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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半卷经【01】
    仙魔小分队, 自湘陵镇分道扬镳。



    一行向南,返归少室山,一行往西, 朝三十二佛国迈进。



    浅雪打云头瞧见一步步朝西行的几人,疑惑道“听水仙说, 魔头打算去佛国,他一个大魔头总归不是去拜佛上香,那他究竟去佛国做什么。”



    赫连断幻出的霾云, 蓦地变作粉红一团, 粉团飘至天际最终消失不见, 云汲方将视线收回,垂了眼睫, 驾云而行, “魔头的心思, 我怎知。”



    云汲顺利取得诛邪笔,三大长老不胜欣忭, 齐聚守心阁。



    诛邪血符可抑邪祟,但云汲体内的戾魔浑息,非同寻常,单凭云汲一人之力,三大长老不大放心,便围坐一圈, 替人护法加持。



    云汲割了腕间血, 取出完好保存五百余年的胎毛笔,汲血画灵符。



    他凝神运息,盘坐于地,将指尖灵符缓缓浸入心口。



    血符微微颤动, 行进极慢,似被体内某种强大力量排斥。



    三大长老一道输了灵力,注入符箓,欲稳固压制与血符相抗的浊息。



    云汲紧阖着目,长睫微抖,额心渗出一层细密汗珠,血符帖至心口,便不再行进,赤红光晕一闪,血符内闪过一帧帧生动鲜活的画面。



    与此同时,云汲的心绪被拉回五百年前,那个阴风旋绕,电闪雷鸣,满眼满耳皆是凄厉哀嚎不断的深夜



    一声闷雷,打破湘陵镇平静的深夜。



    镇郊坟茔百十来口棺材,于惊雷中破土而出,或腐朽或描有艳漆的棺材板,被一只只弯曲变异的鬼手撕裂,狂暴飓风中,百尸眸底散着莹莹绿光,如深夜野兽,尸群带着恶臭,活动着咔咔响的关节,朝镇子袭去。



    已是戌时三刻,镇民大半安歇,街头檐下依稀亮着照明的几盏风灯。



    率先发现异样的是打更先生,阴凉夜风钻入脖颈,他不禁打个寒颤,旻天气爽的时节,怎会突然打雷。



    他眯眼瞧见前方乌压压来了一团黑影,黑影中浮着一颗颗绿莹莹的光晕,不知是何,伴着催人欲吐的浓烈腥臭味。



    他挑着灯笼小心翼翼挨进几步,方惊觉那绿莹莹的物什,是眼睛。



    他掉头便跑,手中的更锤敲打如急雨,口中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变作尖厉的一声怪物来拉,快跑啊



    更夫的一嗓子,唤醒不少沉睡的镇民,本是陷入黧黑的屋子,渐次亮起烛火。



    又一道惊雷劈下,更夫被前路一个浑身玄光,身罩黑盔的人,一剑割掉脑袋。



    镇民陆续被惊醒,发现街头异常,忙唤醒家人邻里,锁好门窗,缩至墙角大气不敢出。



    暴雨忽至,生尸大军毁门破窗而入,咬死不少人。不少镇民仓皇逃至街心,哭嚎叫喊声响作一团,间或听到有人呐喊传递信息捂着鼻子莫要呼吸,捂着鼻子莫要呼吸,生尸就闻不见



    六岁的云汲,被爹娘自小床摇醒,他手中还紧抓一只木雕小鸭,一家三口缩至门后角落,紧封的门窗猛地一震摇晃。



    妇人捂住云汲的嘴,紧张的叮嘱“云儿乖,忍一忍不要出声,不要呼吸。”



    云汲猛地点头,掐紧手中的木鸭,憋气憋得紫了脸,三五个生尸破门而入,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张牙舞爪满屋子游逛。



    云汲实在憋不住,推搡开紧捂着他嘴的手,大口大口呼吸。



    生尸闻得生人呼吸,一致掉头向云汲扑来。



    一双大人往前一扑,挡住袭来的生尸,男子朝云汲大喊“跑,云儿快跑,不要回头,跑。”



    云汲拔腿往外跑,透过大敞的院门,可见外头慌乱逃窜的镇民,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生尸已将他爹娘包围,撕咬着爹娘的骨肉,一位身罩黑盔的人影,蓦地现身,围聚爹娘的生尸立刻化作飞灰。



    他瞧见,套着冷盔的手,朝奄奄一息的爹爹探去,黑盔人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天问紫玉交出来,饶你不死。”



    男子颤巍巍自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玉石,缓缓递了上去。



    黑盔人拿到玉石,五指施力,碾于掌心,指缝漏下一缕缕紫色玉沙。



    然后大步朝外行去,反手丢出一团火,将整个屋子点燃。



    男子于火光中匍匐大喊“云儿,快跑快跑”



