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4在确认了宿主意识清醒后, 才吞吞吐吐地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顺利完成了攻略目标的感化,宿主,你到时候打算拿菩萨怎么办啊”
虞歌不动声色地攥了下拳, 再开口时嗓子明显地发哑。
“就算兰提再神通广大, 也仅仅只能局限于平行小世界里, 难道她还会发觉管理局的存在, 进而闯入真实的时空吗”
“那倒不太可能。”
系统难得展露了几分可靠, 十分认真地摆了下手。
“但她把你当作被迫穿梭时空的快穿者, 你在这个世界身亡以后,她保不齐还会继续寻找你的灵魂,从而影响到其他的平行世界,而且从另一方面来说。”
它压低了嗓门,“她这回能察觉到你的存在, 其实还是因为这个世界的信息屏障存在漏洞,归根结底, 这也只是一场意外,你要是就这样死了,还让她一直怀着希望等你, 是不是有点太没人性了”
它这担忧一点也不假,毕竟, 连菩萨自己都亲口承诺过
“哪怕有一天我们彼此走散,我也总能在无垠而广袤的大千世界里找到你。”
年轻的宿主沉默了好几分钟,终于重新拿起了剧本,她将手指停在“蓝和”这个字眼上,反复摸索了片刻,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连我都不相信,我居然真的舍不下她。”
那声音近乎微不可察, 444一时都没听清楚,但它还没来得及刨根问底,就见宿主三下五除二地往下敲了几行字,那副漆黑而纤毫毕现的眼睫底下,只有一种坚冰般的冷静与果决。
若不是能实时监测出情绪波动,它几乎都要以为那一闪而过的犹疑只是它自己的错觉。
“既然菩萨的存在不会影响到任务本身的进程,那么实话实说反而是最简单的法子了。”
虞歌垂眸,恰好对上444诧异不已的表情。
她平静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虞歌的这次昏迷足足持续了两天一宿。
在第三天的清晨,蓝和捧着烫好的毛巾走进卧房,却见这年轻女人正独自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那侧影是如此的沉静安定,黑沉滑腻的头发蔓过雪白的脖颈,碰撞出一种干净而又素淡的色泽。
那本该是一副见之心悦的场面,却使得蓝和的心内涌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苦辛,她缓和了一下面色,在摇椅前蹲了下来。
“来,先擦把脸,厨房里给你温了粥,你先喝点水再去吃饭吧”
那语气压的不疾不徐,叫人听不出半点反常,但虞歌就像根本反应不过来一样,少顷,才悄悄垂下了眼帘。
许是因为睡了太久,还有点惺忪的缘故,她眼睫上凝着的水汽还尚未干透,这样低垂散开的时候,便在灯光下映出一点细碎微渺的光晕。
她就这样愣了一会,才将攥在一起的双手分开,平摊在对方的肩膀两侧。
那是个请求拥抱的姿态,透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亲近与依恋,几乎叫人招架不住。
蓝和很配合地坐过去,将她拥进怀里,身影交叠之间,连心跳都紧贴着彼此的胸膛共鸣,自有一番不宣于口的温情脉脉。
虞歌将脸深深埋进她的衣领里,她刚开始只能觉出对方细腻微痒的吐息,但不过几十秒,那块贴身的布料就被滚烫的液体彻底浸透了,窝在她怀里的孩子因许久没有进食,连哽咽都哑得发颤,让她连胸腔里最柔软、最隐秘的地方,都被酸热苦涩的暖流胀满了。
蓝和的目光终于彻底沉了下去。
“小歌,你自己的情况自己心里有数,你和我实话实说,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将嘴唇抿得发白,神色间流露出一点非常罕见的凌厉,她就着二人相拥的姿势,轻轻笼住了虞歌沁出冷汗的后颈,将对方的脑袋从自己肩膀上硬挖了出来。
紧接着,她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滴浑圆的热泪是如何挣脱眼眶,又是如何碎在她的掌心里。
“对不起,兰提,对不起。”
即便已经抽离了这个怀抱,虞歌的双手依然紧紧攥着她的衣襟,那力道大得连指甲都绷得青白,动作里的忧虑与仓皇全然无从掩饰。
