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我这躲伊地知吗。”从办公室外走进来的硝子,看着正光明正大地躺在她的椅子里专心用铅笔在素描本上涂抹着什么,并十分豪迈地将双腿架上办公桌的家伙,轻轻挑了挑眉,“说过不止一次了吧,再把脚放桌上,我马上就拨电话过去哦”
“稍稍等一下嘛,硝子。”从来不肯吸取教训,丝毫没有成年人的羞耻感,除开脸之外只能被称为天然大型障碍物的同期用和身高截然不符的轻浮声音这样请求,“马上就要画好了。”
“在画什么”
虽然姑且问了一下,不过家入并不指望会得到正经的回答,要说为什么
“锵锵看是桌面上的喜久福和干鱿鱼的速写”
“还记得给我带下酒菜,真难为你了。”已经熟悉了对方时不时就脱线一下风格的硝子极为平静地扫过被五条特地显摆地递到面前的素描本。
严格地说画得很不错,一点不像毫无基础的人会画出来的东西,除了内容物是桌面上的喜久福和被拆开的干鱿鱼片。
“为什么突然想要学画画虽然你以前的简笔画经常让伊地知难以拿给高层做报告,不过我觉得其实还挺不错的。”只要忘记创作人的话,就能单纯地当做可爱的作品来欣赏。
“嘛,也是没办法啊。”仍然赖在椅子上的青年罕见地垮下脸,“根本没有那个人的照片,连儿童时期的都没留下来竟然还会出现搬家的时候丢了这种离谱的事情,真是太讨厌了。”
“那个人”
“我去见过天元了,果然不是我神经过敏或者妄想,我们两个念高专的那一届,是三人。”
家入硝子目瞪口呆地看了他三秒,片刻之后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掏出香烟,抽出来之后又慢吞吞地塞回去,“等等,忘记的只有我吗照理说夜蛾”
“当然不止硝子你,是全部哦”青年叹了口气,“你知道吗连他的父母和家里人都深信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是什么术式的效果吗谁干的”
如此彻底而全面的改写,绝不是简单粗暴的诅咒能做出来的事情,只有身为同类的人类才会
“唔,算是一种意外吧。”五条这么说道。
“哈”
“算是天灾一样的不可抗力,不然你以为有谁能动我的记忆”雪发的咒术师耸耸肩,天元提醒过他,为了避免被发现,不要轻易呼唤字,最好连想都不要想到它们,所以他干脆直接对硝子隐瞒了关于夏油杰失踪缘由的具体情况。
“大概就是某天他走在路上,然后突然掉进了能够直通地心的洞穴这样诡异的天灾,虽然运气确实是很糟糕,不过也有好的部分,比如说认识了我这个可靠的同学,竟然能把他的存在想起来,然后还有这个本事把人找回来。”
硝子看了一眼椅子上仍在笑嘻嘻的雪发咒术师,轻轻叹了口气。
“忘记了也不是你的错,毕竟我们全都忘记了,甚至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过。”
“放心,我可不是遭遇了台风飞机晚点,错过预定后会缩在角落里自怨自艾的类型,不赶紧去抢下一份限量甜点的话,那不是连下一份都吃不到。”
“你想起了多少”看青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相处多年,知道他不想谈了的家入也不在之前的话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问起别的事来。
“名字和脸”六眼的咒术师很是自豪地说道。
“”硝子默默伸手抹了把面孔,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有什么喜好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
“要是真能成功找回来,姑且送点喜欢的东西安慰一下,这也太惨了。”只知道名字和可能变了的长相有个鬼用,想想日本至今没能成功抓到的通缉犯数量吧。
“什么嘛,硝子也太小看五条家了,找人这种事情他们姑且还是很在行的,起码比找咒灵的时候擅长很多呢。”
“你到底是在夸他们还是在骂他们”
“啊哈哈哈,能派上用场就行啦,不要计较这么多。”
家入硝子拿过桌上的素描本,她所看到的那一页其实在十分中间的地方,前面已经用掉了不少纸张,因为五条很随意地放着,所以硝子便也坦然地翻看起来。
第一页还是她所熟悉的马克笔简笔画,一个举着捕虫杆的七八岁孩子,因为是儿童画风格,因此压根看不出详细的长相,只能意识到对方正走在大概是河提边的地方,身旁飞满了蜻蜓。
第二页就直接换成了炭笔。
被涂黑的底色上画着大概是天台的场景,一个轮廓和面目都很模糊的少年转过头来,笔触十分粗糙拙劣,明显是初学者会画出来的东西,但比例之类倒意外的标准。
后面的画面随着绘画者的技术渐渐纯熟而变得清晰起来,教室里坐着着的男生与女生,硝子能够辨认出其中一个正是自己,齐齐地望向门口的场景。
