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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药夫子
    那被架着的不是孟苦卓是谁。



    两人架着孟苦卓从余惊秋身旁路过, 余惊秋心魂猛地坠落回身体里,一把撞开提着她胳膊的守卫,踉跄了一步, 往前跌倒, 直接扑在孟苦卓身上。



    架着孟苦卓的两名守卫本没用多大力, 被余惊秋一扑, 孟苦卓就从手里脱了出去。



    余惊秋同孟苦卓囫囵跌在一处,撑起身子来时, 手指贴在了孟苦卓脖颈处,寻不到生息,只是发寒,寒意砭骨, 似针一样透过冰冷的皮肤传过来, 于是她手发了颤。



    待要唤一唤这苦命的徒儿名字, 她极喜欢的那名字, 喉头似一块块石子咯着,空张着嘴, 发不出声来。



    她抬头望一望天,太阳虽在,却觉得昏暗,千万块凄痛的碎片在心口汇聚,成一股洪流, 冲碎了一切,她发出压抑的声调。



    “啊”



    沉痛满溢。



    悲愤漫过了她,让她将身体里最后的一点力量,一瞬爆发出来。



    似山虎咆哮,蓄力一扑, 速度之快,缭人眼目。



    在场的几人难免轻敌,谁能想到这伤重至走路不稳,病怏怏的人,还有这力气动刀剑。松懈之下,给了余惊秋可乘之机。



    余惊秋夺剑,寒光刺目的剑刃顺势上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孟苦卓身旁那守卫哪里来得及反应,眼见得一剑如雷霆落下来,直取他咽喉,临到生死之际,又有几人能做到临危不乱。他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惊惶无措的神色。



    余惊秋心头猛然一震,手上动作微滞。



    她在宗门十多年,绝少与人起争执,遑论杀人,师父死后,她几度下山,与人交手,或是郎烨下了杀手,或是他们逃离,或是不敌对手,她至今未开杀戒。



    所以当这能一剑刺破人喉咙,轻而易举拿下一人性命时候,她产生了困惑。



    曾经,楼玄之防她得知身世真相后,会沉沦血海深仇,堕入无尽苦痛之中,受仇恨折磨,被痴念蚕食心智,请慧心为她讲经,点化她,想她以仁善为本,守心中清静,即便日后知晓家仇,也能解脱自己,不受束缚,得一身自在。



    慧心初时见她,倾心教导,望她修一颗菩提心,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竟有度她入佛道的意思。



    但数日过后,慧心又直言,她无佛缘,修不成佛心,退而求一颗宽容心,慈悲心。



    余惊秋自幼乖觉,对一众长辈极度顺从,待师父这位客人,自然无不听从,何况她本就爱让着一众师弟师妹,这宽容心和慈悲心倒也极合她性子。



    只她不解,这江湖中血雨腥风,有的是刀剑,有的是恩仇,她身在宗门,修习剑法,便会与人交手,总难免伤人性命,师父既想她慈悲,为何又要教她杀人的法子。



    慧心教她善心不需要剑,善人需要剑,善心不能保护善人安危,剑可以。贫僧授法,让你护心,你师父授剑,让你护身。



    这话,她记在了心里,连同那两颗心,铺成了她性子的基石。



    也在此时,让她生出一丝犹豫。



    却正是这片刻间的犹豫,给了一旁的人反应机会,拦下她这一剑,同时后面两名守卫一扑而上,两对大掌扣下来。



    她本是强弩之末,全凭一股悲愤之意爆发出来这一剑,被人拦下后,再无力反抗,被人压在地上。



    她一击未能得逞,那人依旧好端端活着。



    她怨极怒极悲极恨极,方才一剑,却心中犹豫,下不了手。



    青风停歇,白云滞留。



    时光于此处破碎。



    宽容心和慈悲心无法化解她心中的怨火,拯救不了她。



    余惊秋痛苦的闭上双眼,发出一声绝望的低吟。



    守卫怕她再次暴起,封了她的穴道,将她带进了药堂中。



    药堂右侧是黝黑兽纹的药炉,不知什么材质,大小六七个,浓厚的药味正是从里面散出来的,左侧有三排药柜,药柜前一张梨花桌,桌上铺呈一张蜜丸纸,纸上是各色药材,一道瘦长的身影立在桌前,头也不回,问道“怎么在外耽搁这么久”



