘了时间的流逝。



    很晚的时候，手机有新消息的提醒声，全然投入的她回过神，停下手上的小刀，看向还在床尾的手机。



    不知为何，她有一种预感，蜷了蜷手指，竟然有些紧张。



    她放下手里的活，走过去拿起手机一看，预感准了，真的是他。



    “我后天要回去了，走之前想请你吃个饭，你明天中午有时间吗”



    她思绪一滞，老半天后才回复“有啊。”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还没睡，在收到她的回复后很快发来“快去睡吧，这条不用回了。”



    第二天早上，乐之翊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看手机，果然看见他发来的消息，写了餐厅的名字。



    巧了，乐之翊知道那家餐厅，因为风景很好，她也一直想去那边吃饭，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虽然那家餐厅离嘉嘉公寓有些远，但坐地铁过去不过几站路，也算方便，因此她坚持拒绝了他要来接她的提议，说自己过去就行。



    出门之前，乐之翊破天荒地拉开衣橱和抽屉，开始翻衣服。



    “大乐，你干嘛呢”乐妈妈啃着一只苹果走进来，一眼看见女儿撅着腚在翻箱倒柜。



    “我找裤子，就是你说穿了显腿细的那条。”乐之翊一边翻一边说，“但是找不到了。”



    乐妈妈看不下去了，一把拉开女儿，说道“退下，我来找。”



    没过半分钟，乐妈妈就丢出来一团裤子，无奈地说“这不就是吗你还要找什么都告诉我，我帮你找。”



    乐之翊心想今天最高气温有二十七度，有些热，又转身看一眼窗外，外面已经带着一些初夏的明净和煦了，于是说“一件黑色的t恤，后背有蝴蝶结的那件。”



    乐妈妈好奇看她一眼，不由地问“你这是要去见谁啊”



    “你别问啦，快帮忙找，我不能迟到。”乐之翊着急。



    乐妈妈很快就把她要的t恤翻出来丢过去，顺便吐槽一句“你之前和张川侃约会有这么上心就好了。”



    乐之翊不理会妈妈的挖苦，飞快穿好了衣服和裤子，跑去全身镜面前照了照，觉得还可以，然后跑去卫生间整理自己的仪容。



    她有一年多时间没化妆了，怕化妆技术生疏反倒让脸变得尴尬，不敢瞎折腾。她快速斟酌后仅仅在脸上涂了一层有提亮效果的防晒霜，再抹了个口红，夹了个睫毛就结束了。她贴近镜子看一看自己的脸，幸好皮肤不错，没有一颗痘痘或一粒斑点，就这样简单处理看上去也可以了。



    她又去房间里翻出一只小挎包，然后跑去客厅的鞋柜，蹲下挑选鞋子。



    乐爸爸和乐妈妈并肩站在女儿身后，两张脸同时写了“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



    “这双好了。”乐之翊在一众平底鞋里拿出一双坡跟的，心想反正他现在很高，目测有一米八二，她穿一点带跟的鞋也没什么关系。



    “大乐，你这要去见谁啊”乐爸爸不免友善地提醒一句，“是去谈合作吗对方多高你知道吗你别穿得比人家高太多，让人家有压力。”



    “不是谈合作，是见一个朋友。”乐之翊穿上鞋后又跑去全身镜前照一照，喃喃自语，“我这样搭配会不会太夸张”



    她平常穿宽松的卫衣和工装裤比较多，今天冷不丁换上紧身的牛仔裤和部分露背的t恤，属于女人的身材线条瞬间就拉出来了。在乐爸和乐妈眼里，她这样打扮既显腰又显臀，腿长得无止境，乍看是要出去登台走秀。



    “算了，换鞋。”乐之翊想了想还是脱下鞋，飞快冲去鞋柜，找出一双缀着珍珠的黑色平底鞋穿上，叹气道，“舒服了。”



    乐爸和乐妈的视线一直随着她的身影移动。



    乐之翊挥了挥手就冲出了家门。



    当她站在地铁的车厢里，冷不丁发现有两个小女生在悄悄看她，窃窃私语说“看见她那双腿了吗太长了吧”，她抬起脸，大方地对她们摆了摆手，意思是“谢了”，但她们立刻转过头去，让她自讨没趣。



    到站了，乐之翊走出地铁站，后知后觉紧张起来。她停步，低头看一看自己的穿扮，心里有些犹豫，自己这样穿真的合适吗他又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她今天这一身已是精心打扮的程度了