穿着高专的校服,面容依然模糊,只有身体,但能感觉到那种属于少年人的稚嫩氛围。
在教室里谈论着什么的三人,坐着咒灵飞翔在天上的少年和直接凭空漂浮在半空的少年,以及下面对着他们比中指的自己,冲着天空中的二人把咒骸当炮弹丢的夜蛾。
校园中的樱花树林。
捉弄学弟们的五条,在旁边围观的陌生少年和自己。
在吸烟角里一起吞云吐雾的黑发少年和自己,以及一个被呛到的,开始向两人抗议的五条。
手拉着手行走在街道上的幼稚园里的孩子们,走向父亲的脚底的影子吸引了无数咒灵的年幼少女,星浆体天内理子戴着米老鼠发圈欢笑的面孔。
然后,便是最后一张她刚刚看过的喜久福跟鱿鱼干。
总共半本薄薄的素描本,寥寥数十张的练习,五条就已经从毫无基础的新人进阶到了画得还算不错的美院新生水平,虽然早就知道这个同期离谱的学习能力和实践能力,但家入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总共练了多久”
“嗯你说素描吗半个月吧在路上的时候,或者暂时没有任务的空闲期间随便画上几笔,画画想学的话,意外地方便呢,只要有笔和纸就行了。”
“千万别把你这话跟直毘人说。”
“哈跟那家伙有什么关系”虽然五条和禅院家的关系相当微妙,不过当代家主直毘人姑且算是烂得不那么彻底的禅院人,因此多少还能说上两句话。
“他的爱好可是动画哦”咒术师里的奇葩自然不少,因为术式的缘故,直毘人发展出了对动画的热爱,甚至到了自己去绘制赛璐璐片的程度,以咒术师们对身体的控制力,他当然不可能成为可悲的画伯,但要说画得多好,那还真不至于。
“所以”五条一脸无法理解的困惑。
果然,让学神去理解学渣和一般人的痛苦是不可能的。硝子点起烟,用新鲜的烟圈砸了某个摆出无辜表情的同期满脸。
“总之,你要是告诉他练到这个程度的素描只花了半个月的话,他可能会比知道甚尔的儿子要来京都高念高专还要生气。”
“真的假的只是一点素描耶。”
“什么时候你才能对自己的离谱稍微有点自觉呢”
“那是什么啦,硝子真是的,时常在意那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五条无甚所谓地笑起来,“总之,不要在直毘人面前画画就行了非常简单的要求嘛,要学这个的理由本来也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说道做到哦”毕竟相处了多年,对损友兼同期那个答应得好好的依然能理直气壮地忘记的性格,她多少有一点了解。“我们在御三家的伙伴可不多,别又专门跑去跟人吵架。”
“但那家伙站在我们这边,不是因为甚尔和惠的缘故吗虽然我也稍稍算得上,可主要还是他们两个吧”
“笨蛋,要是没你在的话,你以为禅院能这么轻易接受惠不回去的结果吗”
如果只有甚尔,搞不好禅院家还会在暗中想点办法,毕竟天与咒缚的弱点是式神和诅咒,没有咒具的话,即便是身为咒术师杀手的甚尔也很难攻击到诅咒之类的东西。但他旁边要还站着一个堪称无敌的六眼,禅院家也只能乖乖把脑袋里的糟糕想法全数老实收回去并认栽。
“哈哈,硝子,可别小看甚尔。”五条耸耸肩,“禅院要是敢不经他同意擅自把惠带走嗯,大概第二天就没有禅院家了吧。”
家入嘴巴里的烟差点掉下来。
“好吧,早该知道能跟你混在一起的家伙,外表再正常,里面也肯定疯得不轻。”
她无奈地咕哝了一句。
“就是那么回事啦。”五条轻松地说道,“好,再呆下去伊地知大概要开始着急了,我先去工作,这个替我保管一下。”
“都说不要把我的办公室当成休息室了”
“拜托啦硝子回来给你带手信啦”
面对友人的责备,六眼的咒术师只是笑着糊弄了过去,然后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任务地点,作为咒术界仅有的两位特级之一,五条悟的忙碌程度始终远超任何人,而作为仅有的反转术式持有者,家入硝子自然也没有清闲到哪里去。
眼睛下方始终带着睡眠不足的淡淡淤青的校医女士无奈地摇摇头,正打算将素描本收起来,却发现后方本该是空白的最后一页里,描绘着简陋的草图。
能够看出反复修改的痕迹,和其他几乎全是一气呵成的页面截然不同。
虽然是只有寥寥数笔的草稿,但依然能够清晰地辨认出画中人就是之前那些画面里的黑发少年,也就是五条所说的,被高专的众人遗忘的第三个。
有着细长眉眼的少年看上去应该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冲着她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明明是在笑的。
却仿佛马上就要流下眼泪来。
少年正做着一个要捏碎什么的动作,微微开阖的嘴唇似乎在说话,但谁也无法听到他的话语,而这个瞬间也被永远凝固在了画纸上。