    手下禀报道“按夫子吩咐,没有封住各大武夫内力,但没想到这女人重伤至此,还有余力拿剑反抗,险些杀了一人,所以才”



    “哦,还能拿剑动手。”



    药夫子转过身来,一身灰袍,是个驼背,身躯极瘦,好似拿了张人皮披在骨头上,此人留两绺长长的胡须,直垂下来,眼珠子暴突,散发森寒光芒,浑似一张鼠脸。



    他走到余惊秋身前,手抬起余惊秋下巴,琢磨道“咦,有些面善。”



    他捻着胡须,半晌没记忆起来。



    手下问道“夫子,是否解开她内力”



    药夫子颔首。手下说道“夫子小心此人暴起伤人。”



    手下一解开余惊秋穴道,药夫子突然出手,动作之快,莫说现在余惊秋重伤,就是全盛状态下,恐怕也难以躲开,药夫子一把抓住余惊秋右手,说道“老虎有牙,便会伤人,既然内力不能封禁,那便让她拿不了剑。”



    “她是这只手使剑么”



    “是。”



    药夫子阴恻恻一笑。余惊秋脊背发寒,手上挣扎,但药夫子的手似铁钳一般箍着她。



    药夫子伸出两只手指,他那一双手,瘦骨嶙峋,十指细长,暗褐的皮肤发皱,手指上留着长长的指甲,指甲厚长尖利,如同鹰爪。



    那两指往她手腕上来,只一眨眼,刺入她皮肉之中。



    痛感要来得慢些。



    她瞧见那指甲似剑一样刺入她的手腕,血珠子溅出来,听得自己的一声喘息。



    而后,尖锐的痛楚在手腕处炸裂开来,这痛楚比一般刀剑伤口不同,那伴随着彻骨的寒意,从右臂上的经脉,直传到心髓,让她浑身发颤,不知是疼是冷。



    药夫子断了她的右手经脉。



    人还不知是死是活。



    药夫子取过一粒药丸,塞入她口中,迫使她咽了下去。



    而后眼睛一觑,盯着她的反应。



    那药在她口里化开,起初只是觉得一丝冰息从口里滑了下去,但什么感觉都被手腕上的痛楚和心里的煎熬给压了下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药起了反应。



    余惊秋觉得身上哪里痒,要挠,总挠不到位置,她反应过来,原来是骨髓里发痒,痒意越来越剧烈,叫人想要刨开皮肉,撕扯开胸膛,打断骨头,将里面刮干净。



    偏偏这时候,她浑身骨头好似软了下来,没劲,像是骨头喝醉了一般。



    便是拿钝刀子割肉,也不及其中万一。



    余惊秋喉咙中呜咽,想要自尽,拿不起剑,刎不了颈,翻不了身,磕破不了脑袋,就算下狠力咬断了舌头,致不了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外如此,不怪那些硬扎汉子,蜷缩在角落,换了个人似的,畏畏缩缩,惧怕不已。



    药夫子端详她的反应,把了一把余惊秋左手的脉,自顾自说道“这药,先前几个乞丐服下去,一起效,老夫还没见效果,人便死了,到底练武人内力真气护身,更承受得住,能叫老夫瞧见药效,不错,不错。”



    药夫子斜觑一眼余惊秋,捻一捻胡须,“便唤这药骨醉。”



    余惊秋魂灵好似在油锅里过了一遍,身躯则似水里捞出来的,意识飘散,又为痛苦聚拢,目光发虚,只见药夫子嘴开开合合,听不见他说什么。



    片刻后,连人也瞧不清,但若说昏了过去,那痛苦却又还分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那非人的折磨散去。



