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62、好自为之
    余惊秋酒量寻常, 又是喝的烈酒,一碗下肚,便感觉胃里似火在烧, 不过片刻, 脑子里如坠了铅块, 发沉发闷, 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痛是痒, 是冷是热,身上难受,又说不清是怎样的难受,黏糊混沌。



    楼镜将人灌得半醉, 余惊秋整个人松软在床上, 楼镜脱身往右间去, 换了身干净衣裳, 又使婢女替余惊秋将那身湿衣换下来。



    折腾半晌,天已黑了, 屋内掌了灯,楼镜撩开帘子,婢女换了干净的床褥,正替余惊秋穿上袖子,余惊秋那只右手被支到半空中, 软软地半垂着,楼镜目光掠过,又迅速挪了回去,怔怔盯住了余惊秋手腕。



    她疾步走近,捉住了余惊秋手臂, 望着她腕上那一块圆疤,目光闪动,手指一挪,探她脉息,不由得呼吸一窒。



    她原先便感到余惊秋体内真气流动不顺畅,起先余惊秋用右手挠她胳膊时,她便有微妙的异样感,只是余惊秋苦痛剧烈,分散了她的注意,才没能清醒的意识余惊秋右手经脉已断。



    楼镜握着余惊秋手腕,凝视着腕上的疤痕,眼中阴云笼聚,婢女心思剔透,说道“楼主,我方才替这位姑娘换衣裳时,见她膝上也有一道伤痕”



    楼镜眼神一瞟,婢女垂首,悄然退出,到明间侍候。



    楼镜将锦被掀开,卷起余惊秋裤管,果然在膝盖上见到一处伤痕,余惊秋肤色白,那伤处愈合后,颜色转淡,夜里灯光下看不分明,但用手一抹,便能感觉到那处凸起,这伤痕腿弯处也有,显然是一处贯穿伤。楼镜眉头越敛越深,脸色越黑越沉。



    楼镜坐到床畔,夜里寂静,清冷的月光从窗格处洒落一二,楼镜语气冷硬,一字字咬出,“是李长弘”



    楼镜怕她醉狠了,没听清,又问道“你身上的伤和毒是他留下的”



    余惊秋睁着眼睛,望着虚空,思绪空散,在苦痛打磨下,意志变得薄弱,似乎清风一吹便破碎了,良久,她声气微弱,说道“是飞花盟药夫子”



    楼镜浑身一震。



    药夫子



    余惊秋怎会与药夫子扯上关系



    楼镜脑海里一个念头迅速闪过,前段时候江湖上疯传,药夫子以人试药



    “腿上的伤,是聂,聂禅”



    楼镜神色陡然肃穆,问道“你先前说天星宫聂城主围攻你和二师兄是怎么一回事,我爹有恩与他,两家素有往来,他怎会无缘无故是有误会,还是有人设计”



    “不知。聂城主不愿多言,只一心要取我和阿烨性命,我和阿烨逃跑途中,被他手下四大将军包围,阿烨为了护我被重伤,我带他逃出来时,他已咽气了,返程途中,我遇到李长弘,他一口咬定我与外敌勾连,指责我为了谋害楼师叔,故意拖延时间,不取滴翠珠,更要将阿烨的死罪责到我身上,我百口莫辩,他夺走阿烨尸身,取我性命,要我再也开不了口,我无能为力,只能逃走”余惊秋身上的毒持续发作一阵后,会渐渐退却,许是内力镇压,今日发作时长缩短,饶是如此,也能折腾她半条命去,烈酒使她思绪应变慢,更使她情感反应慢上一拍,回忆起当日的事来,不会立刻感到痛苦,只心中空落落的。



    到得最后,她声音发着颤,万般无奈,“我无能为力”因着瘦弱,喉结微微凸出,往上轻轻一动,眼泪从眼睛悄然落入鬓发中。



    余惊秋的话与云瑶的来信合得上,郎烨之死,原来是聂禅所为。



    楼镜看向余惊秋,余惊秋太过虚弱,已昏睡了过去,眼角泪痕未干,瞧得半晌,楼镜又把目光定到余惊秋右腕上,心头忽起轻轻的悲伤,她分外清楚余惊秋是个天才,她也为她的天分感到惊艳,心中钦佩,余惊秋原是无暇的明珠,只适合在她钟灵毓秀的仙山顶上做一株高洁凛然的雪莲,为世人瞻仰。



    一旦踏入凡尘



    这白,原是最易为污浊的。



    楼镜阖上双眸,将复杂思绪尽敛其中。



    静夜悄悄过去,东方泛白,日光越来越强烈,照耀晨雾。余惊秋从睡梦中醒来,空望着头顶,洁净的床铺上有轻微的皂角微,晨光从窗格中透射进来,屋中明亮温暖,不是那个阴暗寒冷的地方。



    她撑着身子坐起,手扶在额上,将昨日的事情断续忆起,只记得喝药之前两三事,被喂药之后的事,却是茫茫然不知了。



    婢女掀帘子进来,见她醒了,笑道“姑娘醒了,用些粥点罢。”



    “不必。”余惊秋起身,一开口,声音嘶哑。



    余惊秋径直出了门去,婢女亦步亦趋,“姑娘往哪去,楼主说姑娘身子未好,要好些休息。姑娘”



