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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替身魔头俏师尊18
    那伽摩接连几日未眠。



    这段时日内那肆无忌惮的欢愉与享乐似乎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又仿佛只隔着一层纤薄的绵纸,与她咫尺相隔, 然而一旦她想要捅破这层纸来回味,背后那狰狞淌血的真相便立刻露出獠牙,令她不敢再僭越分毫。



    而那种不甘而刻毒的怨愤却如同终日不熄的碳火,带着密集的火星与灼烫的热度,一寸寸地炙烤着她的心肺,令她在焦灼的痛苦中难以自拔。



    她本以为师尊会在一气之下离开归雲山,就此消失在人界, 但谛听没有走,也没有问责,这只遭受了恶意欺瞒的小兽仅仅将自己关在了大殿内, 对山内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魔修将果蔬整整齐齐地码入食盒, 扣门三声后, 用力推开了大殿的侧门。



    偌大的金殿内只有一片灰暗至极的岑寂与静默,虞歌侧坐在金身佛像的肩头上,侧影单薄而寂寥,就连那苍白凝定的神色,都影影绰绰地隐没在黑暗中。



    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真当得起未亡人这三个字, 连她身上那雪白的袈裟甚至都有点像是不详的丧服,更衬出一种衰败又憔悴的感觉。



    简直像是攀附在棺椁上的一簇素白的霜花, 马上就要跟着入土归西一样。



    那伽摩僵直地伫立在原地,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深深浅浅的呼吸, 她定定地仰望着虞歌的表情, 还未来得及开口劝慰,便见那褪尽了血色的双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那仅仅是在叫她出去。



    待到最后一丝光线都归于昏暗,谛听才重新偏过头, 将侧脸贴在了金像流畅而平滑的脖颈上。



    那里当然没有温度,更没有脉搏震颤时的微弱起伏,只剩下一片捂都捂不热的冰凉,沿着相贴的皮肤一路渗透到她的血脉里,令她连脏器都因寒冷而蜷缩了起来。



    那感觉就像被寒夜里的潮水悄然没顶,那混着冰碴的水流径直灌入她的鼻腔,冻僵她的四肢,令她无法呼吸,也不想挣扎了。



    她这辈子中的绝大多数时候,都活在菩萨为她撑起的繁荫之下,躲在兰提温热包容的怀抱之中,即便是在天谴之后独自回到人界,也未曾体会过这样彻骨的冷意。



    那时她总归也还是有希望的。



    而就算那点渺茫又孤注一掷的希望,促使她做了太多徒然的尝试。



    她寻到一块异常沉默的石头,就将那枚石头搬回床头,日夜以灵泉浸润,那石头染上瑞兽的灵气,修炼成了一个小小的幼童,又日复一日地在她膝下长大,直到孩子成年的那一天,她才终于听见了对方的心音



    “幸亏被捡回来了,要是不蹭蹭这只谛听的光,也不知道还得在别人脚下被踩多少年。”



    谛听觉得有点难过,又有点憾惜,但那毕竟不是她要找的人,因此在遗憾过后,也就渐渐释然了。



    她撞见一株恒久安静的草木,于是连夜杀进凡人的皇宫,将那朵未结出花苞的九穗禾捧回居所,养在窗前,她撑着伞为那植株遮挡风雨,燃着碳火替那花苞驱赶严寒,又仔仔细细地算着花期,提前数月便等着对方开花,照料了无数年月,才终于等到对方修成人形,也听见了那株草木风吹麦浪一般的声音



    “我我一定要变得非常厉害,侍奉并守护好我的主人。”



    那纯挚单纯的誓约令她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稍稍抚慰了她因失望而战栗的神经,但那依然依然不是她所要寻找的人。



    她遇到了数不胜数的人界生灵,近似的情况一次又一次地重演,六界的心声于她面前都无从掩饰,但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的兰提。



    到后来,连她自己都渐渐麻木了,那义无反顾的期盼在过分漫长的光阴里被磋磨成层层齑粉,任风一吹,便再也见不到任何踪迹。



    捡到那伽摩,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发生的。



    她不忌惮这孩子身上阿修罗的血脉,也不在意徒弟幼年时寡言又有点别扭的性子,但她确实未曾全情投入地关照过那伽摩。



    在人界了无止境的找寻虽未将她折磨得面目全非,却也到底消磨了她骨子里那种毫无保留的温柔善意,她不吝惜外事外物的给予,但对倾注心意这件事已然变得慎而重之。



    是以,在大部分时候,她只是顶着一个所谓师父的身份,在旁观着这个孩子长大。



    她眼看着那伽摩的骨架年复一年的坚硬而修长,目睹了小徒弟的眼神从胆怯瑟缩逐渐染上了锋利而坚韧的锐气,也注意过当她不出现在对方面前时,这孩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桀骜神情。



    她比那伽摩年长了几个世代,自然能轻而易举地识破对方在她面前刻意装出的温厚质朴,但孩子终归只是孩子,想要变厉害证明自己,喜欢人界的吃食与小玩意,爱看莫名其妙的话本,也爱缠着她讲故事,就算有什么小心思也远远到不了需要她防备的地步。