    好像有些尴尬。



    她不免想起曾经有一回她穿了许凛送的超短热裤去面馆，他说她快走光了



    算了，穿都穿了，别纠结了。她又往前走，心里反复告诉自己今天不过是和老朋友吃顿饭而已，不用太紧张。



    乐之翊很快到了冉恺明请客的商务楼，坐观光电梯到了十五层。



    开门的瞬间她听见了音乐，也嗅到了一股花香，慢慢走进餐厅的门，眼睛下意识地开始搜寻他的人影，顺便拿出手机联系他。



    片刻后，身后的电梯又响起“叮”的一声，一个脚步声有节奏地走来。



    “我在这里。”



    正准备按键的乐之翊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就对上他的眼睛。



    “你竟然来得比我早。”冉恺明很自然地和她说话，“肚子饿不饿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上菜。”



    “没事，我不饿。”乐之翊忽然间又紧张了，因为她明显感觉到他的手臂擦到了自己的手臂。



    他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带着她往订好的卡座走，一直来到最里面，可以看见江水和对岸建筑群的座位。



    她坐下后不免悄悄观察他一番。



    她原以为今天是属于老朋友之间的聚餐，他会穿得休闲一些，没料到他穿了正式的西服和配套的衬衫，感觉挺郑重的，不过幸好他没打领带。



    入座后，服务员立刻端上茶水。因为还未到中午的营业时间，服务员就先把菜单递给两位。



    乐之翊也不看菜单，直接放在手边，对他说“你点吧，我吃什么都行。”



    冉恺明翻看着菜单，闻言忽然间抬眸看她。



    “怎么了”乐之翊觉得他目光太亮了，简直比外面的阳光还亮，下意识想去躲。



    “没什么。”冉恺明咨询她的意见，“我们吃这里的招牌套餐，可以吗”



    “没问题啊。”乐之翊已经完全不在意吃什么了，她一直悄悄看着他的每个细节，包括他翻开菜单的手指、他垂下的睫毛、他脖颈到肩膀的线条她忍不住一直看。



    他今天过于英俊了，甚至有几个角度看简直像是电影里的人物。她想要是他穿得随意一些就好了，那样她可能会更自然一些。



    服务员告知他们要再等二十分钟才上前菜，乐之翊表示没问题。



    等待上菜的时间自然是要说话，不过他们多年未联系，一下子要叙旧也不知从何开始。乐之翊思考后决定先关心他的家事，温和地问“你外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都处理好了。”冉恺明直接说，“明天我要回去了。”



    听到“回去”两字，乐之翊一颗刚刚镇定的心又开始晃悠，迟疑一瞬后问他“你毕业后留在广州工作了”



    “对。毕业后在那边找工作，先后在两家公司实习，现在是第三家了，一家风投公司，做了四个月的实习生，明天回去正式签约。”冉恺明看着她说下去，“这份工作力度比较强，经常要出差，唯一的优点是待遇比较好。”



    “恭喜你。”乐之翊由衷地说，“你有实力，做什么都能成功。”



    她当然没忘了当年在欣欣面馆，他连端盘子都比别人要稳的事实。



    “你一直看得起我。”他淡淡地笑了。



    她对视他的眼睛，稍后垂下眼眸，一种尴尬加生分的氛围蔓延开来。离上一次面对面吃饭的时间隔得太久了，久到连和他这样简单聊天都让她感觉有些压力了。



    “你开了一家火锅店”他问她。



    “和人一起开的。”她又抬眸看着他，和他说起自己的事来，“我之前在一家外企的市场部上班，同事们勾心斗角太厉害，最后我受不了就辞职了。”



    他听了后说“辞职也好，不开心就别继续了。”



    “没错。虽然开火锅店也很累，但至少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做实事上，心反而轻松了。”



    “确实更适合单纯的你。”



    “嗯”冷不丁被他说单纯，乐之翊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单纯吗可能以前是吧，但现在年纪大了，估计也变世故了，再也单纯不了。”



    “但有些东西不会轻易改变。”冉恺明心想从她的眼睛就能看出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心机也没有。



    “对了，你现在是单身吗”她本来想慢慢问的，但不知怎么了，这个问题竟然不等排队就自己蹦出来了，她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他抬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没立刻回答，似乎有意让她多等了一会儿，然后反问“你是吗”