“我得去死了,我必须得去死了。”
饶是菩萨,也未曾听闻过这样离谱的说辞,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有点荒谬,又非常爱怜,但下一秒,当她看见虞歌那副惨败而惊惧的模样,却觉得连奔流温热的血液都渐渐冷凝了下去,将她从头到脚的每一根血管都冻得发脆。
“我一直在骗你,兰提,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本来我本来就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
虞歌的手指一点点松开,逐渐拉开了二人之间毫无间隙的距离,那双摆在她面前的手还在兀自痉挛,但对方的泣声却骤然止息,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一种克制而压抑的平和。
“与你们发生纠葛,本来我工作中不得不处理的一部分,为了能够在不引发疑义的情况下顺利脱身,我只能在每个世界生存特定的年限,时间一到,就必须得去死。”
“兰提,”她柔声道,“你只是我的任务之一,而现在,又到了我们该告别的时候了。”
即便是在最无稽的话剧里,也演不出这种戏码。
这番话似乎在虞歌脑子里滚过无数次,她表达得既流畅又清晰,只用了短短几秒钟,就将事态推到了一个难以挽回的局面,尽管或多或少地有所预感,真听到这言论的时候,蓝和却依然有种诧异又撕裂的感觉。
那些曲折而蹊跷的经历原来都是假的。
那些由上天命定的因缘际会也只是这场骗局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从理智上而言,她也许该愤怒、该质疑、该对虞歌所说出口的一字一句都追根溯源,但从感情上而言
她被眼泪浸透的领口还泛着不可忽略的刺骨凉意。
虞歌的眼泪是真的、虞歌与她同频震颤的脉搏是真的、虞歌与她共同度过的万年时光也是真的。
就算这相处中的动机并不是百分百的单纯,还夹杂着确凿的期满与诱骗那归根结底,也是她甘之如饴的结果。
神明怀着没顶的温柔,轻轻闭上眼,去亲吻对方紧闭的双唇,在气息交缠间,无数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如同闪烁着微光的雀跃燕群,从她脑中纷纷掠过,又哗然散去。
匍匐在她脚边的小小幼兽、在莲座上对她伸出手的少女谛听、顶着滚滚天雷将菩萨魂魄护于身下的狼狈信徒、小心翼翼的、坚定不移的、缱绻悱恻的那么多错杂离奇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最终却只剩下她面前的这个孱弱人类,与她记忆中的那副稚嫩面孔,严丝合缝地交替重叠。
她僵硬地抬起手,擦拭着虞歌唇边的水渍,连呼吸都有点不稳。
“小歌,你明知道我还会再找到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呢”
工作或任务也好,赴死时意外遇到的变故也罢,这根本都是些无从考证的缘由究竟有什么必要,来和她和盘托出背后的真相,又为什么偏要挑这种注定性命不保的时候,来和她剖析这伤人伤己的前因后果
虞歌并未拒绝她的亲吻,然而她从对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缠绵与暧昧的痕迹。
与其说是无动于衷的冷淡,那神色其实更像是一种行将就木的麻痹感,如同再命运施加的苦难面前逆来顺受,即不打算奋力挣扎,也不愿意多加解释了。
“因为我不想让你再找到我了。”
夏日的山风从窗棂间涌入,掀起院内铜铃的阵阵脆响,那风轻盈地裹挟着一切的恋情蜜意,又沉甸甸地吹拂过所有血泪与磋磨,不当不正地横亘在她们之间。
虞歌用尽了了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牙关间的战栗,她咬得那么死,以至于在开口时,连齿缝间都渗出鲜明而狰狞的血迹。
她低眉顺目地静了半晌,平静地替对方理好衣袖,那动作异常迟缓,又异常郑重,仿佛在镜头内被一帧帧定格,她以为能将这一刻拖到漫长而永无止境的地步,但那真的只发生在转瞬之间。
她的目光还留在对方的眉眼间留连不散,但声音听起来已经又妥当又冷定,甚至找不出半分纰漏。
