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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人世变换
    战斗虽然比预计晚一些, 但最终还是来了。



    不是每一次路过颍阴的黄巾军,都刚刚打劫完县城,拥有充足的粮草和装备, 从陈留郡、陈郡或者更远一些地方,迁徙到颍阴的黄巾, 也并没有受过荀柔的恩德。



    战争使得土地变得更加贫瘠,颍阴附近渐渐荒芜。



    浩荡而来黄巾,渐渐变得越来越瘦, 目光变得越来越贪婪凶狠。



    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也聚集在一起,在走投无路中变成匪类, 打家劫舍, 扫荡乡野。



    颍阴城中的人们,也渐渐变化, 那些曾经看见黄巾就害怕得掉落兵器的温良庄稼汉, 如果没有在战斗中死去,如今一定能面不改色的将长刀劈出,任热血飞溅到自己的脸上。



    他们必须保护这座城,他们必须保护自己。



    “忍住。”荀柔手上抱着布,将火盆中烧红的木炭拿出。



    他面前, 躺在地上满面血污的青年, 口中塞着布条, 被荀颢压紧手臂。



    木炭降落在断臂的前端,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皮肉烧焦的味道很快散发出来。



    青年疼得满头大汗, 两额青筋暴起,口中呜呜,拼命挣扎, 面上污垢,被汗水冲一道道痕迹,却由于被压得死紧,根本无法动弹。



    这并非酷刑,只是止血手段。



    高压的确有利于进步,荀柔在第一次黄巾攻城后,就成功的蒸馏出浓度更高的白酒。



    但当使用起来才发现,那一点点艰难蒸馏出的酒精,用来清创消毒,远远不够。



    如今这样的卫生条件下,要让伤口不感染极其艰难。



    最后,木炭炙烤竟然是比酒精,更有利于存活的方法。



    烤焦过后的伤口不再流血,含有鞣质的草木灰本身就能止血灭菌,不太炎热的春天,伤口包扎起来,还不太容易发炎,荀柔暂时已无法去想,到了夏天会变成什么样。



    在过去他遇见过,最多只开出最便宜的药,也买不起的病人,那时候,他一般记下过后让人悄悄送去。



    但原来比那更困难的是,没有药了。



    什么也没有。



    颍阴只是小县,城里只有一家小小的药铺,常用的一些品种很快就用完。



    附近荒野的草根,都全被流民吃光,他有时候会趁着战隙,带着人走远一些,看能不能寻到藿香、柴胡、荆芥、蒲公英之类常见药材。



    他不能告诉受伤的人,只能多喝开水,听天由命,于是只能在烧水的锅里,加上一把草木灰或者柴胡,伪装成这是一碗药。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现在所为和张角到底有什么区别,张角在施用符水的时候,是不是也有无可奈何。



    他们期盼的、充满希望的、信任的望着你,认为你一定能够帮助,即使你不能,他们也绝不会怪你,只会觉得是自己命不够好。



    然而,作为医者心里却清楚,很多时候能帮忙的,十分有限。



    烧过止血的伤口,用煮过的麻布裹起来,等待身体自己修复成功,或者失败。



    在这里,失败只有一个结果死亡。



    士卒精疲力竭的躺倒,向他致谢。



    荀柔沉默的点头,疲惫的眨了眨眼睛。



    不知是昨日还是今晨起来,看东西的时候,视线蒙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昨日守城之战,他也曾出阵营地,他还记得,第一个迎面而来的少年,并不比他大多少,眼神狂热,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冲上城墙,手中刺出的,被血污浸得乌黑。



    当他手中长剑,吻过少年脖颈,对面那双眼睛中的火焰终于熄灭了,凝固于最茫然无助的神情,向后倾倒。



    荀柔突然惶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已如此熟练的出剑,收割一条性命,长剑挥出已不需要思考。



    在与同类的厮杀之中,生命变得如此易碎,不是在眼前,而是在人心。



    “阿叔”荀颢关心的看着他,“你累了吗不如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荀柔摇摇头,伸手揉揉眼睛,在小侄儿惊慌的眼神中,眼角滑出一滴眼泪来。



    “阿叔”



    “无事。”他摇摇头,看着指尖上那一滴泛红的水迹。



    视野已然清明,他才忆起,当时少年的热血,曾有一滴溅在眉睫,他手上握着剑,于是没来得及擦去。



    无论开始是因为什么,这场起义已将越来越多的人,变得不再像人,这才是乱世的开始。



    战争以前,先乱的总是人心。



    “继续吧。”荀柔向他微微一笑,年少的阿贤还未上过战场,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天能尽量能晚一天到来。



