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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两人面面相觑许久,最后还是顾容景先开了口。

    “师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说这句话时,他神态自然,完全不像是刚做过坏事的模样。明明是他动作暧昧,冼玉反而莫名觉得自己理亏起来。

    “好多了,赵生他们呢”

    他躺了一会儿,等不那么痛了,缓缓地坐起身。顾容景帮忙搭了把手,回答,“他们白天守在这儿,刚才去吃饭了。”

    白天

    冼玉微微诧异,但很快想到自己应该是和上次一样又睡过去了,顾容景和赵生他们白夜互相换班,这样也不会太劳累。

    “我睡了多久”

    他问。

    “不久,只睡了一天。”

    确实不久,当日在洗髓池,冼玉可是睡了足足三天呢。刚才赵生还调侃他,说毕竟是经历过的人,已经有经验了。没人知道他其实心里也慌得很,总担心睁开眼后师尊就没了呼吸,半夜觉浅梦醒时,总忍不住想去摸摸冼玉还有没有体温。

    摸得惯了,没想到被逮了个正着。

    “师尊饿不饿”顾容景抿了抿唇,冼玉不回答,他只能自顾自地道,“药王仙说泡一次药浴耗力太多,可以进食。我下午还做了些药膳,对恢复灵力有好处,现在放在厨房里温着呢。”

    冼玉其实不太饿,但是四周无灯无火,他不想和顾容景在这种氛围里独处,就点了点头,“先热一热吧。”

    声音带了一点含糊。

    顾容景得了允许,给他掖好被子后就匆匆地迈了出去。

    三个时辰一到,冼玉被顾容景从水中捞出来时,身上的体温比雪下埋骨还冷,顾容景不想他再吹风,所以连白天都不许开窗,只偶尔开条缝隙透透气。

    屋子里空气不通,隔壁堂屋里还在烧炭盆,时间长了冼玉也被闷得有些头昏脑涨,随手拿了倚在床边的剑鞘,当做拐杖撑着缓缓走到了窗前。

    一日一夜未醒,屋外竟然下起了雨。年久失修的主道被大水浸泡得泥烂不堪,带着一股泥土腥味,迈到竹林的小路用瓦砖简单修葺过,好方便通行。

    冼玉心里有了数。

    赵生虽然居家贤惠,样样精通,但是少了一点主见,这里是玲珑山,他自然不会自作主张;至于郑盛凌和苏染,这两位都是大少爷大小姐脾气,路不能行,飞过去便是了。更何况这条小路平时少有人经过,没看见也是很正常的。

    只有顾容景知道,师尊所在的寝卧,透过门窗可以看见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这里是他和师兄的回忆。

    顾容景并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倘若刚才冼玉没有开窗,或许明日傍晚时分,竹林又会悄无声息地恢复成他印象中的模样,不会有丝毫改变。

    就像这场无声的夏雨一般。

    冼玉抬起手,雨珠顺着屋顶的青瓦往下坠,挂在屋檐的尖角上,直到变得浑圆玉重了,才笨拙地往下跳了一步,在他指尖暖腹上砸出啪地一道清脆水声。

    微凉。

    夜风吹来,冼玉感受到一阵莫名的冷意,不禁打了个喷嚏。他放下叉杆,正要把窗合上,风卷起一方银边金线的帕角。

    窗前的榕树枝丫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多了一条银白色的手帕。

    帕角的落款只有一个字,他很熟悉。

    冼玉倚在窗边,定定地看了那方帕子半晌,直到浑身温度被风吹凉,才将那条手帕解下,攥在了手心里。

    他敛起眉目,不知在想些什么。

    步至竹林深处,一抹银色身影已经在石桌前等候许久。桌上温着一壶好酒,两盏酒杯已经倒得七分满,只等客人上座。

    像是猜到,他一定会来。

    冼玉一身青白外衣,墨发用发带简单竖起,他佩剑戴玉,长身而立,唇色不染半分朱红,却更显五官的浓墨重彩。

    “师尊。”闻翡唇角露出一抹浅笑,示意他入座,“我带了一壶清酒,今夜月圆,不如你我二人畅饮一番,如何”

    “我应该和你说过,不要再来了。”

    冼玉道。

    闻翡嘴角笑意微微一淡。

    “前些日子事务繁忙,一直未曾得空来见师尊。”他自顾自地坐下,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杯底倒置给冼玉看,又道,“徒儿先自罚一杯,师尊请便。”

    “”

    “师尊”

    闻翡又唤了他一声。

    “你不要这样叫我。”冼玉眉头紧锁,抑制住自己的脾气,“我没时间、也不想再玩这些过家家的把戏。若你想说的只有这些陈年旧事,那我们也不必再谈了。”