“兰提,抱歉,你该回到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去了,你的存在,本来就会给其他世界造成不良影响,你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久,我死的也就越早。”
微渺而悠远的虫鸣回荡在静谧的山林里,又在风中逐渐模糊,化作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绵长哀鸣。
444胆战心惊地蹭了蹭宿主的手心,却惊觉那方细嫩冰冷的掌心里,已经浸了一层湿而滑腻的冷汗。
它掏出一盒面巾纸,小声提醒道“宿主,宿主,菩萨已经走了,你你不要再哭了。”
虞歌以单手遮住眼睛。
尽管没发出一点声音,但那大片的泪痕顺着她青白的面颊横淌下来,掉得那么多,又那么急,连薄薄的面皮都浸红了,甚至由于憋得太狠,使得她的整扇胸腔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剧烈抽搐。
“我知道。”
她停顿了许久,才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阻塞而嘶哑的呜咽,那口哽在胸膛里的呼吸一时半会儿顺不过来,让她连鼓膜深处都在嗡嗡作响,如同倒灌进一捧凉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再给我五分钟。”她重复道,“五分钟就好。”
在她面前,任务剧本已经随着宿主的改动而自动更新,摊开的剧本被风一页页吹散,却没能留下一字一句,属于外来者的痕迹。
连谈临非自己都未曾奢望过,她居然还能有再把虞歌接回身边的一天。
她本来是打算在归雲寺里一直等到魂飞魄散的,然而踟蹰了天过后,虞歌却孤身一人,扶着寺庙里的斑驳黄墙,一步一顿地挪了出来。
相较半月以前离开别墅时的状态,这孩子整个人都萎靡了不止一星半点,连袖口都残存着血淋淋的脏污,猛地一瞧,甚至比她还像个徘徊人间的怨鬼。
恶鬼将对方架在怀里,只觉得从骨髓深处蹿起一股汹涌而温热的怜惜之情,她还没意识到这感觉从何而来,便有种更为强烈、更为剧烈的刺痛感便由内而外地涌现出来,彻底淹没了她。
因为虞歌连直线都走不了,只能将全部重量都托付在她身上。
换作她还在世的时候,她定然会为这份不得已的依赖而心生满足,然而此时此刻,虞歌的这份衰弱眼看着便到了威胁性命的地步,叫她不能不紧张、又不能不恐慌。
是为了那个佛门的法师吗
为了一个在异世相识相恋的女人,便要把自己作践成这样吗
酸妒与不甘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她空荡荡的肋骨之下盘旋成一颗心脏的形状,但她没资格提出质疑,更没资格指责旁人,那滋味真是前所未有的无力,令她系扶着虞歌的那只手臂都在轻微的哆嗦。
“不不用送我去医院,这也不是兰提的错。”
一只因高热而过分炙烫的手心贴在她冰凉的肌肤上。
虞歌微微偏过头,连视线都不怎么聚焦了,但那目光却仍然牢牢地落在她脸上,仿佛只有借着这个举动,才能看清她的表情。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不能在这里久留,我也不再属于这个世界,过不了多久,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蜷缩起手指,轻轻抠了下对方的掌心。
“谈临非,我也没什么能给你的了,但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你若是对我还抱有什么执念或不舍,就这样来送我最后一程吧。”
外来的要离开,苟活的要偿命,命运怀着扭曲的恶意兜兜转转,将所有人都拖拽回了原有的路途。
那她又该如何呢
谈临非想不明白,也不愿去细想,她依照虞歌的意思,将命不久矣的年轻妻子带回虞家老宅,安置到那间虞歌小时候的房间里。
那房间里的一切都没有变。
窗外的凌霄花还是会挡住半扇窗子,泛黄的白色桌椅还是很容易积灰,断了馅的古典吉他还是被闲置在墙角,就连虞歌只提笔写过几页的练习题,都原封不动地被塞在书柜的角落里。