    云汲站在院中发怔,那火不知何火,头顶的瓢泼大雨竟也浇不熄。



    黑盔甲一步步朝他逼近,裹了一身火光的男子自屋内扑出,猛抱上黑盔人的腿,喉咙里的那个跑字,被暴雨声浇熄,云汲却读懂父亲的口型,趁着黑盔人踢开父亲之际,掉头往门口跑去,他跑至街心,随着镇民无头苍蝇似得乱冲,四处是张牙舞爪的生尸



    他被横躺街道的一截腿骨绊倒,眼看着后头的几个生尸欲扑来,一道幽光自霾夜划空而来,地上落下一位手持长剑的道人。



    道人一扬袖中利剑,满街生尸被定。



    宽厚温暖的大掌朝他探去,抹去他满脸的水光,“孩子,别怕。”



    小云汲冒雨返回家宅,炽火已将屋子烧得只剩轮廓,院中父亲的残尸被雨水浇灌,已辨不出形貌,木雕鸭子淌在水洼里,污了身子,小小的他站在院中哭着大喊“爹娘”



    祝心长老见云汲被一缕执念牵绕,有走火入魔之兆,他大喊一声“云汲。”



    云汲蓦地掀开眼皮,祝融长老又提点道“切忌分心。”



    云汲稳住心神,重新缕通脉息,终将血符浸入心口。



    三位长老起身,面露欣慰。



    云汲躬身向诸位长老致谢,送走三位长老后,他折回桌案,拾起胎毛笔,拿指腹轻轻捋了下柔软的笔尖。



    她娘曾捏着他吃得滚圆的腮帮同他道,他爹当初给他留了胎毛笔,是想让他考秀才,不成想他这般顽皮这般爱吃,看来秀才当不成了,那胎毛笔只能当个念想。



    些许年过去,他以为他早已断尽前尘,不留执念,不料父母惨死的画面,终究被他深埋心底。



    救下湘陵镇无数性命之人,是鹤焉,亦是他后来的恩师。



    鹤焉仙尊道,是湘陵镇郊的阴脉,被雷火击中,冲了平衡之气,才至死尸活化,攻击镇民。



    但他始终记得黑盔人,那个一手捏碎紫玉,又放火烧死他爹娘的神秘人。



    摊开五指,一块圆润紫玉落于掌心。



    当年黑盔人捏碎的乃假玉,真正的天问紫玉,在他身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这块被他爹无意采来的紫玉原石,让他爹娘丢了性命。



    依稀记得,下着蒙蒙雨的一个午后,他同扒拉算盘的孙账房捣乱,一个劲揪他胡子,他家的方氏玉器店门口走进一位老翁。



    未曾擎伞,身子却不曾被片雨沾身,老翁呵呵笑道他乃此方土地神,特来恭喜方氏挖出绝品灵玉。



    老翁道那块玉乃天问紫玉,入凡尘俗子的眼,不过一块色相颇佳的玉石,若到神仙手里,便是块可验测谎话的宝器。



    有个天官听闻了此宝玉,欲来人界讨之,他手中这块紫玉,将会给全家带来无尽富贵财富,要他好生珍藏。



    后来,天官未来,倒来了一群生尸。



    云汲道有所成,再去寻那位土地神,却再寻不到。



    他隐约觉得,当年湘陵镇生尸一案,另有玄机,镇郊的阴脉,绝非恰巧被雷火击中那么简单。



    轻盈的粉色云团,掠过山川湖泊旷野旱漠,最终落至西境佛国入口。



    一尊尊威武生动的罗汉像,列至丈宽的道路两侧,远处宝刹庙宇,被轻云郁林半掩,冒了几角檐或半扇塔尖,一重叠一重,蔚为壮观。



    缥缈诵经声打无数僧庙内传出,再加上空中散逸的焚香,宽阔街道四处可见的行走僧,使得这异国门界,生出庄严神圣之感。



    云上走下四人,赫连断打头阵,大妖随后,温禾同白乌井排而行。



    温禾打量着与她擦肩而过,捧着成人臂腕粗香烛的老汉,小声问身侧的白乌,“半卷经是个什么经,魔头找那经书做什么。”



    白乌摇着扇子,耸耸肩,“君后你都不晓得,属下怎会知。”



    温禾瞪对方一眼,怎么瞧着白乌不像说实话的样子。



    大妖担心又被吸到金钵里敲,可劲表现,寸步不离赫连断,一脸谄笑道“魔主找我带路,算是找对了人,我于这佛国生活数千年,三十二佛国,哪一国都不陌生。”



    “比如入这佛国门口,得先燃香,有银子的就去路边摊位上买炷香,没钱的,佛主亦不嫌弃,会有小沙弥无偿赠香烛。只要香着了,插入路边铜鼎,便可入内,若香不着,只说明一个原因,与佛地无缘,请原路返回。”