即便作为治疗者,始终被保护在后方,但家入硝子依然能够辨认出,画中的少年,恐怕是被停留在了与人世的一切做诀别的瞬间。
草图的下方右侧,被随手写上了夏油杰这个名字。
五条悟说对方的失踪和被遗忘是因为遭遇了天灾的缘故,却一句不提那个第三人究竟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遭遇了天灾。
女医师无声地咬紧了嘴里的烟头。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五条。
身为咒术师,最不能执着的事物,便是已经离去的亡者啊。
被分配的祓除任务只花费了六眼的咒术师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并且拖延了那么久并不是因为咒灵难搞,而是得从对方的生得领域里把失踪的普通人带出来,正好比较赶时间的五条也懒得像平时那么慢条斯理地去领域里散步,直接就用苍进行了一番暴力拆迁,然后把因为领域破碎而气急败坏地冲出来的咒灵给轻松解决了。
至于饱受惊吓的受害人们,以及基本完蛋了的半片森林公园的后续处理事宜,全部都被留给了看着面前仿佛下过炸弹雨一样的庞大废墟场地,暂时陷入了呆滞的伊地知。
五条毫无同情心地拍拍屁股上沾到的一点灰尘,提着早就买好的手信点心,吹着口哨消失在原地,反正他的工作就只是祓除咒灵而已,其他跟他可没关系。
移动到一个印象模糊的地点并不算很容,但六眼的咒术师依然做到了,虽然乘坐交通工具一样能够到达,甚至更稳妥一些,但那样的话就肯定会让人察觉到他的行踪。
其实并没有特地隐藏的必要,毕竟夏油杰离开的时间实在太早了,早到他还来不及像上一次那样从高专叛逃,就算回来了,咒术界也不会通缉他。
但寻找杰的踪迹这件事,不知为何,五条悟就是不想让任何一个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仿佛那本该是只属于他一人的圣地巡礼。
即便如此,也不能改变六眼的咒术师手头能够寻找的线索都正在逐渐断绝的事实,夏油家的拜访失败之后,他曾试着偷偷潜入警局,用里面的电脑来查询公民信息,但夏油杰这个名字连离谱到连同名都不存在,直接显示了零,而用容貌搜索的话他手头又没有照片。
最后不得不临时学了一阵素描。
因为就算老实认输,愿意动用五条家的势力而不是自己亲自去找人,他也总得拿出个照片来给部下们。哪怕是被他的任性折磨了多年的五条家,要找到一个连面孔都不知道的陌生人,难度也还是太高了。
现在仅有的线索,就只剩下少年于八岁的时候在老家失踪这件事情了。
那是五条悟得到的备份记忆里,少数比较清晰的片段,因为能用被修改过的记忆和备份做对比,两份记忆里,他都是独自离家出走,并且在闲逛途中失手干掉了一个不会咒术的普通人,稍微有些差别的仅仅是结局。
被更改过的那个,他若无其事地把人埋在了偏僻神社的后山上,肚子饿了之后就拍拍衣服回家了,谁都没发现过有人死亡的事情,五条家甚至也没有觉得这是一次离家出走,只当是小少爷自己出门散步,又平常地走了回来。
而备份记忆里,因为心情不好而在河提上对着虫子撒气的他,和一个黑发的少年相遇了。
那真是非常普通的一次相逢,彼此甚至未曾交换姓名,仅仅是一起埋掉了尸体,躲雨的时候顺便吃了点心,就像两只偶遇的小动物默契地用尾巴互相打了个招呼,又平淡地分别的感觉。
五条沿着当年的河提,当年的神社都转了一圈。
他看着神社后方杂物间里躲着的,小小的,漆黑的小孩子叹了口气。
“抱歉啊,当时没把你好好送走,毕竟我那时候也只是个小鬼嘛。”青年蹲下身,甚至从手信袋里拿出一个点心,放到咒灵面前。
“要吃吗味道挺不错的。”
咒灵从面部竖着裂开鲜红的嘴巴,一口吃掉了点心。
“确实很甜吧好,点心也吃过了,小孩子的睡觉时间到了。”这么说着的咒术师,轻轻打了个响指,将吃完点心还不满足,试图前来啃咬他的幼童咒灵变成了碎散的烟尘。
“这边也没有什么头绪唉,看来果然是只能让家里人来找了。”
五条很是没辙地挠了挠雪白蓬松的短发,从地上站起来,为了缓解一下烦躁的心情,他干脆走向了后山的方向。
要是没记错的话,那边还有一具尸体,虽然是被他干掉的,也不好说是否会诞生咒灵,毕竟那时候什么措施都没做。
本着反正也做了多余的事情,干脆就负责到底的念头,五条悟轻易地找到了一处六眼能明显察觉到与旁边不同的土堆。
苍的术式格外合适用来挖地,尤其在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且将术式练的十分纯熟的如今。
双手插着裤兜,站在坑洞面前施施然地等着土坑一点点凹陷下去的青年,在看到逐渐露出形状的白骨的时候,终于变了脸色。
那不是成年人的遗骨。
而是一具小孩子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