谈临非终日守在床边,仿佛连颈骨都跟着钙化了,她一动不动地僵直在那里,现在麻木的起起伏伏之中,只留下一道黏稠而凝固的背影,倒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幽灵,没有生气,没有情绪,亦没有意图。
她只是守在那里,也不知是为了守候一位活不长久的故人,还是沉湎于一段一去不返的光阴。
感化进度69
缓慢步入死亡的过程,往往是难堪且难捱的。
在卧室躺了十三四天以后,虞歌就再也吃不进去任何东西了,连米汤进了胃里都能被呕出去,到这种时候,她其实完全顾忌不了什么面子,有那么几次,在她还来不及撑起上身的时候,食物的汁液甚至会冲进鼻腔里,跟着一起往外涌。
但她自己却完全无暇他想,她甚至没精神在吐完之后冲个澡,便会在深长的呼吸中一次又一次地陷入了沉睡,仿佛四肢都被灌满了沸腾的铁汁,全身上下的每一根神经都透出一种沉重的酸软。
谈临非替病患擦干净双手,就把那截白得发灰的小臂塞回被子里,在重病垂危的这段时日,虞歌完全拒绝和她交流,她最开始还觉得那是碍于情分,或者提不起力气,但时间久了,她也慢慢地回过味来。
虞歌和她,大概确实已经无话可说。
如果她是虞歌,又能说些什么呢
是一起怀念曾经璀璨美好的少年时光、是指责她所出的那些无可原谅亦无法挽回的旧事、还是感激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无论是哪一点拎出来,似乎都没什么多言的必要了。
她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笼在虞歌的脖颈,那截皮肉因过分的消瘦而略显松弛,但依旧保持着细腻柔嫩的触感,更重要的是,在这层单薄的皮肉之下,还有固执泵动的微弱脉搏。
尽管微弱,但虞歌的的确确还活着。
恶鬼丝毫没意识到这动作里所蕴含的威胁感,在虞歌睁不开眼的大多数时间里,她顶着一副岑寂而又森寒的神情,但内心的全部感触却是朦胧不清的。
她像是回到了对外界情绪一无所察的幼年时代,连痛苦与恐惧都能混淆,连周全与虚伪都分辨不清,哪怕在慈爱的祖父母同时病逝时,都能无动于衷地站在母亲身边,替在场的长辈将一切细微之处处理妥当。
她拿完美无缺的行事准则当成标准,却从未体会一到一丝半毫的欢愉或自得。
那感觉如同和外界隔着一层又深又冷的海水,她理解不了旁人的感受,别人也听不见她的呼喊,她这样捱到长大成人,直到对虞歌上了心,才总算拥有了大幅度的情绪波动,总算得到了唯一一样能够寄托情思的事物。
若是虞歌不在了,想必也会连这份能力都一并带走吧。
在寂静无声的卧室里,她俯低上身,反反复复地轻吻虞歌的手背,在这场景中,看似处于下风、请求恩施的是昏迷中虞歌,然而只有她明白,纵使用尽了心思与算计,那个跪在泥地里,向对方竭力哀求伸手的
从头至尾,都只有她自己。
感化进度74
即便是在无法抗拒的半昏迷状态里,虞歌看起来也异常地不安宁,一旦身边离了人,她就总会发出一种含糊又惊慌的呓语,尽管那些断断续续的字词根本无法串联成句,这声音里的恐惧与惊慌也已经足够清晰,仿佛她总是徘徊在一场接一场的噩梦里,无法脱身,也无法呼求。
这其实是很不寻常的,因为在水米不进的情况下,她的身体真的已经过于衰弱了,那点残存的精气神甚至不足以支撑噩梦这么活跃的大脑皮层活动,这完全是在硬撑着透支生命。
在某天夜里,她烧得迷迷糊糊,竟然就这样在噩梦中惊醒了过来,谈临非还尚未来得及出声询问,便被对方猝然掐住了手指。
那真的是在掐,因为虞歌的手指已经麻木到没什么知觉的地步了,她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指甲已经刺入了恶鬼的皮肉里。
借着床头昏黄的夜灯,谈临非只能看见对方雾气蒙蒙的一双眼睛,那么湿润,又那么明亮,仿佛盈着两捧碎在水里的月亮。
“姐姐,我梦到我们小时候的事了。”
她凑近了一些,虞歌灼热颤抖的气息就缭绕在她耳根,那气息已然非常微弱,不贴着根本觉察不出来,却这样顺着耳膜涌入她的脑海,拂过颅腔内的每一根神经,如同卷席着岩浆的飓风,掀起一种又烫又持久的蛰痛。
“我梦到我十五六岁时,非要在夏天黏着你睡觉,妈妈埋怨我不懂事,怕我影响你休息,你就拉着我打圆场,说就我这么一个妹妹,愿意永远都把我带在身边。”
