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家看一趟的事算是暂时定下了。
昨天醒了过后, 程微言时不时就感到一阵晕眩。
想到这个,她又说“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原因,脑子总是昏昏沉沉的。”
程妈妈忙问“是伤口又疼了吗”
“倒也不是, 伤口已经好了。”程微言顿了顿。她昨晚仔细看了下自己的额头, 但连个疤痕都没找着, 思及此, 她又说,“之前阳舒说受伤是几个星期之前的事”
言外之意便是,几个星期的工夫, 足以引起失忆的伤口就好得连印子都没了, 实在有些奇怪。
程妈妈眼带慈爱地看着她,突地讲起了她摔伤那天的事“是啊, 上个月你在那儿”她抬起搭在程微言小臂上的手, 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梯, “摔下了楼梯。你这孩子,可把我和你爸爸给吓坏了。”
程微言听出了程妈妈没懂她的意思, 又问“我伤得很重吗”
程妈妈拧起了眉,眼眶又逼出两圈湿润, 叹气“昏了那么久, 能不重吗是妈妈不好,没有照顾好你。幸好,幸好现在醒了,不然”
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她抽噎了一声“不然, 我非得自责一辈子”
程微言望着那双泪眼,想要安慰她,却连声稍微亲近点儿的称呼都叫不出口。
她犹豫好半晌, 最后还是被傅阳舒接过了话茬“伯母,您看,微言现在不是已经好了吗”
“是,是”程妈妈还在哽咽,可眸中的悲戚少了许多。
她拉着程微言的手,说“你别看阳舒这样,当时他可是自责得不行。医院说没大碍后,他就把你接回了家,又特意从老宅那边请来了周医生,帮忙照看着你。”
程爸爸也跟着点头“知道你受伤后,我们还在外地出差,为生意上的事焦头烂额。我和你妈妈本想着丢掉一切来陪你,也是阳舒说有他照顾你,让我们专心忙手头上的事。现在一想,幸好有阳舒啊。”
傅阳舒笑了笑“伯父伯母说得太夸张了,照顾微言是我应该做的。”
程微言听她爸妈说了许多傅阳舒为她做的事,心底感激,嘴上却挤不出一个字。
虽说旁人眼里,他俩是相处许久的恋人,可在她看来,她和傅阳舒却才来往一天。
尽管有更亲近的关系摆在明面,但她还是觉得有些生疏。
她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那你们最近还在忙吗”
和傅阳舒一样,她的“父母”对她而言也依旧是陌生人。
但或许只要多见两次,这份生疏就能慢慢消失了。
程爸爸接过了话“这些天爸爸的生意上出了点小问题,我和你妈妈就是在为这件事奔波。”
程微言“很麻烦吗我可不可以帮上忙”
程妈妈抚了下她的头发,亲切笑道“只是一点小麻烦而已,我的宝贝女儿只要好好照顾自己就行了。”
程微言想问清楚,随即又记起自己连记忆都没了,更别提帮上什么忙了。
思及此,她竭力稳住心神,好掩藏住心底的焦虑,说“好。”
“说起好好照顾自己”程爸爸突然插话,“我记得小言和阳舒的婚礼原本是定在下月月初吧”
程微言一怔。
婚礼
现在已经是八月底了,那岂不是只有几天的时间了
程爸爸笑道“既然言言醒了,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两个人的事了”
程微言眼皮一跳。
她蜷了下手指,心里下意识生出排斥。
仍是傅阳舒替她解的围
“伯父,这件事要不要再缓缓”他的眉眼同样舒展着笑意,竭力克制着期待,“微言刚醒不久,又还没适应现在的生活,我想,不如等她记忆恢复了再说”
程微言松了口气。
“对,”程妈妈附和道,“女儿好不容易醒了,就算是结婚这样的好事,不也该慢慢来么”
程爸爸“我这还不是为两个孩子着急吗”
程妈妈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他们自己的事儿,让他们自个儿定,咱们掺和什么”
见他俩突然拌起了嘴,程微言却在这小争执间尝到了一丝温情。
她弯了弯眼睛,原本局促在眸底的不安消散了一些。