    “我是。”乐之翊诚实回答。



    “你没骗我”他不免想起火锅店门口的那个男人。



    “我骗你干什么”听到他的质疑，乐之翊有些小郁闷，“你都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和你一样。”如果你没骗我的话，他无声地加了一句。



    这个答案让乐之翊心里一松，心情竟然在一瞬间上扬不少，她抿了抿唇，眼波流转间迅速瞥了他一眼。之后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企图掩饰一下自己的微表情。



    “如果我不是单身，今天就不会单独约你出来吃饭了。”他补充了一句，目的是打消她的疑虑。



    “嗯。”她点头，心里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他是从来都不会骗人的，这点她很清楚。



    当冉恺明说出“和你一样”时，他当即就发现她的眼睛忽然一亮，整个人和孩子吃到糖果一般，表情露出一丝甜甜的喜悦，眼神甚至带上了一缕妩媚，让他微微诧异之外又有些熟悉。



    她变得越来越漂亮了，只是她不自知。



    其实他完全可以当着她的面直接夸一句“你变漂亮了”，但不知为何，他没说出口。



    一会儿后，菜一道道上来，每一道分量都很少，但非常精致且漂亮。乐之翊很想拍照，但怕自己的行为过于幼稚，还影响人用餐，于是作罢。结果却是冉恺明读出了她心想的，主动问她“你不拍照片吗”



    他记得她有这个爱好，在吃美食之前拿手机拍照，有时候还会站起来拍。



    “说实话我确实想拍，但有些不好意思。”她说。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稍微后仰身体，靠在椅背上，“你拍吧，我等你。”



    他这么说了，她便拿出手机开始拍照。



    等菜上齐了，乐之翊拍好了照片，终于放下了手机，然后有些意外地发现所有好看的菜都在自己这边，仿佛是他刚才对服务员示意的结果。



    “吃吧。”他温和地说，“不够再点。”



    “足够了，这么多。”乐之翊拿起筷子，看了一圈，决定先尝一尝香螺。



    乐之翊吃饭从不拘束，爱吃什么就多吃一些，不爱吃什么就少吃一点，没什么顾虑。她大口吃菜的时候，冉恺明回忆起曾经每一次和她吃饭的时光，她真的一点也没变，总能吃得很开心，令他的食欲也增加不少。



    “这个饺子，好像没有我爸包的好吃。”乐之翊尝了一口满是海鲜馅的饺子，实诚地说，“可能是我更喜欢吃白菜猪肉馅的饺子。”



    “当然，你爸爸的手艺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冉恺明说。



    “那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一直惦念着他的厨艺”乐之翊笑着问他。



    冉恺明停下了筷子，慢慢点了点头。



    乐之翊的目光从他脸上转移到白瓷餐盘上，静了静，其实她很想接着问下去“你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联系”，但她怕答案是她想的那样她没那么重要。



    算了，何必多问，今天能聚餐已经是缘分，他明天要走了，她能开心一点是一点。想到这里，她真的一点点放松下来了，继续吃菜，顺便看一眼窗外的江水和跨江大桥，让自己的心情随开阔的江面舒展开来。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拿湿巾擦了擦手指，笑着说“味道很好。”



    “喜欢的话下次再过来吃。”他自然而然地说。



    “但你就要回去了，估计以后也难有机会再聚了。”她放下湿巾，用平常的口吻说。



    不料，他却说“其实我在犹豫。”



    “犹豫什么”乐之翊好奇。



    “我不知道这份工作适不适合我，虽然待遇很好，但或许少一些价值存在感。”因为面对的人是她，冉恺明直接说了。



    乐之翊思索了一下后说“那得问你看重的是什么。”



    “你觉得什么是最重要的”



    “这个你应该问你自己，你觉得什么是最重要的。”乐之翊慢慢说下去，“其实大部分人找工作首先看的就是待遇，这是无可厚非的，毕竟我们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怎么挥霍都有父母帮忙买单，我们都必须靠自己才能获得更好的生活。说一句现实的话，金钱和很多东西是挂钩的，物质的丰富、生活的舒适度、甚至是尊严和梦想，都离不开金钱。”