虞歌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随即又剧烈地呛咳起来,那沉闷的咳声几乎像是从肺里径直传出来,她好不容易止住了喘息,便有大片颜色发浅的鲜血从她齿缝间溢出来,沾到了谈临非的侧脸上。
她有点不解、又有点得意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苍白短暂得过分,几乎让人来不及琢磨。
“姐姐,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喜欢我了吧,你还是还是真的爱过我的,对吧”
这句话总算突破了她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掺杂着悔怨的酸涩感如同腐蚀性的毒液,顺着血管淌过她的每一寸身体,恶鬼甚至在剧痛中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错觉,觉得自己连这幅空空荡荡的皮相都要从内部彻底溶化了。
虞歌暂时性地苏醒了片刻,便送给她一份破冰般的情绪体验,那简直像是将粗糙的盐粒磨挫在伤口上,明明是陈年老旧的伤痕,竟也能汩汩地淌出鲜血来。
她以为虞歌都忘了。
她年少时的爱人,在异世中度过了数不清的光阴,身侧又有了旁人相伴,甚至在她所无法想象的境地中,练就了一份更为成熟果决的心性,她以为虞歌早将这些蒙尘染血的旧事通通抛却于脑后了。
她以为那些发生在这里的爱意与伤害,已经被时间层层叠叠地消解殆尽,以为守着过往不肯松手的只有她自己。
原来虞歌也都记得。
她想问问虞歌,那些久远而明亮的往事,是否已经沦为了一场噩梦;她想和虞歌一次又一次地坦白,说那时候她是真的动心起意,是真的想要好好爱她。
但虞歌已经将侧脸埋入了枕头里,只身陷入了下一场梦境。
她借着暮夏傍晚的夕阳,重新将虞歌虚揽在怀里,用指节拂过对方干燥起皮的侧颊。
“我我这辈子,也就只有小歌这一个妹妹。”
她太久没有说过话,那声音哑得都有些发黏了,如同堵塞着酸而尖锐的硬块,一开口便要有血洇出来。
“我要永远把她带在身边,永远照顾好她。”
她略一垂头,乌紫的陈血便顺着狭长眼尾蜿蜒而下,映在虞歌青白的嘴唇上。
“我是真的爱她,我一直、一直都非常爱她。”
在许多年前的某个月夜里,她也曾趁虞歌熟睡的档口,对即将成年的妹妹柔声告白。
那个时候,她怀揣着有血有肉的新鲜心脏与膨胀充盈的初恋情怀,说喜欢与爱、感谢陪伴与相守、承诺未来与后半生,把年少时学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矫情话,全都倾诉于夏夜那无人倾听的夜风。
也幸好没人听到。
因为在此后的十年里,所有刻意为之的伤害与摧残都藏在了那些情话背后,成为裹满了糖粒的砒霜,由她一口接一口地亲手喂给虞歌。
她希望虞歌能来和她清算这一切,能怀着仇恨来报复她,让她得到一点点解脱与释然。
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这份希望却注定要落空了。
感化进度80
天气刚要转凉的时候,虞歌总算是退了烧。
那其实是一种非常不详的征兆,她不再做梦,也不再咯血了,如同温吞地接纳了命运所施加的痛苦,再也没力气以任何方式来反抗了,在某一天清晨,恶鬼捧着她冰冷的手指,如同握住了烧到最后、即将被吞没的一点火星。
那把手指忽然剧烈地挣动了一下,她在心悸般的错愕中抬起头,看见虞歌像小时候睡觉时一样,很固执地抓住了她的一根食指。
“小歌,你你醒了啊。”
她曾无数次说过这句话。
想从虞歌手心里抽出手指的时候、掀开被子起夜的时候、在失眠的凌晨时分悄悄亲吻对方的时候、在虞歌因精神失常而时睡时醒的时候
但没有哪一次,能让她产生这种无望又灰败的无力感。
她眼都不眨地盯着虞歌,胸口因剧烈抽气发出一种咯咯作响的喘息声,如同一只破旧生锈的老风箱。
虞歌的脸色里泛着一种怪异又可怖的灰红,她吊着一口气,顶着那张完全虚脱的皮相,将仅剩的一点力气,都用在伸出的那只手上。
“我在其他世界游历的时候,听人提起过死人要去的地方,听说那里没有光,也没有声音,连白天和黑夜都分不清。”
命运以足以将每一寸血肉碾烂成泥的重量,反复倾轧过她的人生,但即便是在这样垂死的情况下,她那双眼睛里依然是含着水的,显得那么温醇,那么衷情,清清楚楚地倒映出对方面目全非的影子,即便是时移世易,也从未改变分毫。
