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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渺云山上终年云雾缥缈,宛若仙气萦绕。



    乔娆在渺云寺中醒来的时候,外面夜色尚且浓郁。



    她发了一身的虚汗,旁边一个穿着华贵的美妇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不住安抚,周围嘈杂的声音也犹如破开了一层隔膜,木鱼声,念经声,以及妇人紧张关怀的声音顿时都纷纷涌入她的耳中。



    “令嫒周身业障已清,此番已然没有大碍。”



    福慧大师如是说道。



    徐国公夫人对小女儿的事情放下心来,转而却还叹了口气,与身旁的李嬷嬷道“只怕这次回去,娆儿的姐姐又要添了桩罪孽了。”



    那李嬷嬷闻言,亦是一脸愁绪,“大姑娘执意要折腾那烧火婆子,罚那婆子跪在小佛堂里七日不许进食,只怕也要活活饿死了。”



    旁边福慧大师听到,顿时面露怜悯不忍,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嬷嬷又安抚道“不过还好夫人已经派了刘妈妈赶回府去阻止大姑娘了,只是刘妈妈毕竟只是个下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阻止得了大姑娘了”



    徐国公夫人搂着怀里的女儿,一时也是愁眉不展。



    福慧大师感慨道“令千金骄纵习气实在辜负夫人的教养,倘若她能有夫人与二姑娘一半的善心,大抵也不会徒增业障。”



    徐国公夫人又叹了口气,却见怀里的乔娆自打醒来以后一直没有言语,心下更是纳罕三分,又与老和尚虚谈几句,将人送走。



    “二姑娘这次醒来,怎么给人感觉和以往都不太一样了”



    李嬷嬷阖上门,自然也察觉到了乔娆的状态。



    若放在以往,乔娆听见夫人感慨大姑娘的恶习之时,必然也会迎合几声。



    可这回,她却好似参透了什么一般,双眸间沉淀的情绪却不是她这个年岁的女孩该有的模样。



    乔娆沉默良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若有所思道“母亲不必再去费心姐姐。”



    毕竟,乔乔也活不了太久,很快就会因为节食过度,毁容抑郁而亡也算是恶人有恶报了。



    徐国公夫人顿时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



    乔娆抬起眸来,看见母亲比之前世年轻许多的面容,心中一时又感慨万分。



    是了,她现在和母亲说,母亲也不会明白的。



    现在是建元十九年,她还没有嫁给假三皇子为妃。



    而那个真正的三皇子,未来的天子,眼下就在他们乔府,正在被人欺负凌虐。



    她想到这里心思愈沉,只对着毫不知情的母亲与李嬷嬷摇了摇头。



    “没什么,女儿只是有些累了,想要早点回家。”



    徐国公夫人并未起疑,只将女儿重新搂进怀里,口吻宠溺道“好好,母亲明日一早便带你回家。”



    乔娆面容平静地靠在母亲怀里,可颤抖的睫毛却出卖了她的心情。



    上辈子大概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那位天子被打断了一条腿



    只要她现在立马赶回去,那么一切应该就还来得及。



    乔娆阖上双眸,压下心口泛起的惊涛骇浪,只盼如今这一切并非梦境。



    翌日天晴。



    晌午的阳光明媚多娇,与昨夜呼和的寒风截然不同。



    前夜折腾了大半宿,原本便旧病未愈的乔旧更是病得昏昏沉沉,卧在简陋的木榻上,骨头缝里都好似进了风一般,令他睡梦中都眉头紧蹙。



    只是昏昏沉沉似梦非梦之间,有人为他盖被擦汗,烧水熬药。



    屋中脂粉香气淡淡,没有丝毫的惊扰,倒像是有备而来。



    乔旧顿时想到了乔乔。



    一块冰凉的帕子落在他的额上。



    乔旧慢慢睁开双眸,瞧见的却是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丫鬟服饰,相貌清丽,见他醒来,立刻规矩地在他床前行了一礼。



    “奴婢锁霞给六少爷问安。”



