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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五十一章
    储开济一路急奔到医院时, 舒玉卿正一个人坐在治疗室外,静静等待。



    看见他满身是汗,气喘吁吁地过来时, 她露出诧异神色“怎么了这么急, 大冬天, 都跑出汗了。”



    她从包里找出纸巾, 伸手替他擦去额头汗。



    “你呀,年纪也不小了, 要顾好自己,咱们两个还要照顾小满呢。”



    储开济却没心思多解释,一边喘气,一边握住她手,急切地问“刚才郁家那小子有没有来过”



    舒玉卿手动了一下,接着又继续替他擦汗“你说阿越他是来过,这就是他送来。”



    她指了指旁边一只精致果篮。



    “他倒是有心, 说是来探望其他病人,知道今天是小满要来住院日子,就也顺路来看看。”



    储开济见她面色如常,一时有些不确定“他还说了什么吗”



    舒玉卿想了想,摇头道“就这些了, 也没呆多久, 前后不过五分钟,小满要进去时候,他便也走了, 好像还有别事。有什么不对吗”



    储开济屏住呼吸,一双眼睛紧张地看过去,仔细观察她神色, 确定她并无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便是这一口气松懈,令他浑身像被抽去了筋骨一样,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怎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帮你喊医生”舒玉卿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扶他,免得他滑到地上。



    可他低垂着脑袋,撑在双膝上手臂忍不住抬起,两只手掌慢慢盖住自己眼睛,颤抖着哭了起来。



    五十来岁男人,发丝间已有星星点点斑白,却像个孩子一样坐在医院走廊上哭泣。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不断地摇头,握着妻子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我只是,只是太紧张了”



    其实他方才真很害怕,害怕郁驰越真已经和他妻儿说过了什么。



    这些年来,他在妻儿面前,一直是正直善良、温和亲切形象。



    他妻子是个简单温柔女人,将儿子也教得单纯可爱,对他来说,世界上最重要也最可爱两个人,就是他们。



    他没法想象,如果他们发现他近来做过那些事,到底会有多失望,更没法想象,儿子会不会因此受到打击。



    舒玉卿坐在一旁看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本担忧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变得有些心疼,也有些感慨。



    她坐近一些,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后背,安慰似抚摸着,轻声道“阿济,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储开济微微耸动肩膀僵了僵,慢慢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玉卿,你都知道了”



    舒玉卿叹一口气,目光里含着几分无奈和伤感“咱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你心里想什么,我便是猜也能猜得七七八八。”



    储开济心底划过一丝难堪,又伸手抹了把脸,闷声道“玉卿,你会不会看不起我我用这么卑劣手段逼迫别人”



    “阿济,知道你是为了小满好。不但是你,甚至是我自己,起初都抱有过侥幸心理。我也很自私,希望小满能健康快乐活下去,哪怕伤害别人,也在所不惜。可是,我们都刻意忽略了事实,她也是个孩子,没了母亲,不代表她就不值得被爱”



    舒玉卿说话时候,目光一直注视着治疗室方向,既温柔,又愧疚。



    “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小满被人这样对待,我会多么难过。小满是个善良孩子,他一定也不希望受到别人这样\'帮助\'。”



    储开济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弓起后背,捂着脸痛哭“玉卿,对不起,一切都是我错。”



    是他,年轻时候不懂管束自己,更不懂珍惜时光和感情,辜负了别人;也是他,当初没能顶住各方压力,耽误了玉卿十几年最好年华,让她无法在更年轻、更健康时候生下小满。



    “阿济,发生在我们相识之前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追究,可是,以后事,我希望我们都不要再做错。不管有多久,一年也好,五年、十年、二十年也好,我们陪着小满一起走下去。”



    舒玉卿忍着眼眶里泪,轻轻握住丈夫手。



    她知道,许多年前他曾有过不堪过往,可现在他,至少对她来说,是个值得依靠好男人。



    他一直真心爱着她和小满,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没有违背过当初誓言。



    这便足够了。她没法让自己变得更无私。



    外面天空一片晴朗,这条空荡荡走廊上,却像暴雨过境,气氛沉重。



    储开济混身脱力,慢慢靠在冰凉墙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为人父母,最难过莫过于不得不学着接受自己孩子也许只有十分短暂生命。



