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碰到我。”路加命令。
他话音融化在乐曲之中。
音乐在舞步间流淌,他们距离时而极近,每一次旋身都像是若即若离挑逗;时而远,远不过数步,便再次被对方吸引、重聚。
近时他们呼吸相闻,手与手做出交握假象,却无法真正触碰。
路加眼神逐渐放空,他身体还在兰斯身边,灵魂却仿佛飘入了虚幻殿堂,沉醉于音乐与舞蹈韵律之中。
即便四目相对,也不会映照出任何人身影。
这是一场独舞。
兰斯眸光微黯。
他殿下从来都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从来不会将灵魂分享给任何人。
不满。
想让殿下看到他。
兰斯垂下睫羽,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路加正跳得痴迷,忽觉腰身被什么东西轻轻蹭过。他意识重新回归身体,只看到了兰斯微微垂下眼睫。
“抱歉,殿下。”
路加没说什么。他眉梢轻挑,在下一次旋转中狠狠踩在兰斯脚尖上。
兰斯神情不变。
路加这才懊恼地想起来,兰斯并没有痛觉,这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上惩罚。
于是兰斯便满意地看到,小王子漂亮紫眼睛里映照出了他身影,即便那眼神凛冽如寒风,仿佛能当场杀人。
杀人,殿下似乎从一开始就想过这么做,也有能力这么做。
只要殿下随便抬一抬手指,随便发号一个命令,就能将他送上断头台。
如果他变成一具死尸,以殿下高傲,面上大概也不会产生一丝波动。
“注意点。下次惩罚不会这么简单。”
刻薄话语从路加唇齿间吐出。
这是一句威胁。
听在兰斯耳中,却像是羽毛扫在心间,微微痒。
他忽然觉得好奇。
要做到什么程度,殿下才会非杀他不可呢
比如无视殿下意愿,吮住这张吐出恶语薄唇,将它咬得微微肿胀,红润肉感,泛出亮晶晶水光
这么想着,他轻轻俯身,在几乎要吻上那瓣唇时错身而过,随后揽住了路加腰。
不是伪装成失误,而是光明正大地将手放在他腰间。
“大胆”路加双眼冒着亮晶晶火光。
兰斯注视着他双眼,微笑道“殿下,阿芙拉小姐在看。”
不同于以往总半垂着睫羽让人看不清神色,现在兰斯直勾勾地望着路加,几乎让路加产生了被侵略错觉。
就像那一晚。
这是对他权威挑衅。
路加危险地眯了眯眼,扬起下巴,嘴角勾出毒蝎尾巴一样弧度。
“谁允许你抬眼看我”
“跳舞时直视舞伴眼睛是基本礼貌。”兰斯嗓音仍旧温和,“我想为小姐最标准示范。”
路加本想用阿芙拉来牵制兰斯,却没想到妹妹反而成了兰斯对付他最佳利器。
“狡辩。”他冷笑道,“那手呢”
兰斯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解释。
他动作很温柔,不会让路加感到压力,这样温柔力道却能时刻将路加圈拢在身边。虽然会随着舞蹈而分离,最后却总会回到他臂弯之间。
被那双近似于神眼睛直直盯着,路加也一丝都不肯示弱。
兰斯丝毫不怀疑,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早已被殿下千刀万剐。
待到舞曲结束,路加胸口剧烈起伏,只看在妹妹在场份上才没有立刻拉下脸。
“这是我见过最美丽舞蹈。”阿芙拉一边鼓掌一边夸赞。
“阿芙拉,你先出去。”路加面无表情道,“我有私事和兰斯说。”
红晕从阿芙拉脸上逐渐褪去,她意识到自己行为似乎惹哥哥不高兴了。
路加瞥她一眼,缓了缓神色“去玩吧。为我们晚餐采一些鲜花。”
“是,哥哥。”阿芙拉行了一礼,退出会客厅。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未等路加命令,兰斯便先单膝下跪。
“我舞技不精,唯恐拖累为殿下为妹妹教学,无意冒犯,请殿下恕罪。”
路加背对着他,冷冷开口。
“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友善了,让你产生了可以僭越我、违抗我错觉”
“我没有违逆之心,殿下。”兰斯嗓音淡淡。