    “是二姑娘派奴婢过来看望少爷,这些药也都是二姑娘吩咐人送来。”



    乔旧支起上身,发觉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层被子,而桌上确实摆满了药材,用黄纸一包包包扎整齐地放好。



    “前几年六少爷曾经为二姑娘在河边捞起过一条帕子,我家姑娘一直都记在心上,只是她昨夜才从寺庙里回来,身体尚未痊愈,这才不好亲自过来。”



    锁霞声音温柔,将这前因后果言明。



    乔旧闻言面露感激道“劳烦你代我谢过你家姑娘。”



    锁霞摇头,见他已然无碍,复又行礼离开。



    房门被人重新合拢。



    室内除了淡淡的药香,并未留下其他痕迹。



    乔旧将手指伸向枕下,摸出一只巴掌大的黑盒。



    盒子里是空的。



    他披上一件外衣,起身走到窗前,见那黑色虫子四脚朝天,僵亡多时。



    它本就是个邪物,寿命不长,又要以血肉为食。



    大概是没有等来乔旧为它安排好本该到来的鲜美食物,这才叫它死得这般凄惨。



    这东西既难养,又难控制,犹如鸡肋一般。



    乔旧面无表情地将虫子尸体捏碎,埋入盆栽里的泥中。



    想要没有失误法子叫她吐出真话,只怕还是得叫她吃进肚子里去,才最为周全。



    乔旧去了小佛堂。



    这会儿到了天中,甄嬷嬷仍旧跪在地上,犹如一块巍巍顽石,佁然不动。



    而乔乔半夜送给她的蟹黄汤包放在一旁,她从头到尾更是碰都没有碰过。



    她又不是傻子,昨夜那小姑娘那般大的动静她哪里会不清楚。



    只是吃了,就代表要侍奉乔乔。



    她当然绝无可能去碰。



    甄春娘看见乔旧,神色缓和几分说道“少爷何必过来看我,若拖累了少爷,老奴死不足惜”



    乔旧垂眸扫了一眼她眼底青影,只将一个药瓶交她手里。



    “她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



    甄春娘诧异得很。



    “这药令她服用四十九日。”



    乔旧神色间平静如水,声线平缓说道“到时候,我自会为嬷嬷解决这件事情。”



    甄春娘眸中微闪,却并不多嘴过问。



    待乔旧离开,甄春娘看着手里的瓷瓶凝神思虑半晌,叹了口气,终是将那填腹的包子拾了起来。



    徐国公夫人和二姑娘终于从渺云山上回来。



    乔乔听说以后特意起了个早,赶在卯时之前便洗漱好前去给王氏请安。



    王氏生得一副慈悲面孔,往日里不论是对下对上,都是万分温柔。



    背地里下人都称她是个“活菩萨”,不怪乎能从通房一路爬到了国公夫人的位置上,连带着原本庶出的孩子都成了嫡出。



    至于乔乔,那就更是她养在掌心的一颗珍珠,被她宠溺的天上有地下无。



    “你这孩子,母亲不过几日不在,你便又好似瘦了几分。”



    王氏叹了口气,抚着乔乔柔滑如脂的肌肤,发觉怀里的少女真真犹如蚌肉里娇养的珍珠一般,肌骨玉嫩。



    这点却是早年体弱的乔娆远远所不能及的。



    乔乔在王氏怀里很是熟稔地蹭了蹭,终于可以把那件积压在自己心头已久的事情问出口来。



    “母亲,沈慕幽她”



    王氏听到“沈慕幽”三个字立马将她推开。



    “乔乔,我知晓沈慕幽曾给你难堪,让你沦为京城笑柄,可是”



    上个月初三,燕宁侯世子错把乔乔身边的沈慕幽认成了乔大姑娘。



    他当即惊为天人,让妹妹设宴邀请乔乔过府一聚。



    结果可想而知,那燕宁侯世子发现乔乔并不是沈慕幽,顿时大失所望,让乔乔彻底颜面扫地。



    这大姑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容得下沈慕幽才见鬼了。



    这才有了后来折辱沈慕幽的事情。



    王氏说着甚为怜惜地抚了抚乔乔的头发,叹息了一声,“可她到底是你父亲带回来的,你就算再是容她不得,也得等你父亲回来再说。”