    她这么说是有私心的，她想他过得更好一些，她不愿他再受一点苦，甚至到此刻她还是很疼惜他。



    他不发表意见，安静地听她说。



    “我比你年纪大，在职场的年数比你多一些，所以有些小经验吧，我觉得为了赚钱而工作没什么丢脸的。至于价值存在的问题，我曾经也想过，但慢慢明白了，我认真做完今天的事，平平安安过完今天，就算是实现自己这一天的价值了。其他的，随它去吧，少想一点更开心。”乐之翊说完对他真挚地一笑。



    冉恺明靠在椅背上，凝视着她的眼睛，眼眸里依赖的意味小幅度地漾开，似乎在说“你再赐教一些”。



    “我可没有倚老卖老啊，尤其在你面前，我不敢。”乐之翊解释说，“你呢，可是名校毕业生，肯定比我聪明，也比我有能力多了，我没资格教你做人。其实我知道你什么都懂，各方面也都考虑过了，你提价值存在感只是谦虚而已。”



    “谁说你能力比我差了在我眼里，你一直很好。”冉恺明说。



    乐之翊听他这么说，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加速了，总觉得他这句话有些纵容她的感觉。



    “所以，你明天回去签约吧。”乐之翊道出真心话，“我也恭喜你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她说着拿起水杯，伸手过去和他的杯子一碰，再道一声恭喜，然后把水喝完。



    就像是当年恭喜他考上名校一样。



    “那下次你请客吧。”他也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后直说，“放心，总有机会再见面的，现在交通很方便。”



    “嗯，好。”



    乐之翊一瞬间豁达了，觉得今天能和他重逢，坐下来面对面吃饭已经是一件以前不敢希冀的幸事了。今日团聚就是喜事，先开心再说吧，明天怎么样别去多想了，何况他们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都明白聚散有时这个道理。



    只要她明白这一刻是真的，他的人近在咫尺，她能看见他，听到他说话，她就沉浸在一种再简单不过的开心情绪里，有了简简单单的满足。



    他们就工作的事又聊了一会儿，然后一起走到观景平台上看风景。



    今天天气不错，乐之翊一眼就能看见棉絮状的积云，心里也变得有些小灿烂。来之前她还担忧会不会因为和他没什么话可说而变得尴尬，现在明白是多虑了，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过得非常快的，即便有那么一刻的尴尬也会迅速被其他情绪所代替，譬如开心。



    她总归是开心的。



    趁他远眺江对岸时，她转回头看他优越的侧脸，心里有个小疑惑自己当年怎么有勇气去亲他现在连和他呼吸碰触她的心跳就加速。



    “怎么了”他转过脸看她，“你想问什么”



    “你”乐之翊想了想还是问出来了，“你为什么后来不回我微信了”



    俩人面对面，又是如此近的距离，似乎都可以看见对方瞳孔里属于自己的倒影。



    “因为有很多烦心事。”他简单地给出了一个解释，然后补充了一句，“很抱歉。”



    他抱歉不得不中断了和她的联系，因为他有一堆焦头烂额的事，那都是关乎生存的事，他只能自己去面对，他不想让她知道。



    乐之翊听了不免诧异，许久后点了点头。若是以前，她会追问他所谓的烦心事是什么，义气地表示“我会帮你分担”，但如今她成熟了很多，已经懂得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人只能自己去面对自己遇到的事，再亲近的人也爱莫能助。



    既然他不愿意多说，她也不想勉强他。



    退一步说，即便当时她知道了，她又能帮上他什么呢除了听他倾诉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而他也不是那种习惯倾诉的性格。



    “我一度以为你交了很多新朋友，所以你忘了我。”乐之翊低头看风景，自嘲一句。



    “我不会忘了你。”他也跟着看江上的风景，郑重地说，“无论我有多少新朋友，有些东西对我来说始终是特别的。”



    “什么东西”她不免多问一句，似乎自己也不太相信，“过去吗但时间很强大，很多东西都会随时间改变。”



    他一时间安静了，感觉她成熟了不少，但站在她旁边，他依旧轻而易举地找回了那种安心感。



    “你过得开心吗”他忽然问出自己心里一直所想的。



    “我开心吗”乐之翊想了想说，“还行吧，这几年没发生什么特别痛苦的事，但也没发生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但毕竟岁数渐长，我总不能还和以前那样整天没心没肺的。现在每天都要为生活奔波，感觉比较累但幸好是踏实的。能真正静下来享受的时间很少，休息天也不过是在家玩木头，看个综艺放松一下。”



    不知怎么了，听她说她的生活，他脑海又浮现火锅店门口的那个男人，他们在一起的画面像卡屏一样停留在他的一个记忆区，他很想直接问出来，问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但自知缺少那个资格。