路加转过身,捏紧他下巴抬起来。
兰斯睫毛温顺地垂下,禁欲而圣洁,仿佛之前共舞时那种侵略性眼神只是错觉。
路加审视他脸,听兰斯道
“殿下,我前日写信给圣马丁修道院修女嬷嬷咨询有关恶魔化信息。她将我从小养大,学识渊博,常与我探讨神学,或许这几日信件就会寄来。”
“她知不知道恶魔化怎么处理还是个未知数。”路加嗤笑一声,“你企图用一张空头支票来换取我原谅”
“我想帮助殿下,别无他心。”兰斯诚恳道。
路加捏着他脸,逼视他良久,才松了手。
他扯下白丝手套,手腕一扬,抛入壁炉火焰中。
“房间里木柴似乎要烧光了。”他在灼烧气味中说,“你去森林里砍一些回来。”
他摇铃叫来处理杂物管事,吩咐道“给他一柄斧头,晚饭之后再放他进来。如果他砍木柴不够烧一夜,明早兰斯食物份例取消。”
“用不着马车。徒步。”他冷笑,“我们亲爱兰斯洛特看起来格外精力充沛。”
“是,殿下。”兰斯向他微一鞠躬,跟着管事离开了会客厅。
路加靠在城堡窗台边,从窗户远远望着兰斯瘦削背影,手指节缓慢敲击在窗台上。
兰斯就这么轻易地被他赶走了。
之前即便被他踹一脚也要跟在他身后一点点黏过来,这次驱逐却格外顺利,顺利到让路加起疑。
他唤来管理信件仆人,问“兰斯和谁有过通信来往,都在什么时候”
“回殿下,与兰斯通信人只有圣马丁修道院里凯瑟琳修女,通信以一个月为周期,最近一次是在六天之前。”
错觉吗路加敲击窗沿手指停下。
“以后他如果有书信往来,都先通知我。”
“需要我将信件内容誊抄给殿下吗”
“内容算了。”路加侧过脸,“我还没有窥私爱好。”
兰斯洛特不会加害他,也威胁不到他,至少是现在。
没能力,也没有理由。
一滴雨水从窗外打到路加手背上,侍从关上窗户,雨幕逐渐打湿了玻璃窗。
这样阴晴不定雨水会一直蔓延到六月。
路加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直到视野完全被雨幕覆盖,变得模糊不清。
“拉上窗帘吧。”他道。
大雨倾盆,兰斯冲破雨幕推开木门,将背后木柴放在破木屋角落里。
他全身湿透,银色长发和薄衬衣紧贴后背,勾勒出匀称有力肌肉线条。
他身上几乎所有缝隙都在淌水,绿色双眼却在火光中莹莹发光。
“你来了。”窗边打盹老者摇着躺椅,像是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比我想象中更快。”
“给我圣鸿林图书馆钥匙。”兰斯开门见山道。
老者笑了一声“先给我你圣力。”
“怎么做”
老者饶有兴趣道“这么着急”
“我想您已经通过星辰预知到了我境况。”兰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神谕教派神舌大人。”
老者摇椅停了。
神谕教派领头者没有名字。他行踪诡秘,很少在宗教仪式中露面,辗转于占星塔与荒野之上,探究神意旨。
因为他口舌曾正确预言过两次圣国重大灾难,所以被人称为“神舌”。
除了那两次正确预言,倒也还有十几次错误预言就是了。
“你比我想象更有野心。”“神舌”瞟了一眼房间角落里木柴,“是那小王子刁难促使你改变了想法”
“我没有时间和您浪费在闲谈上。”兰斯目光冷漠,“下次我不希望再听到您非议我和殿下关系。”
神舌“哈”了一声,没想到在这个人前一贯温驯大型忠犬,会露出如此冷漠一面。
“对长辈可真不恭敬。”
“您有求于我。”
“”神舌哑口无言。
他摇摇头,从壁炉上方书架里抽出一本书,将圣力输入机关之中。壁炉在圣力催动下缓缓横移,露出一条阴暗幽深密道。
“来吧,”他说,“除了我,你将是唯一见过瑶光塔入口活人。”
兰斯毫不犹豫踏入密道之中。
一入其中,他便感到一股无形压力迫使他释放出自己圣力。淡淡金辉在他体外浮现,变成小光点飘飞而出,逐渐点亮了密道内刻画符文。
没有任何灯火照耀,却如在太阳中心一般。
神舌瞪大双眼,惊愕得两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好好”他赞叹道,“这么精纯庞大圣力,我平生所未见神谕教派兴盛指日可待”
很快,兰斯感觉符文内圣力已经趋于饱和。他扫视过密道壁上闪着金芒壁画,最后落在被巨大喜悦砸晕了老者身上。