    余惊秋再次醒来,依旧是那间牢房,那片草堆,惟愿一切是一场噩梦。



    她握了握右手,却觉得右手好似不存在,侧头看过去,她难以将摊开的右手手掌紧握成拳,不论如何用力,也只换得手指微微挪动。



    她左手撑地,勉力翻身坐起,挪到角落边,角落里有一只水碗,她用右手抓握,手指扣住碗缘,臂上用力,待要提起来,指头竟连一只瓷碗的力道也受不住,不听使唤,松了开来。



    那碗,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砸进了她心里。



    她怔怔望住自己右手许久。



    伸手,握碗,碗落,再次伸手,再次握碗,再次碗落。



    她忽然发了脾气,用自己这右手,去砸去锤这瓷碗,经脉已断,无真气以护,仅凭一双肉手,如何能砸破这碗,而这右手被她猛砸,破了皮,见了血,却连感觉也迟钝了,不怎么觉得痛。



    她泄了气,空空地坐在那处,握着自己右手,额头靠在牢门上,闭上了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感到身旁起了一阵风,她知道来了人,人就站在牢房门前,是个高手。



    她仍坐着,仍靠着,好似老僧入定。



    疯剑一手挟着一块长木牌,一手握着剑,看着牢里的人。四方牢房里的囚徒纷纷缩在角落,不敢多瞧一眼。牢房外的守卫走了进来,畏惧着又不敢靠得太近,“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疯剑剑一抖,无需让守卫用钥匙开牢门,这牢门在他功力前,便似泥土糊的一样,被剑断开。



    疯剑走进牢中,将余惊秋衣襟一提,不管余惊秋愿不愿,身躯被他那份浑厚的内力一牵,也只能跟着他走。



    守卫见了,也不敢阻拦。



    疯剑将人带回自己的院落,比余惊秋上次见他时,更疯三分,他对余惊秋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对,吕克己死了,他死了。”



    说到此处,他忽地暴跳如雷,将手中的长木牌一分两半,叫道“这老匹夫,他竟敢死了”



    余惊秋垂眸一看,脸色微变,那木牌,是块灵牌,吕克己的灵牌。



    “你去乾元宗了。”



    疯剑猛地回头,瞪着一双虎目,“我去了。”



    在虎鸣山上来去自如,夺走祠堂内灵牌,此等功力,当今武林能有几人比得过。



    “这老匹夫,好生奸诈,痛痛快快死了,我要如何证明我三毒剑法胜过他乾元剑法,我疯剑胜过他吕克己,混账,混账东西”



    余惊秋神情冷淡,“师祖已死,一切已成定数,你永远也赢不了一个死人,你注定,不如他。”



    “不”疯剑怒喝一声,犹如狂狮咆哮。



    暴怒过后,他直摇头,呆然许久,口里反反复复,魔怔似说不。直到他眼中又浮现光彩,脸上起了笑意,倒好似显摆一般,对余惊秋说道“他那么多徒子徒孙,总有一人得他真传,待他乾元剑法大成,我再与他比过,也是一样”



    余惊秋道“若是他的徒子徒孙,你便长人一辈,以大欺少,胜之不武,且待人剑法大成,能比之师祖,少也要二三十年,你大限何时,能等到那日”余惊秋似毫不在意自己话语会挑动疯剑怒火,疯剑发疯时,取了她性命。



    疯剑似未想到这上面去,脸色撂了下去,片刻又有喜色,“便让我的徒儿和他的徒儿比让我徒儿用我所创的三毒剑法,击败他所改进的乾元剑法,依旧是我胜他,是他,不如我”



    一说出来,他自己连连附和,“对,对对,我等不了,还有我徒儿,我徒儿的徒儿。”



    但是一想,自己醉心剑法,二十年如一日,别说徒弟,连儿女也没有,一时半会,却要去何处寻个称心的徒儿。



    他忽喜忽怒,疯态毕现,眼珠子乱转,忽然一定,锁在了余惊秋身上,“你”



    眼前这个,懂乾元剑法,更知乾元剑法中要害弊端,且若折服一个乾元宗弟子,让这吕克己的徒孙心服口服,说出他三毒剑法比乾元剑法厉害,他疯剑胜过吕克己,更能让他有成就感。



    他如此一想,满面欢喜,说道“跪下,拜我为师。”



    “”



    作者有话要说  还不是最后一根稻草嗷。



    乖巧j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