“姐姐,你留在这里,恐怕也没什么意思,要和我一起去那个地方吗”
虞歌终于徐徐地阖上了双眼。
在最后的时刻,宿命总算赐给她一点垂怜,昏眩与困意交织成一张平和而安宁的巨网,将她的灵魂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谈临非的瞳孔猝然紧缩。
那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分不清白天与黑夜,但在那里她还有虞歌。
虞歌愿意带她一起离开。
无数记忆的片段如流水般纷乱腾空,交错成错杂迷离的幻境,在她身边呼啸而过,又随风褪去,永远湮没在无尽的时光里,而她心中的欣忭却与渴慕交织在一处,前路未知、艰险而又灰暗,而她只能觉出前所未有的轻松。
如同被海水淹没的人,呛得满心满肺都只剩下咸苦,连呼救都做不到,却忽然见到有一只手,破冰进入海面,携无限天光而至,摊开在她面前。
她在半空中竭力伸出手,少年时寄托爱意与怜惜的懵懂少女、婚礼上天真而欢欣的年轻爱人、以及重新出现在她面前、与她流泪道别的虞歌,所有的真实与虚妄都重叠成同一道影子,在虚空中俯下身,静静地回握住她的指尖
遥不可及的远山深处,传出悠长空灵的撞钟声,而涣散的灵体便在早已褪色的旧日时光中分崩离析,化作微渺而不可察的漫天尘埃。
她仿佛彻底死了,又仿佛从这一刻起,才终于得以重获新生。
感化进度;100
虞歌意识到,自己还在梦里。
她似乎正端坐在一座高塔里,透过逼仄而狭小的一扇窗,俯瞰周边的环境,然而在地面上什么都没有,唯有碎琼乱玉般的大片飘雪簌簌而下,光明之下的高山白雪如同透亮的琉璃,在目光所及之处,都堆积出足以致盲的纯白。
许是因为任务影响,许是因为寒意肃杀,她陡然被一种茫然而空旷的孤独感摄住了心神,那感觉是如此不安、如此凄惶,让她坐都坐不踏实,当即便转过了身。
在她身后的两步开外,有个身形高挑的女人,正以端正而肃穆的姿态逆光而立。
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她似乎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想将对方最细微的轮廓都深深地烙刻进脑海里,然而在这场梦里,她不能说话,也不能支配自己的身体,因而只能直挺挺地僵在原地。
“对就这样,把下巴再稍微抬高一点,不要眨眼。”
那把嗓子低柔而温和,让她觉得既熟悉又依赖,甚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诚服。
她依照对方的指令来调整神态,以专注而投入的眼神微微下睨,却听见了一声不露声色的轻笑。
“好极了,就是这样。”那个人说,“小歌,你学得非常好,会有很多人来爱你,会有很多人离不开你,也会有很多朋友愿意陪伴你。”
在惊醒前,那最后一道饱含着怜爱与纵容的夸赞,还清晰地回荡在她耳边。
“小歌,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叮。
综合快穿室内,舱门应声滑动,虞歌解开腰间自动脱落的固定带,刚刚从操作台边坐起来,便听见头顶上方传来的温馨女声。
尊敬的z58号宿主,您已按时完成本轮快穿任务,共耗时9时52分,出舱时请注意安全
尊敬的z58号宿主,检测到您在执行任务期间,曾手动调整过药物使用剂量,建议您尽快安排相关体检,是否需要预约服务
虞歌将面罩扯下来,随手扔回舱内。
“4啊,先把这提示音关上,给我补点可乐进来。”
回应她的,只有舱内自动消毒时所发出的咔嚓轻响,而作为陪同系统的444,已经按照规定,在本轮任务顺利结束时,即刻被送往数据中心进行格式化处理。
年轻的宿主微微一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7 22:18:3720210908 23:5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昼海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清茶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