“带我去圣鸿林图书馆。”他没有任何疲态。
“好、好”神舌连话都说不清了,“好小子,跟上。”
地底密道四通八达,连向整座圣鸿林城堡建筑,岔道纵横,如同迷宫一般奇诡。如果不是兰斯能冥冥感应到洞壁上圣文指引,恐怕拿着地图也会迷路。
“神舌”边走边絮叨。
“我很好奇,你怎么活下来当今王后善妒,陛下存活私生子屈指可数,也就那一对兄妹。”
见兰斯没有回应,他便接着解释道
“这么精纯圣力,只有光明神直系后裔才可能拥有。”他顿了一下拐杖,探究道,“难道你母亲没告诉过你,你是王室孩子”
兰斯皱了皱眉。
“我姓温士顿。”
“温士顿公爵儿子这”神舌咂摸了一下,摇摇头,不再做声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之久,他们来到了一扇如地窖入口般矮小木门前。
“就是这里。你圣力就是它钥匙。”神舌道,“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选这个作为报酬。自由之身、神甫主教、骑士爵位只要你开口,其余几个我也能帮你弄到。”
“您不必做任何事。”兰斯俯身,“目前。”
他“吱呀”一声推开了图书馆门,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和人们想象中宽阔、干净图书馆大相径庭,它更像一个年久未修酒窖。
空间狭窄,羊皮卷一摞摞堆在木架上,木架角落挂着蛛网,蜘蛛在盛放恶魔脏器溶液玻璃罐外爬动,转瞬间便没入阴影之中。
逼仄、狭小、脏乱、黑暗。
兰斯反锁上门。
他指尖点亮圣力光辉,拂开木架标签上尘土,搜寻有关魅魔、恶魔化和诅咒标记。
找到对应木架之后,他浏览速度极快,有时只需扫上一眼首末页,便能对全书内容知晓个大概。
不久之后,他目光落在一本日记上。
对半魅魔丽塔实验研究从今天开始。
日记以这句话开头。
从未有人捕捉到活魅魔,偶尔碰上人类与魅魔孩子“半魅魔”并施以研究神甫,这还是兰斯所知道第一个。
它逐渐对男性触碰感到渴望,无意识做出诱惑姿态。
人体液是它魔力源泉,它渴望体液,在每一次缓解之后,魅魔血脉便会加倍侵蚀它身体。
但不是所有人体液都可以满足,体液者特殊性有待确证
读到这里,兰斯不由庆幸自己恰好可以帮助到殿下。
他接着看了下去。
极限是一周一次。七天,这个神圣数字竟在恶魔身上也有所体现。
兰斯目光一滞。
从烟火会那一晚到今天,正好是第七天。
但血脉带来魅魔化和诅咒带来魅魔化有所不同,殿下不一定会和日记中“它”有相同周期。
他浏览速度加快。
体液可以治愈它伤势,恢复它精力。每一次从本能欲望中清醒过来之后,它都会向神忏悔,可笑
除了冰冷数据,文字中逐渐夹杂了神甫个人情感,字迹也变得混乱。
兰斯一连翻过数页。
它变成了纯种魅魔。
发现它时候,它掏出了自己心脏。
兰斯手指一顿。
神甫实验对象自杀了。
最后一页纸张很僵硬,像是凝固着什么干涸东西。
请原谅我结束您赐予我生命。请原谅我将献与您灵魂与肉体分予他人。
兰斯摩挲着那一页纸张,神甫自杀时喷溅出黑褐色血迹覆盖了大半内容。
他在斑驳污迹之间发现了一段残句。
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明白只有口口人身上体液才能产生效果
“口口”地方被血迹遮盖了。
兰斯就着圣光仔细观察第一个字母外缘,推测那是一个“”。
“”
兰斯心头微动。
陈年纸张很薄脆,他可以用圣力溶解掉血迹,看到藏在下面文字,但那需要长时间细致处理。
有关“七日”期限一直悬挂在他心头,人选特殊性是什么倒无关紧要,毕竟殿下只需要他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再通过条件筛选其他人。
时间差不多了。
他将最后一页撕下揣入怀中,走出密道后,所有门在他身后一一合拢。
老者仍躺在破木屋窗前假寐。
兰斯背上木柴,走入雨夜之中。
他走得很急,因为喘息剧烈,很多次雨水都吸入了呼吸道中,呛得他一阵咳嗽。
放下木柴后,仆人说殿下已经睡下了,没有任何异常,兰斯才稍微松了口气。