    可是,他明白妻子说是对。



    事到如今,唯有向现实妥协,才能弥补他过去犯下错。



    万米高空以上,飞机朝着巴黎方向平稳飞行。



    月初霖和郁驰越两个人坐在头等舱,许久都没有说话,四周除了一片飞机轰鸣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直到机舱中响起“叮”一声提示音,紧扣安全带标志解除了,两人才像是被重新按下了播放键一般。



    过去那几个小时里发生一切,虽然还不断在脑海里盘桓,却好像已经过了许久,有种恍如隔世感觉。



    恰好是用午餐时间,空乘推着餐车走近,替两人将餐食一一摆好,又给两人倒上香槟。



    郁金香杯里,一簇一簇小小气泡随着飞机轻微晃动争先恐后地上涌。



    “郁驰越,你真对储开济家人说了什么吗”



    是月初霖先打破沉默,问了之前在咖啡厅里,他对储开济说最后那句话。



    郁驰越没有直接回答,而也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呢,你真会去威胁他儿子吗”



    两个人坐在相邻座位上,转头互相对视,久久不语。



    有灿烂纯净阳光从舷窗外照进来,将两人脸庞映得柔软而明亮。



    不用明说,他们心里便都明白了。



    谁也不会真做什么。



    他不会直接对不相干人说什么,她也不会将不相干人牵连进来。



    也许真到了绝境时,他们会不管不顾,可是现在,他们依然理智,依然清醒,知道谁才是真正做错那一个。



    只不过,是他们血缘上至亲那两个人都不够了解他们罢了。



    唯有现在,唯有此刻坐在身边这个人,是真正理解自己。



    沉默对视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又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眶。



    可是,谁也没有开口挽留,谁也没有开口解释。



    她有她未来要奔赴,他亦未从艰难处境里摆脱出来。



    她不会为他停下脚步,他也无法即刻给她遥远承诺。



    十个小时航程,跨越山川湖海,未经过黑夜,抵达巴黎戴高乐机场时候,当地时间还只是傍晚。



    广播里播着中法两种语言提醒,舱门还未打开,乘客们便已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离开飞机上有限空间。



    头等舱门口,空乘已经就位,微笑着等待乘客下机。



    郁驰越默不作声地和月初霖一起起身离开,却在即将进入海关时候停下脚步。



    周围是络绎不绝行人,带着异国冬日特有寒凉雪意,行色匆匆。



    他深深注视着眼前女人,好像要把她样子刻进心里。



    “知道你去见储开济时候,其实我很担心,担心你会为了我,被他逼着答应了他条件。幸好,我担心事没有发生。”



    月初霖站在他面前,忍不住抬手抚摸他脸颊“我不会那么傻。你做了那么多努力,就是为了帮我摆脱他,我明白。而且,还有你呀。”



    郁驰越沉默片刻,漆黑眼眸微微闪动,好似有无数说不出情愫。



    “今天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了,你也会为了我,放弃许多。霖霖,你对我,也是有感情,对不对”



    不是基于朋友,也不仅仅是床上男女。



    月初霖觉得自己眼眶里已经溢满泪水,整个心口也被一种柔软酸涩情绪填满。



    “郁驰越。”



    她主动伸手抱住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言细语。



    “我爱你啊。”



    郁驰越猛地收紧双臂,用力地将她抱在怀里,脑袋埋在她发丝间,深深吸气。



    他很想开口挽留,却到底将话通通咽了下去。



    “上次是你先离开,这次,就当是我先离开,将你留在巴黎吧。”



    说着,他却是放开她,向后退了一步,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冲她挥挥手。



    “进去吧,别回头。”



    月初霖飞快地抹去眼角即将溢出泪水,推着行李箱走进海关。



    四周充斥着脚步声、说话声、广播声,一片嘈杂。



    她却觉得一切好像都很遥远,就连工作人员让她出示证件时候,她都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收起护照踏入关口那一刻,她终究没有忍住,悄悄回了头。



    隔着长长距离,在匆匆往来行人间,他依然孤身一人站着,一动不动望着她方向,与初见时他渐渐重合。



    像茫茫山海,亦像雪山月色。



    机场外,漆黑夜逐渐降临。



    她推着行李走过,恰好踩过一片枯叶。



    于万千种声音里,她清晰地听见了那片枯叶碎裂细微声音。



    那是爱情声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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