    直到某一日清晨,她在睡梦中感受到了奇怪的触觉,她尚未睁眼,便知道那是长得比她更高的那伽摩在悄悄亲吻她的嘴唇。



    那吻并不是轻触即止,反而透出一种暴烈而执迷的欲念,虽小心翼翼,却也使她霎时间便清醒了过来。



    她知晓小徒弟幼年时的敏感与卑怯,因此并未戳破这层窗户纸,只是在沉默中开始细细端详起对方的身影



    挥剑时那么果断敏捷、伺候人时那么体贴妥善、盯着她背影的目光又是那么的滚烫直白,几乎带着如有实质的炙烈热度,烫得她连脊椎都微微发麻。



    就在她眼皮底下,当年那个以手遮面、不敢直视她的无知稚童,不知何时竟已长成了一个真正的女人。



    她知道那伽摩想要什么,七月晦七的那一日,她并未醉到彻底失智的地步。



    与小徒弟双修的那一夜似乎唤醒了她那麻痹无感的神经,她在迢递而无从可诉的道路上独行了太久,偶尔也想放任自己完全沉沦在一个火热稳重的怀抱里,那伽摩那温柔而隐忍的神情与当年的兰提是那样相似,更何况此时此刻给予她痛楚与欢愉的这个人,可能本来就是她的兰提。



    谛听接触过那么多听不见心声的生灵,其中对她抱有私心的绝不仅仅是那伽摩一个,至于为什么要独独与这孩子共修欢喜禅那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深思过的问题。



    因为她根本也没机会深思了。



    她在一种沙哑而患得患失的心音中醒来



    “师尊会对我说什么呢”



    “真好啊,师尊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如果我直接说我爱你会不会过分冒犯了。”



    “我爱你,师虞歌,我爱你,我爱你。”



    她支起身子,看见那伽摩笔直地跪在床边,面上勉强撑着隐忍而敦厚的神情,但眼里那固执而虔诚的感情却完全无从掩饰,而那昨夜亲吻过她的双唇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翕动。



    虞歌霎时间感受到了一股荒谬又真实的愤怒,那愤怒如腐蚀性的毒液,生生剥离了她内里的每一寸血肉,连心脏都疼得发皱,但表面却流露不出一点痕迹。



    她不可能对小徒弟发泄,即便在心灰意冷又绝望透顶的情绪下,她也明白这与那伽摩毫无干系,而只是一种不讲道理的迁怒。



    此后的种种不仅对那伽摩而言是场苦痛的煎熬,也同样横贯在谛听的记忆深处。



    她不知如何面对小徒弟,而对于少年人的那份滚烫情思而言,冷待与忽略便已经是种罪无可赦的伤害,与其说入魔是天性使然或那伽摩自身的抉择倒不如说,那完全是由于她的错待。



    虞歌伸长双臂往下探了探,紧紧握住金像结印的左手,似乎能够借着这个动作,回忆起那方熟悉的掌纹,与皮肉底下恒定的搏动。



    若是要细细算起来,其实从头到尾做错了事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她生来便无法与自己的奇能共处,以至于长大之后的每一步,都笼罩着层层的危险与不详。



    为了清净与安逸,她不肯放弃自己那雏鸟一样依存他人的本能,而硬是替兰提承了度鬼的功德,凭自身的执念而阻止菩萨成佛。



    为了无从割舍的顽固私欲,她从天道直下地狱,硬是违逆天理抢夺兰提的三魂七魄,最终惹来了一场浩劫般的天谴,使得菩萨连魂魄都受了损害。



    而为了那不肯放手的一意孤行她又放任那伽摩动了凡心,平白让一个孩子饱受了那么多年的漫漫折磨,以至于入魔滥杀,沦落到今日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



    自菩萨生出明王相,彻底放弃成佛以来,那种无法消弭的愧疚与悔恨便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且随着日久事态恶化而一日胜过一日。



    时至今日,她几乎都已经认命了。



    天理昭昭,佛法宏达,菩萨慈悲,稚子无辜,她怨不得任何旁人他物,便只能去憎恶自己。



    若是能改变这一切要她重新去度鬼,或者干脆死在人界,她也在所不辞。



    谛听平静地将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轻轻阖上了双眼。



    无论是对是错,她想要的,都只有兰提。



    那伽摩在大殿外徘徊了半宿。



    那种饱含着忿怒与怨恨的无力感如烧干的药渣,紧紧糊在她的喉管里,令她连舌根都泛着酸涩辛辣的苦意,那几乎让她产生了某种古怪的错觉。



    仿佛她还是三百余年前那个无能又卑微的孩子,只能怀着自嘲般的无奈,将自己视作微不足道的微尘,来仰望她永远高高在上的师尊。



    她为虞歌挖了一颗心,而谛听宁可和一尊毫无生气的金像终日耗在一起,也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魔修对万事万物都贪得无厌,她弑杀,暴食,喜欢无休止地镇压与折磨自己的猎物,唯独对虞歌



    哪怕屡次被弃之敝履,她所求的真的也只有那一点点偏爱,即便这偏爱远敌不过菩萨,即便只是将她当成尚且年少的徒弟,她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然而虞歌什么都没有给过她。



    没有多余的关切,没有悉心的教导,甚至没有痛心疾首的责备,她甚至都觉得,虞歌应当是巴不得当初没有将她救回来。



    但其实她与师尊之间的关系本不该如此。



    单论修为与功德,谛听的确远胜于她,若真是双方都祭出法相,八成能取走她的半条性命,但阿修罗的先天优势加之魔修所特有的强盛力量,已经足以让她在不拼法相的情况下占据绝对优势,对她那一心守寡的师尊肆意讨伐了。



    而连她自己都知道,谛听在菩萨身边被教养出了一副心慈骨软的软弱心肠,若非忍无可忍,绝不会拿法相来对付自己的小徒弟。



    这一念头甫一浮现于脑海,便令她连呼吸间都漫上了一股翻涌的血气,她眉眼间的阴霾依然全然未散,但那暴戾而强横的施虐欲却已经为她带来了一种口舌发干的快意。



    是了,顶着别人的壳子算怎么回事呢。



    既然菩萨回不来,那么也该让虞歌不得不正眼看她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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