“殿下。”他在门外敲了敲门。
这个时间点殿下不会入睡,太阳落山后他一般还会看很久书。
没有回应。
兰斯嗓子被雨水呛得发痒,忍不住捂着口鼻,闷闷咳嗽两声。
里面静了静,才道“进。”
兰斯这才推门进去。
他殿下正端端正正坐在被窝里,猩红色软枕们簇拥着他。火光映照在他手中书卷上,也照耀着他灿金色卷发。
“你不会以为我会等你服侍我吧。”路加低头浏览着书卷,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我又不是缺你不可。”
兰斯算了算,发现殿下翻页速度比平时快了两秒。
他眉梢弯了弯,一路捡起扔胡乱在地毯上衣服抱在臂弯间,发现其中一件因为系带稍显繁琐,竟直接被它主人暴力扯坏了。
收拾好衣服之后,他发现桌前摆放着一碟装满食物餐盘。
“我用过晚餐。”路加头都没抬,“厨娘准备了太多,我吃不下,赏你。”
所谓“食用过”,也只不过是吃过面包边缘一角。
兰斯抓起那只面包,仿佛看到了路加在面包上小小咬了一口,极度敷衍地伪装了个“剩饭”假象。
他又笑了笑,咬了一口面包咽下。
“感谢殿下对我关照。”他温声道。
听起来毫无怨气。
路加这才满意地抬起头。
在大雨夜里叫人去森林里砍柴,多少有些折磨人了。这是对不敬惩罚,但他同样有求于兰斯,不能结仇,要用小恩小惠吊着。
一手大棒一手萝卜,让兰斯意识到错误严重性,也不能真寒了心。
这一抬头,路加才发现兰斯浑身,发间还夹着一片小树叶,像只和树叶树枝一锅乱炖落汤狗。
他从床头拽过一条毛毯,扔了过去。
“你就不能先把自己处理好了再来见我吗”路加眉头紧皱。
也不知道羊皮卷里说神王陛下聪慧过人,都聪慧到哪里了
反正在他印象里,兰斯缺乏常识,总是忽视自己身体情况,像灵魂出窍般四处乱撞,即便摔伤了也无所察觉。
兰斯接过毛毯,垂眼道“我只是担心殿下。”
担心会不会在他离开时间里突然魅魔化。
路加噎了噎,见他仍是怔怔站着,不由道“傻呆着做什么等我给你擦”
兰斯将毛毯搭在头上缓缓揉搓,嘴里还叼着他咬过一口面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身上披了件毛茸茸毯子之后,他更像一条可怜兮兮大狗狗了。
和之前那种惹恼路加强势模样判若两狗。
眼不见心不烦。
路加吹熄了两站烛台,留下最后一盏,一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窗外狂风大雨,室内温暖如夏。
“晚安,殿下。”温柔嗓音飘来。
路加沉入梦乡前最后意识是圣力可以蒸发水分,兰斯完全可以用圣力而不是等着他扔毛毯。
这是被雨浇傻了么
兰斯睡眠很浅。
他脑海中一直萦绕着那本日记里内容,当几米外大床晃了两下,然后足尖静悄悄地落在毛毯上时,他立刻从睡眠中清醒。
床上人一步步走了过来。
兰斯侧过头,在黑夜里捕捉到一双亮紫色竖瞳。
魅魔是夜行生物,只在黑夜里捕猎。
搜寻他猎物,盯紧,挑挑拣拣,犹豫好不好吃,要不要下口。
少年还穿着纯白睡袍,抱着睡前抱住那个软枕,蹲在兰斯床沿边,睁着紫眼睛观察他。
日记里所说七日之限,同样出现在了路加身上。
山羊角顶开了额发,似乎比之前稍大了些,但还是那么小巧可爱。
恶魔,罪恶山羊,肮脏非人生物。
兰斯却觉得他可爱。
见猎物忽然睁眼,路加似乎小小吃了一惊,细尾疑惑地卷起。
又见兰斯坐起身,他本能往后一撤,没蹲稳,一屁股坐倒在了地毯上。
路加为自己出丑恼了恼,很快又因为对猎物垂涎转移了视线。
看起来就很好吃银发大美人下了床,两条漂亮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然后他被猎物抱了起来。
“殿下,地上凉。”猎物语气温柔。
还没等路加做什么,猎物凉丝丝手便摸上了他脸,手指插入他发丝间。
然后毫无预兆地吻了上来。
路加呆住。
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吃呢,怎么猎物就主动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