    “你一直没交男朋友”他想了想，换了一个方式故作平静问她，“记得你以前说过要在二十五岁之前找一个男朋友。”



    “关于男朋友”



    “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愿意听这一部分。



    “啊我没有不想告诉你的意思。”乐之翊心想我这不正要和你说吗



    他的眼睛太亮了，近距离对视他像是对着一个光源一般，她微微挪开点视线，然后告诉他“我刚和一个人分手了，相处近四个月，最终觉得不合适还是结束了。”



    “是哪里不合适”他冷静问下去。



    “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和他都一样，对彼此没有激情。”乐之翊说着感觉有那么点突兀的心虚感，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硬着头皮说下去，“反正就结束了。”



    “既然没有特别的感觉，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他的问题变得有些犀利。



    “”乐之翊有一种错觉自己在被他盘问。



    “我只是有点好奇。”他不动声色地缓和了语气。



    “可能是太寂寞了。”乐之翊选择说出实话。



    一瞬间，他眼里的情绪有轻微的停滞。



    “人是群居动物，需要有一个伙伴。”她解释，“辛苦一天后如果能和一个人面对面坐着吃饭，聊一聊今天发生了什么，互道晚安这一切是让人无法抗拒的。有了这些，也有了明天继续努力的动力。说到底是我内心不够强大，还是需要有个人支持我。”



    她解释完，又有冲动问他这些年有没有交过女朋友，但想了想算了，有没有女朋友，有过几个女朋友都是他的自由，她没资格过问。他这么优秀，长得又好看，这些年里没有一个追求者是不现实的。



    重要的是，她问了估计会给自己的心添堵，要是他有过女朋友，还不止一个，那她会不会非常嫉妒



    算了，还是别影响今天的阳光和好心情了。



    她深吸了一口阳光的味道后轻轻地问他“等你明天回去后，还会和我联系吗”



    “会。”他慢慢地说，“你别嫌我烦就行。”



    “怎么可能”她笑了笑，手拨了拨头发，诚恳地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别想以前那样不回复我的微信了。我知道你应该是遇到了很糟心的事不想给我添麻烦，但我想说，关于你的事，我从不觉得是麻烦，我很乐意能帮到你。虽然我们这些年没有联系，但我一直没忘记当年你住在老小区，还有在我家面馆打工的事。其实有时候想一想，那些日子很美好，对我来说是唯一的。”



    “你唯一的”他认真地反问。



    “嗯，像你这样的朋友我至今为止只有这么一个，所以我很珍惜。”乐之翊鼓起勇气说下去，“我明白聚散无常，但无论以后你在哪里，能和我联系还是尽量和我联系，就像对一个老朋友一样，有时间就聊聊，否则我会担心你的。”



    她说完转过脸去，因为感觉脸越来越烫，怕被他看见，而后听到他的声音“好，我答应你。”



    他很难在此刻告诉她这些年他经历了什么。在他母亲彻底破产后，他为偿还她的债务付出的那些，包括汗水和尊严，他觉得说了也没意思，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卖惨和博取同情的人，即便在她面前。



    那个时候，谁也帮不了他，他也不想连累任何人，尤其是她，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带给她麻烦，就像以前住在她房子的那段日子。



    于是，在答应她之后他没有再说话，企图享受着这一刻的阳光和身边人带来的温暖。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多停留了，甚至怀疑自己今天约她出来吃饭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他太想见她一次，但若是不约她出来，现在也不至于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眷恋感。



    这样的眷恋感，他从小到大就很少体验，更别说这几年，他觉得自己一颗心快变得硬如石头了。他对这个世界和周围的人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也就更没什么可以轻易从石头缝隙里钻出来，他不需要那些短暂的慰藉。



    但这一刻，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不舍得，这样不舍得的情绪越来越浓烈。



    乐之翊的手按在护栏上，有一秒钟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擦过了一块温热的皮肤，简直像是被电到了一样。她迅速低头一看，是他的手碰到了她的，她想了想，没有直接拿开。



    他应该是无意间碰到了她，她不要多想。



    她装作没事人，继续远眺风景。



    一会儿后，冉恺明抬手，想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却见她的手已经松开护栏，改去挠头发了。



    他的手落在了护栏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有为见心上人精心打扮的大乐和想拉手但没拉到的冉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