    “不过魔主不用担心,几年出不了一个燃不着香的,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抑或是朝廷钦犯,只要虔诚燃香,佛祖一概不拒。”



    赫连断自动忽视对方的呶呶不休,回身瞪一眼落在后头,正与白乌扯闲话的蒜苗。



    白乌打个冷战,朝冷气袭来处瞥去,于是不动声色放缓步子,待水仙挨到君上身边,这才迈开腿前行。



    君上这醋劲,忒大。



    几人随着人群朝国门行去,温禾躲过几个十步一拜五步一叩的虔诚教徒,她拽了下身侧的玄袖,有些忐忑道“你是来寻经书的,不会往佛界耍横吧。”



    赫连断觑一眼紧扒着他袖口的小手,“本君耍不刷横,还不是看这群秃驴的态度。”



    温禾松开手,幽幽叹声气,瞧魔头这副蛮横劲,此行不会一帆风顺。



    恢弘佛门以花岩作壁,上刻各式禅意浮雕画,门侧矗立两尊铜鼎,鼎内插无数粗细不等的焚香,烟雾袅袅,漫天延地。



    温禾见前头几人,手里捧香烛,她本打算去近处的摊位,或佛阁内买几炷香,不料,大妖与守门僧侣是熟识,两人寒暄几句,小僧侣赠他几炷香。



    大妖率先将手中沉香递给赫连断,又分别朝温禾白乌手中各递去一炷。



    白乌捏着沉香,夸赞着,“大妖,人缘竟不错。”



    “哎,既入佛门,莫要大妖大妖唤我。”



    白乌哦一声“多谢蛤蟆。”



    “唤我赖空空,或者空空。”赖空空咧开大嘴,压低声音调“就算是给我个面子,再说我井非蛤蟆,而是金蟾,金蟾。”



    “赖蛤蟆”,赫连断打前头沉声喊了一嗓,赖空空迈着萝卜小短腿溜溜跑上前,“魔主有何指示。”



    赫连断稍垂首,望向地上折断两截的沉香。



    赖空空将自己手中的香烛递上去,“魔主您手劲大,定是未曾拿过香,太过用力,香会折断的,您轻着点。”



    赖空空说话间,前头的几位香客已焚香入门,温禾同白乌亦挨近大门。



    一位小沙弥捧着一尊莲花火烛,面带微笑,“欢迎诸位施主入我佛国,阿弥陀佛。”



    温禾入乡随俗,对小沙弥施个佛礼,将手中香烛凑近莲花灯,香烛蹿起橘光,温禾学着先前香客的动作,朝正门佛光处拜了拜,又将手中香烛插入旁侧铜鼎,被小沙弥迎入国门。



    白乌如法炮制,燃了香烛,迈进门去。



    赖空空见赫连断沉着一张脸,似极其不愿焚香的模样,他朝小沙弥说了几句好话,让小沙弥捧着莲花灯挨到赫连断身前。



    赖空空笑得疲惫,“魔主,请吧。”



    赫连断满眼不耐烦,将手中香烛凑近火焰,抬起手,香烛未燃。



    赖空空继续亮白牙,“劳烦魔主再试试,您慢着点。”



    赫连断耐着性子,又将香烛凑近,复抬起香烛,香烛尖只起了个红点,转瞬寂灭。



    赖空空的尬笑卡在脸上似得,他呵呵着,拿走对方手中香烛,又给人端来一炷新的,“佛国连日阴雨,可能香烛有些返潮,不急不急,好事多磨,您再试试。”



    赫连断一手夺过香烛,猛得朝莲花火焰处探去,默了好一会,抬起香烛。



    烛尖闪过一点红,又熄灭。



    门口候着的温禾白乌,面面相觑。



    不会吧。



    佛祖不欢迎他。



    赫连断当场仍了手中香烛,抬步往里走。



    捧莲花灯的小沙弥,抬臂拦下,“施主留步,佛国规定,未燃着香烛者,暂与佛地无缘,不可入佛国。”



    赫连断一挥玄袖,直接将小沙弥扇飞,沙弥手中的莲花灯自高空坠地,碎了无数瓣。



    守门的僧侣,围拢上前,各个手持佛珠宝器,将赫连断包围。



    温禾抬手捂眼,对身侧的白乌道“你就看着你们君上大闹佛界。”



    白乌拿扇子紧敲虎口,“我也管不了啊,你是君后,要么你上。”



    温禾一脸愧疚十分痛心,绕过数位僧侣,走到赫连断身边,“再试试好么,最后一次,信我。”



    白乌趁机去安慰倒地的小沙弥,井送对方一颗金丹。



    赫连断十分给蒜苗面子,抑着性子又试一次。



    结果,香烛仍旧燃不着。



    赫连断丢掉香烛,狠狠捻踩几下,牙缝里道“怪不得佛祖长一脑袋疙瘩,原是想这些馊招想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