    他们走出病室,正看到阿姊荀采和几个妇人,抬着一只烧开水的大锅走过来,开水被倒进院中的水缸,升腾起一片白雾茫茫。



    “阿姊。”“阿姑。”



    叔侄两人连忙上前行礼。



    “嗯,”荀采简单点点头,脸上露出放松愉悦的表情,带来一个好消息,“方才文若送信来,说朝廷以何进为大将军,兵分三路,任北中郎将卢植伐张角,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儁进兵颍川,如今右中郎将朱儁已带三万精兵抵达阳翟,贼乱定然很快会平息了。”



    荀柔愣了一愣,这才注意到院中众人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表情,显然消息一来,县令便让人传令全城,鼓舞士气。



    “的确是好消息。”他点点头。



    颍川全境此时已战事糜烂,朝廷的军队前来,的确可以给所有临近崩溃边缘的县城,一些心理安慰。



    “朝廷来得真快,算起来,今年还来得及种上一回豆。”一个妇人带着欢喜的烦恼着,轻快的算计着,“家里的地也不知被那帮恶贼糟蹋成什么样子,大热天翻地可折腾人。”



    荀柔神情一晃。



    对,其实才四月,刚刚入夏。



    仅仅两个月时间,原来这样漫长。



    让人习惯了挥剑出血,习惯了残肢断臂,习惯了腥臭的空气,习惯了疲惫躺下一秒入睡,习惯了在战斗间隙,争分夺秒做着准备,但永远永远都不够。



    “文若的信在伯父家中,”荀采一笑,“你忙完手中事,就早些回家,也换一身衣服。”



    “是。”荀柔连忙回过神来。



    “另有,按你之前所言之法,豆子果然发芽。但此物能吃吗田嫂可不敢做。”



    “果真当然可以吃”荀柔振作精神,积极道,“我来,晚上我来做吧阿贤,晚上哺食添菜,你记得到我家来取。”



    从去年冬天,几乎都没吃过几次鲜菜,每天都腌菜、腌菜、腌菜,就很痛苦。



    “阿叔要亲手做菜”荀颢立即捧场得表示高兴期待,“多谢阿叔。”



    “你说如何做就行。”荀采嫌弃得明明白白,“别把田嫂这几日辛苦都糟践了。”



    不,他明明不是厨房杀手,只是以前不会使用道具而已。



    “那我可以同田婶一道。”荀柔怂怂的坚持。



    “好,快回去吧。”荀采无奈点头,不是很明白弟弟对厨房的执着,书里不是明明白白君子远庖厨吗



    有了动力,荀柔立即精神许多。



    因为先前他向县令阐述过,环境可能产生疫病的严重性,城中道路除了有些血污,有些不明液体,还不算很脏。走过一户户人家都在忙碌着,看见他纷纷停手,向他问好,都挂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仿佛下一刻,大军就会出现,让颍阴重新恢复安宁。



    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还未开门,先听见读书。



    荀柔脚步一顿,心由是一静。



    他在门口站了站,让许多虚浮的想法沉静下来,这才推门而入。



    庭中树下铺着席,父亲向门跪坐,正教族中小童念书。



    诸荀都在外忙碌,往日各家自教小儿,如今也没有功夫。



    但不读书不行,于是父亲荀爽便肩负起园丁之责,将荀家这许多小花,都移栽到家里来了。



    “父亲。”荀柔趋前问好。



    一只只小白团子,都规规矩矩正坐端庄,扬起稚嫩小脸,睁着乌亮眼睛向他望来,有些学过礼仪,便一本正经拱手长揖



    “叔父。”“叔祖。”



    就很可爱,缺门牙也缺得很可爱。



    荀柔向他们展颜一笑,一个小团子突然抬起手来,遮住熟透的脸。



    “好。”荀爽认真看了儿子一眼,也无虚话,“清洗一番,换身衣服再走。”



    荀柔垂头应诺,退到后院,谢过田婶帮忙,自己从井中打上一桶水来盥洗,换过衣裳,径直往伯父家去。



    堂兄荀衍协助荀衢城防,不在家中,只有大概也同他一般,接到消息回来的荀谌。



    “伯父,友若兄。”



    荀柔上前施礼。



    荀绲缓缓点点头,荀谌开口,“你也听到消息了”



    “是。”



    “文若说,府君有意要再招族中兄弟入府,你可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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