而傅阳舒将这情景全然看在眼里。
望见那微翘的嘴角时,他忽地怔住了,随即便收回了视线。
等心重重擂动了两下,他才又小心翼翼地瞟了她一眼。
他知道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她,可当一点笑意从程微言的眸底漫出时,傅阳舒的心却提了起来。
他变得谨慎,连呼吸都放得清浅缓慢。
他知道,这是心底的惧怕在作祟。
他怕谎言会被拆穿,更怕这笑容消失,而后换之冰冷。
傅阳舒抿住了唇。
好笑。
封住程微言的记忆之前,他毫不畏惧做出这事的后果。
可等真做成了,他却又瞻前顾后,不断地将所有糟糕的可能性放大,然后独自一人担惊受怕。
傅听曾经说他不过是表面上清清朗朗。
仿若一条河,任谁来看,浮动着的都是粼粼波光。而他骨子里,只是河底一团什么都要依附别人的烂泥。
现在想来,他那位疯子哥哥说得不错。
傅家的溺爱宠出来的不是个风光霁月的少年郎,而是卑怯懦弱到连情爱都要靠谎言去博得的无耻混账。
六年前。
“阳舒,从现在起,傅家的希望就只有你了。”
傅阳舒前不久刚满十六,听了这话,只抬起一双闪过惊诧的眸,较真地看着他的妈妈,问“哥哥呢”
虽然是双胞胎,他的哥哥却远比他出色。
无论是天赋,还是修为,傅听都更像是一个继承人。
很显然,傅家人都是这么想的。
从小开始,傅听就常住在老宅,受他爷爷的亲自教导。
而他傅阳舒从小就泡在蜜罐子里长大,连爷爷的面都没见上几回。
要不是仗着还有几分天赋,只怕连人形都难以维持。
也是听了这话,傅阳舒才突然想到,以前傅听每月还会回来一趟,可自打两个月前,他就没回过家了。
听了傅阳舒的发问,柳宛的神情中揉进浓重的失望,冷声道“一个不成器的废物。”
废物
傅阳舒却是惊了。
从小到大,这还是头一回听人这样形容他的哥哥,而且竟是他们的母亲。
即便两人不常见面,岁数一般,可在他眼里,傅听总是从容不迫,远比他要厉害、出色。
也该是个做大事的人。
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成了他母亲口中的废物
他以为,即便从家人嘴里蹦出这两个字,也只会落在他的头上。
傅阳舒怔了好半晌,才呆愣愣地问“妈妈,发生什么事了”
是不是哥惹妈妈不开心了
不然,他一贯温和的妈妈,怎么会用这样的字眼形容他哥呢
柳宛的脸色依旧铁青,但对上那双懵懂清澈的眼睛时,却缓和了不少。
她抚了下傅阳舒的头,说“阳舒,你只要记住,从今往后,妈妈只有你一个儿子。”
“那傅听”一提到“傅听”两个字,她的态度便变得生硬很多,“这样咄咄逼人、心高气傲的不孝子,舍了就舍了。”
傅阳舒只觉心里一阵发冷。
他眼睁睁看见他素来温柔大方的妈妈,用着声讨仇人的语气指责他的哥哥,可他连原因都不知道。
“妈妈”出声时,他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哥哥到底怎么了”
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会让母亲这样心狠地割开同他的关系
“而且,”他突地想起柳宛刚才说的那句“傅家的希望只有你了”,便急切问道,“熙沁姐姐呢哥哥如果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您或许可以和熙沁姐姐商量一下。”
孙熙沁比他们年长一岁,格外刻苦用功。
听她说,她想要毕业后去妖管局工作。
傅阳舒觉得,他的哥哥姐姐都远比他成熟,若是孙熙沁,肯定会比他们更理解傅听的想法。
搭在头上的手移到了脸上,柳宛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声音柔和“阳舒,那不过是个养女,哪要懂这些东西”
一瞬间,贴在脸上的手明明温热,可傅阳舒却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意味。
“妈”他哽了下喉咙,气息不稳。
也就是在这时候,傅俞回来了。
他转头望向他的父亲,刚想把柳宛说的这些匪夷所思的话转述给傅俞听,却见他爸爸面色沉着郁气,眉宇不展。
