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开济又惊又怒地瞪着她, 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无礼地对待过。
郁驰越往前走一步,替月初霖挡住他的目光。
服务员的速度很快,不过这片刻的功夫, 已经带着保安快步走来。
郁驰越做了个“请”的手势, 道“储先生慢走。”
光大魁梧的保安分别站在座位两侧, 无形中形成一种威压, 更将餐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这是一种当众羞辱。
储开济的脸色难看到几点,再也待不下去, 只能青着脸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保安簇拥着离开。
“郁总”
服务员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按照预定的将茶点送上来。
郁驰越挥挥手,让服务员先离开,转身望着月初霖“你还好吗”
月初霖双臂环抱,靠在透明的玻璃窗上, 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这时候,她就是再想表现得云淡风轻,也实在做不到了。
背后不知何时出了一层冷汗, 上衣湿哒哒地黏在背上, 被空调的风一吹,寒意顿生。
她这辈子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仿佛刚才坐在对面的储开济像一个幽深无边的黑洞, 又像随时要张开吞人的血盆大口。
周围还时不时有人朝这边看,郁驰越微微皱眉,站在她身边, 替她挡住大半视线。
“先上楼”
月初霖捋一把长发,又是摇头,努力调整脸部表情,道“不用。”
说着,她重新坐回桌边,冲服务员笑了笑“麻烦上茶点吧,我要红茶。再来一杯香槟。”
郁驰越见她如此,也不坚持,跟着在她对面坐下“一样。”
下午茶是早就准备好的,很快便送了上来。
精致的三层架子,放着一样样小巧玲珑的点心。这个月的特色是奢侈品,因此,有好几样点心,做成了大牌包包、鞋子的样子,十分别致。
若是平时,月初霖一定会兴致盎然地拿出手机拍照,可今天,银叉将每一样点心送进口中,都品不出任何滋味,唯有红茶等微微苦涩长余口中。
郁驰越与她相对而坐,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却不说话。
他从未安慰过别人,此刻心里虽有怜惜,却不知如何开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吃完了一顿下午茶。
临走的时候,郁驰越先站起来,月初霖却坐在座位上没动。
她低垂着眼,教人看不清神色,右手搁在桌上,轻轻抚摸着白色桌布上的花纹。
“你是不是私下让人调查过我”
她没有忽略,刚刚储开济说,早就想找她,却被郁驰越阻止。
即使他早就知道她和储开济的父母关系,也没道理私下阻止他们见面,除非,他早就知道储开济的目的。
郁驰越动作一滞,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轻声道“我担心你。”
这便是承认。
那天知道月初霖说储开济是她父亲时,他便留了个心眼。
因为和储开济在项目上有些往来,所以他对储家儿子身体不好有所耳闻。
原本,他只是想地月初霖查一查她生父的情况,如有不妥,也能早做提醒。
只是,他完全没想到,这一查,竟查出储满愿正等着肾脏移植,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来源,储开济正为此让人四处帮忙。
这个时候急着联络二十多年不曾见过的私生女,目的显而易见。
如此残忍的事实,他一时不愿告诉她,直到今天,终究阻挡不了。
月初霖忽而笑了声,并不看他,轻声道“担心我,就可以让人私下查我”
不管他是不是好心,这样做,都触及了她的底线。就好像她藏了很多年,最不愿意让人看到的狼狈一面,在她全然不知的状态下,早已被迫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抱歉。”
他在原地沉默片刻,轻声道歉。
月初霖摇了摇头,拎着包站起来,直接越过他,往餐厅大门走去。
“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了。”
郁驰越伸了伸手,想开口挽留,最后到底咽了下去。
这个时候,她比谁都需要独处的机会。
月初霖从酒店离开后,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呆呆地坐在地铁上,一直坐到了终点站。
所有的乘客都下车了,地铁停在原处,等待短暂的维护。
广播响了好几遍,提醒所有乘客下车,她却始终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直到工作人员出现,将她唤回神。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对着空荡荡的车厢皱了皱眉,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走出车厢,又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发了片刻呆,才终于想起来,该回家了。
回她自己的小房子。