    他举起闻翡挂在榕树上的那块手帕,平静道“这个原是我的东西,你既然不要,那我收回便是。只是下次不要再做这样的举动,我也不想再”

    见到你三个字还未说出,闻翡忽然打断,“陈年旧事不想谈,那方师弟转世轮回,您也不想与我谈吗”

    方师弟这三个字,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冼玉的嘴,让他无话可说。

    他终究是欠了方净诚一命。

    许久,冼玉哑然问“你想怎么样”

    闻翡没有回答。

    那句话一说出口,冼玉不可能不妥协,正是因为闻翡很清楚,所以才会脱口而出。但真真正正看到冼玉忍让退步的时候他心里又生出一股无力与愤怒。

    闻翡八岁时与他相识,此间相伴二十年。二十年的情谊,比不过后来居上的顾容景,也比不过一个埋骨百年的死人。

    他攥拳头攥了许久,忽然嘴角扯动,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我不想怎么样。”他淡淡地回答,“我只想单纯地和师尊叙叙旧,师尊说我有错,那我便认错。只是希望师尊能给我一个回转的余地,弥补从前的错失。”

    “难道这样,师尊也不许么”

    “”

    得了,苏染和闻翡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倔,没一个人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苏染还好些,起码可以当重新认识来相处,反倒是闻翡,张口闭口都是当年

    冼玉实在是不清楚,当年有多好,值得他们这样挂念。

    和闻翡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当年他还能用师尊的威严压制住尚且年轻的大徒弟,但如今多年过去,光是看闻翡现在的修为就知道,他比自己这个旧师父过得更加风生水起了,冼玉怎么可能说得动他

    他深吸一口气,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直截了当地问“酒我已经喝了。你刚才和我说净诚已转世轮回,是不是真的”

    闻翡目光落在被他饮过的酒杯上,杯口残存着些许温酒水渍,月光一铺,晶莹剔透。

    他看了许久,才抬起头,缓缓道“当然是真的。”

    冼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个好字,转身想走时,被闻翡一把拦住了。

    “师尊难道不想知道”

    闻翡比冼玉高许多,拽着他的手贴近时,旧日冷淡无情的师尊被迫仰起头,看着他的眼底染着几分从前少见的恼怒。

    他笑了笑,像是猫玩弄老鼠一样,找到了几分鲜活的趣味,“师尊不想知道,他如今过得如何、年岁几许、投胎到哪户人家,又过着什么样的人生吗”

    从前什么事都没发生时,师尊嘴上不说,心里却十分疼爱这个小师弟。闻翡一直不能明白,这种又蠢又笨的人怎么能得到他的青睐

    不过现在看来,也是有些好处的。

    “想不想,与该不该,是两码事。”

    然而出乎意料的,冼玉拒绝了,“生前事死后明,无论如何,一切事务自有酆都冥府来盖章定论。他若生前多做善事,福德庇佑,自然不用我担心;但他若走了邪念,投道不顺我也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

    闻翡猛然捏紧了冼玉的手腕。

    刺痛瞬间翻涌上来,胳膊泛起密密麻麻绵绵的疼痛感,冼玉呼吸一滞,但面上没有显露半分脆弱。

    “好一个无力回天。”

    闻翡眼神含冰,“师尊果然得道于身,冷心冷情,不容一点私心。”

    “自然。”冼玉奋力甩开他的手,冷着脸道“大道之心,应脱离世俗,不容外物。这句话,我从前应该教过你。”

    “既然如此,那还望您澄明于心,一刻不要忘怀。”闻翡忽然收回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焰,眯起眼,笑意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最疼爱的小徒弟,兜兜转转又回到你身边,也算是福泽深厚吧”

    小徒弟兜兜转转

    冼玉一震,先是恍然,紧接着是慌乱。闻翡噙着笑观察他眼底错乱的神情,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冼玉没有失态太久,很快就露出了笃定的神色。

    “不可能。”

    他的语气太过坚定,闻翡神情忽然有些微妙,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方净诚秉性与他截然不同。”冼玉冷声道,“容景命中带煞,轮回几世也无法消转,可方净诚八字虽未有出彩的地方,但他为人忠善纯厚,又救过我一命,福泽深远,死后必定会有个好归宿。”

    怪不得不问他。

    原来是猜到那个蠢货不会有事。

    “师尊这么确定”闻翡眯起眼,“投入人道之前,忘川池水会洗去一身罪孽与记忆,来世之人未必会与从前再相同。更何况,他救了您一命”

    “怎么能确定,这是福泽呢”

    他语带深意。

    冼玉瞬间抬起头,目光如冰如刀。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沉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