    旁的下人听了纷纷都暗暗庆幸,心说其他人被送进这无诫院里,都是遭罪去的,也只有这沈慕幽进了那里反而保住了性命。



    不然落在了大姑娘手里,指不定要受怎样的折辱。



    乔乔听到这话,余下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她在王氏面前却是有几分罕见的乖巧。



    但这也不难理解。



    整个家里,除了王氏,几乎没有人喜欢乔乔。



    长辈里面,乔乔的父亲为人刻板,教条严明,二房三房的叔叔对后院的女眷一向远离,而其他房兄弟姐妹也都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



    面对乔乔这样任性刁蛮的女孩,面上敬着归敬着,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而王氏就不一样了。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王氏一力护着乔乔,宠着乔乔,不管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王氏永远都是让乔乔先选,然后次一点的东西再给乔娆。



    说句不好听的,不少人私下里还打趣乔娆是抱养来的,乔乔才是她亲生的咧。



    虽是玩笑话了,但足以看出乔乔被王氏宠溺的有多厉害。



    乔乔不再询问沈慕幽的事情,转而又问乔娆的情况。



    乔娆自打开春来便一直频频生病,躲在深闺不见外人。



    这次也是王氏特意带她去寺庙里小住几日,让福慧大师为她念经消灾。



    王氏温声答她“娆儿连夜赶路回家,眼下只怕未醒,待她醒来后,我再叫你们姐妹一起。”



    乔乔当然没有意见,与王氏喝了会儿茶才又回去。



    乔乔前脚一走,后脚锁霞便扶着乔娆从暖阁里出来。



    方才王氏与乔乔的对话显然她全都听了进去。



    王氏抿了口香茗,问乔娆道“这件事情,娆儿你怎么看”



    乔娆摇了摇头,“只怕父亲回来后,此事很难善了。”



    到时候,母亲少不得又要为乔乔求情,拿出一个作为母亲对孩子无条件偏爱的姿态来。



    可是乔娆并不在意这种小事。



    她更想知道沈慕幽上辈子为什么可以得到未来天子的青眼相待



    上辈子乔乔死了,连带着把沈慕幽也害得不轻。



    这辈子若能提前解出沈慕幽身上的秘密,只怕对她也只会大有裨益。



    乔乔前脚从王氏那里出来,仆人便过来汇报了小佛堂那里的情况。



    丫鬟说,那甄嬷嬷早上吃了两个包子不说,还着人带话,松口答应侍奉乔乔。



    乔乔万万没想到那两个包子竟如此厉害



    只是甄嬷嬷年岁大,在国公夫人的惩戒下折腾了数日,如今也少不得要卧榻休养段时日。



    乔乔过去时,下人们已经给甄春娘收拾出了一件屋子。



    “姑娘先前说老奴能使姑娘变美”



    甄春娘看着乔乔,对这话感到一丝疑惑。



    乔乔点头,“嬷嬷定然有什么秘方才是。”



    书里没有详写,但乔乔坚信嬷嬷背地里一定给自己偷偷喂了什么变美的药。



    甄春娘听她这么说,神色微微凝肃几分。



    她拿出自己当初在宫里帮忙筛选美人的专业眼神,将乔乔的肩、胸、腰、臀、腿,以及四肢与肌肤都细细打量了一遍。



    最终,甄春娘的目光落在了乔乔的脸上。



    对方凝肃的表情感染了乔乔,让乔乔也变得很是不安。



    毕竟不能变美很可能就会死掉。



    乔乔唯恐自己哪里没做到位,还会重复第一本书里的悲剧。



    岂料甄春娘沉吟半晌才道“姑娘得多吃点。”



    乔乔茫然,“多多吃点”