    “你不必拦我,我要走,你也拦不住。”



    才往东走不远,忽然一道声音响起,“师姐,你要往哪去”



    余惊秋立住了脚步,回过身来。楼镜一见她冷漠神色,真是与昨日苦苦索求她真气时判若两人,“你就这般痛恨我入飞花盟,一刻也不愿在此多待,连要走,也不打声招呼,好歹也有十几年同门之谊。”楼镜昨日夜里从余惊秋口中得知些消息后,此刻待她态度便柔软了些。



    “事有当为不当为。”余惊秋原不会放任楼镜在飞花盟中而不规劝,只是她如今心性支撑不起她在楼镜身上消耗,而楼镜入飞花盟中一事,对她冲击太大,她至今也还记得,郎烨对她说过的话要接阿镜一起回家去,当时郎烨说的多殷切,此时她便有多不想见楼镜,“何况,你昨日不也说过,如今,我们算不得师姐妹。”



    楼镜脸上微笑着,不知余惊秋将昨日的事记得多少,“事有当为不当为,师姐觉得我这是不应当”楼镜肃然道“我入飞花盟是为了寻沈仲吟,是为了报仇,不应当么。”她不屑于向外人解释为何要这般做,但又不喜余惊秋对她所作所为的曲解厌憎。



    “那你如今可寻到蛛丝马迹”余惊秋凝视她,眼中无一丝波动,隔了一夜,她已接受了楼镜入飞花盟这一事实,骨醉发作,将她满腔的愤慨都折腾了大半,那毒将她怒火都消磨去了,所有情绪只剩微末,敛在心底深处,没有半分气力外放出来。她太累了。



    “没有,要寻他,并非易事。”



    余惊秋忽然问道“楼镜,你知不知你现在的模样,眉眼舒展,步履轻快,宛如退却了枷锁。在飞花盟这场求生的游戏,你不是乐在其中”



    楼镜好似被当头一棒,脑子一闷,发了半晌的呆。早在一两年前,她若想,虽然费力,并不是不能接触赫连缺,她若想,便能早一步开始寻找沈仲吟,去调查当年之事的真相,但她没有,她心中觉得准备还未妥当,她觉得自己应该被磨练,她甚至享受自己被磨练,从茧中挣扎破出蜕变的过程。



    她随着青麒帮将地盘从风雨楼拓展到余津渡口,她心中也感受到征服的愉悦,那时,她并非一心扑在报仇上。



    她与此处的生存方式与规则,一拍即合。



    楼镜神色陡然一沉,可这又如何,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而做的准备



    楼镜心底颇有两分被戳破的气愤,说道“说到底,你是看不惯我用非常手段,可你说事有当为不当为,你是高风亮节,不行不当为之事,如何,遭人暗算,毫无还手之力,凶手当前,你可能手刃仇人你以为我入飞花盟了,便会同流合污,便是同流合污又如何,我心甘情愿只要能报仇,能惩处欺压我侮辱我的那些东西,能护住我要维护的,我便做个魔头好了”



    “你”余惊秋猛地瞪住她,眼眶赤红,又是硬生生被楼镜逼出几分气来,“我,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余惊秋转身欲走。



    楼镜冷笑道“你以为你想走,便能走么”



    “怎么,你也要囚禁我。”



    余惊秋用得一个也字,使得楼镜心中十分不爽利,她皱着眉道“离了此地,你能往哪去,回乾元宗如今你在暗,若回到乾元宗,便暴露在明处,以你这样的状态回乾元宗去,寻死么”



    楼镜所言不差,余惊秋毫无斗志,伤痕累累,又疲劳交加,回乾元宗去,敌暗我明,不过一回合,余惊秋便要败下阵来。在她心中,乾元宗是余惊秋唯一的归处,她心知余惊秋也想要查师父死因,要还郎烨一个公道,这许多事,沉积在余惊秋心中,她不会抛下不管,她需要力量,也需要调养生息。



    楼镜心想乾元宗她回不去,便只能留在我这里。



    余惊秋心中负气,她出死人庄后,原是有这打算回乾元宗去,此刻被楼镜一说,口头上不愿服软,“我自有去处。”她的手,不禁抚到脖子上戴着的玉佩,她尚有一个去处,尚有一个心愿,只因不想将自己一身的麻烦都带过去,因而犹豫未决。



    楼镜还待说话,裘青急急忙忙跑过来,气还未喘允,“鹓,鹓扶老大,定盘星,她,她过来了。”



    韶衍来风雨楼一向是径直进来,无需人通报,即使如今风雨楼易主,她也没改这习惯。



    “人在哪”



    “正往这来呢。”



    楼镜猛地一回头,盯住余惊秋的脸,快步过去,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腕,强牵着她往前走。



    “你做什么。”余惊秋昨日毒发,耗损太大,脚下虚浮,被楼镜带的直往前走。



    楼镜左右一望,就近将人拖到书房,直推到里间,硬塞到最后两架书排间藏着,沉声道“在这躲着,你在我这,尚有自由,你若是被那疯女人发现,可就离不开飞花盟了。”



    楼镜将竹帘子放下,才绕道前面来,正撞上韶衍。



    韶衍径直而来,跨过门槛,竟是要进书房来。



    楼镜颇不耐烦地在心底一声啧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