“回来了”柳宛缩回手,担忧地看着傅俞,“怎么样了见到爸爸了吗”
傅俞只摇头,脸色更加难看。
傅阳舒也回过了神。
对了,他爸爸是去看望他爷爷的。
听家里的仆人说他爷爷上个月病重,卧床不起。
也是因为这个,整个傅家都笼罩在阴影之下。
不过,幸好有他哥哥,在危险之际挑起了担子。
但不知为什么,他爸爸回了老宅好几次,却从没见着他爷爷一面。
傅俞抬起眼皮,有意望了傅阳舒一眼。
注意到他的打量,柳宛抿了抿唇,然后下定决心道“不用避着阳舒。”
她沉默片刻,又说“既然决定放弃傅听,总要有一个人接替他的位置。”
听了她的话,傅俞思考片刻,最终无奈地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的眸底已经沉进了几分怒火。
傅俞“傅听派人拦在老宅外面,说是爸爸不愿见人。”
“胡闹”柳宛忍不住提升道,“你是爸爸的儿子,见他是天经地义,他傅听一个不孝的衣冠枭獍有什么资格拦着你”
傅俞的火气被她这一句烧了起来,也有些愤然“上个月他放出爸生病的消息时,我就该想到他在打什么算盘。”
他叹了口气“现在见不着爸的面,老宅那边的长老也死得差不多了。不光是傅家,整个狐族支持他坐上家主位子的大有人在。你说他有什么资格拦着我,要是闹得太僵,真等他成了家主,收拾我们是迟早的事。”
柳宛“赵先生呢他不是爸爸最看重的人吗,也由着傅听胡来”
“别说了,”傅俞怒道,“爸爸怕是被傅听骗得团团转,赵崔辰根本就是他傅听的人。”
柳宛愣住了。
好半晌,她才喃喃道“傅听到底想做什么”
把他的爷爷锁在老宅里谁也不见,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做什么他想做的事可多了去了。”傅俞说,“他想控制住爸爸,再吞了傅家。依我看,恐怕他是走火入魔了”
柳宛“那该怎么办也不能由着他乱来,如果他真入魔,牵连的可是整个傅家”
傅俞沉思片刻,才说“我会和他再谈一次。”
柳宛“要不然,把他关住爸的消息散到分家那边”
傅俞“这法子行不通。我试过,消息根本传不出去,送消息的人有好几次都差点送命。而且,现在分家那边多的是支持他的人,他们哪里会信”
柳宛“实在不行,就把这消息送到仙门和妖管局里,让他们来对付傅听。”
“你以为我不想吗”傅俞苦笑,“要是让他们来了,查到傅听这几年是靠着什么修炼的,你以为,我们能脱得了干系”
柳宛“这”
傅俞“算了,这件事我会看着办。实在不行,我拼了命也会见上爸一面。”
“爸爸”在一旁将对话听了个清楚的傅阳舒,此刻却已经傻了。
他大睁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愣道“您的意思是,哥哥他把爷爷关起来了”
所以柳宛才会把他骂成是不争气的废物吗
傅俞气极“他不是你哥哥,他就是个畜生”
傅阳舒不敢置信“可为什么”
傅听不是从小就被养在爷爷身边吗,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傅俞急促呼吸了一下,等涨红的脸稍缓和了,才缓缓道“五月初的时候,你听到过传位的消息吧”
傅阳舒想了想,说“是。”
那会儿,有消息说傅爷爷的年岁大了,准备把家主的位子传出去。
但奇怪的是,据说他想把位子传给冉家人。
为着这事,冉家内部,以及与其他分支还发生过好几次纠纷,闹得很不愉快,甚至还死了不少人。
不过只过了几个星期,传闻就消失了。
傅俞说“虽然传闻是没了,但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傅听心有不满,怕这回是冉家,下回就是孙家、周家,担心你爷爷把位子再传给其他人,才起了抢位子的贼心。”
傅阳舒难以想象“可哥哥,他怎么会是这种人呢”
他眼里的傅听,明明对家主的位子毫无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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