    甄春娘道“姑娘太瘦了。”



    乔乔震惊了。



    她太瘦了



    她这小肥腮,她这并不平坦的小胸脯,还有她这肉肉圆圆的小手



    只怕一阵风吹过来都吹不走她,她怎么会和瘦扯上关系呢



    “嬷嬷骗人。”



    乔乔根本不相信甄嬷嬷的话。



    甄嬷嬷摇头,“老奴旁的不敢说,看人的眼光却不会自谦。”



    眼前的少女就如同是枝头上那枝莹嫩饱满的花苞,那抹艳妩若隐若现如隔云端。



    可若花苞时便将自己折腾得干瘪,这鲜花缺少养分,底子再好,又如何能绽放出夺目光彩



    “姑娘已经这般瘦弱,若还学旁人节食,日后长开了只怕胸塌腮尖,这豆乳一般的肌肤也会干瘪失去光泽。”



    她这么说,乔乔顿时也想到了第一本书里,自己死前消瘦如鬼的憔悴模样。



    她有些动摇,却还不死心地问道“那嬷嬷这里可还有旁的变美法子”



    甄嬷嬷眸色微闪,“有是有”



    她让人从指定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只巴掌大的瓷瓶,交给乔乔。



    “姑娘若非要服用偏方,这瓶我进府前同神医求来的仙颜丸倒是可以试试。”



    “只是这药丸七年方成一副”



    这话却是真的。



    这药前身是蛊,养了七年才养成一副,那转瞬即死的真言蛊自然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乔乔的目光诧异地落到了那瓷瓶上。



    甄嬷嬷心里默默念了句“造孽”,但好歹也将那位交代给她的事情给完成了。



    她只盼小主子的计划能早日完成。



    这瓶吃在嘴里甜滋滋的东西与糖丸几乎无异。



    可甄嬷嬷交代了,这段时日一定要连续吃满七七四十九日才能不辜负它的效果。



    且甄嬷嬷当初只向神医求了这么一瓶,吃完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乔乔立马便将这瓶糖丸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装到自己的怀里,走哪里都要亲自带着。



    最头疼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



    不得不说,数日来压在乔乔心口的那块石头也终于稍微落地。



    只是半道上,乔乔终于想起来自己早上醒来后便一直忘记的事情。



    她答应要给小仆人送药去的。



    于是乔乔准备午觉之前,特意吩咐了映浓去给乔旧送药。



    映浓见她好端端提及到乔旧,神情却略有些不自在。



    不过乔乔既然要求,她便只有照办。



    待底下人去过之后,回来却道“听说他方才失手把七少爷推进河里,这会儿已经被带去三房那儿了。”



    乔乔道“所以他竟然是三房的仆人”



    真看不出来,三婶婶那样和蔼可亲的,先前竟也会这样苛待仆人



    映浓神情愈发尴尬,见乔乔已经问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委婉提醒道“姑娘只怕是误会了,那位并不是仆人。”



    他不是仆人



    她说得令乔乔愈发迷糊起来。



    映浓只得不情不愿地告诉她“他是姑娘的哥哥,乔家的六公子。”



    乔乔闻言,顿时愣住。



    三房有个养子的事情,乔乔并不是一点都没有耳闻过。



    只是乔乔平日里和自己房里的哥哥见面都不太勤快,这个养子又完全没见过,也没怎么听过,她自然也没当回事了。



    更不会想到,这个三房养子,竟然就是他了。



    乔乔问了他的名字,映浓便将“乔旧”二字告诉了她。



    乔乔初初听到这名字时,心口蓦地一跳,将这名字在心底反复默念,发现竟很熟悉。



    而后猛然想起,这名字竟是她在梦境里的书中看到过。



    说实话,她当时梦里看得那般急促,且又是在做梦,许多情节没有看到不说,就算看到了也印象不深。



    可她偏偏就对乔旧这个名字印象极深。



    虽想不起原因,但乔乔知道,能让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东西,一定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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