一路打车回去,等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连天都渐渐黑了下来。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外面已经逗留了好几个小时。
小区的路上都是吃完饭出来散步的人,三三两两,悠闲不已。
夏夜的晚风吹过,吹得月初霖脚步变慢。
树荫下,蝉鸣鸟叫,枝叶娑娑。
郁驰越正站在树边。
昏黄的路灯照下来,令他洁白的衬衫染上一层米色,又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他也不知在那站了多久,身形看起来有些僵硬。
见她过来,他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可就在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而月初霖则始终停在原地,一步也没走近。
两个人站在夏夜的林荫道上,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对视,目光既复杂,又模糊。
最后,是月初霖先移开视线。
她抬头看一眼夜空里的淡淡月色,没再停留,转身走进楼道。
人总是害怕停下来。
尤其这个时候,月初霖很难控制自己不胡思乱想,只好逼迫自己忙碌起来。
她先是找出下周工作的档案,咬着笔认真钻研,等眼睛都看得酸了,又把家里的灯通通打开,找出清洁工具,上上下下好好打扫了一番。
直到她将所有角落都收拾过,腰酸背疼,才不得不停下来。
门口有两袋刚刚装好的垃圾,她靠墙坐了一会儿,从烟盒里敲出一支烟,抿在双唇间,却并未点燃。
淡淡的烟草气息刺激着她的嗅觉,令她额角突突地跳。
眼前闪过许多泛黄的画面。
有母亲一个人坐在屋里,捧着老照片惆怅发呆的样子,也有十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冲进家里,对着她们母女大骂“臭”的景象,还有母亲顶着被打得青青紫紫的脸,冲她一巴掌挥来的画面。
这些折磨了她很多年的噩梦,因为储开济的忽然闯入,一下又充斥在她脑中。
她很难想象,那个在自己最脆弱最无力的时候,从来没出现过的男人,会为了他的另一个孩子,四处奔走求人,连她这个私生女都不例外。
有时候,她也不知到底该说这些男人是深情还是无情。
他们对有的人深情,对有的人无情。深情的时候,什么都能捧到你面前,无情的时候,又能半个眼神也不施舍给你。
仔细想想,他们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无情也好,深情也罢,都是为了让自己舒心顺意。
就像储开济
她慢慢伸手捂在自己腹部的左下方,微微用力。
这就是让她那个生父惦记的东西。
不知怎的,她的眼眶忽然红了。
窗外,一阵阵大风刮过,刮得玻璃窗轻轻震动,是要下雷阵雨的征兆。
月初霖抹了把眼睛,站起身拎着垃圾下楼。
树荫底下,路灯昏黄,枝叶上下摆动,在地上投下复杂的阴影。
郁驰越竟然还是没走。
他依然站在树下,双手插进兜里,微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大约是时间太久了,他也无法在站得笔直,只能向后暂时靠在树干上。
月初霖站在楼下,拎在手里的垃圾袋不知不觉掉在了脚边。
从她回家到现在,已经整整五个小时,他在这儿至少已经等了五个小时。
夏天闷热,又要下雨,空气里一阵带着草木芬芳和泥土腥气的压抑感觉扑面而来。
深色的夜空里,一阵闷雷滚滚而过,天地为之震动。豆大的雨点一滴一滴落下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都好越来越密集。
郁驰越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下,随即又收得更紧。
雨越来越急,将她的半边衣服打湿了。
他动了动,快步走近,在她面前停下,无声地弯下腰,拎起那两袋垃圾,替她扔进垃圾桶。
就这么不到一分钟的工夫,雨势已经彻底变大,深蓝色的夜空里大雨倾盆如注。
月初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脸颊、脖颈和身体上。
郁驰越拉着她走到屋檐底下,躲开大雨和雷电。
月初霖却没有继续往楼里走,而是停在了屋檐下。
“郁驰越。”她仰头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俊脸,轻声问,“你为什么要来”
他没说话,低头深深地凝视着她,漆黑的眼底映着暖色的路灯光芒,好似盛了一捧夏夜星空。
她看着他微微泛着红血丝的眼眶和因为久等而变得干燥的嘴唇,忽然感到心中涌起一种激动的情绪。
耳边是激烈的雨声,脚下是流淌的雨水,一阵狂风吹过,让雨帘改变方向,打往另一个地方。
她浑身湿透着被狂风刮过,忍不住背后打个激灵,不知怎么的,冲动地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同时踮起脚尖,主动凑近,一下吻住他干燥的唇瓣。
“守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走,你怎么这么傻啊我又不会想不开。”
“我只是想陪着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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