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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太学之论
    、



    自主的,而非奴隶的。



    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进取的,而非隐退的。



    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利实的,而非虚文的。



    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荀柔驻笔。



    望着自己刚刚写下的句子。



    竹简的长度,居然十分适合。



    当他深切思考,希望雒阳太学,成为什么模样时,下笔几乎不受控制的写下这一段,先生对新青年的期望。



    整个大汉,太学是最高学府,造就的是走在时代顶端的人物,或许唯有这样的品格,才足够引领国家。



    然而



    他提笔,先抹去了对这个时代过于先锋的“保守”和“隐退”两句。



    顿了一顿,又无奈抹去了“自主,而非奴隶”。



    就算真的想解除奴隶制度,也不可能从太学这样的地方入手。



    犹豫片刻,他又闭眼抹去了“务实”。



    这个世界文盲太多,雒阳太学为天下最高学府,无论哪一种学问,都需要保留和传承。



    真是



    “世界”和“科学”。



    望着剩下两句,苦笑声溢出喉咙。



    将这样两句,送给如今的太学,不说别人,就是他自己看了,都觉得像疯了。



    他默默从屋角拖来铜盆,将几根竹简丢进去,淋上灯油、点燃。



    火焰顺着竹子表面的液体蔓延,很快便听到竹子燃烧发出的噼啪作响。



    最终将会变成一团灰。



    他扑倒在榻上,转脸望着那团火焰。



    火焰中,仿佛有无数身影和面容,苍白的、怒目的、激昂的、麻木的最后都消失了。



    有一瞬间,他也想消失。



    每次入雒阳城,他都有一种被粘液包裹的窒息,甩不掉,又破不出,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水里,偶尔不管不顾的想要跳起来,但下一刻理智和自制就会回来。



    有时,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时,又没有那么确定。



    董卓会来吧董卓会来吗



    历史会改变吧历史能改变吗即使改变,又能怎么样



    没有不死之人,没有不灭之朝,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封建王朝复兴,就算没有五胡乱华,一个朝代灭亡,一个朝代兴起,仍然有人会唱“恨生于帝王家”,百姓却受着奴役,被当成蝼蚁和牛马,血流成河,没有一句话。



    看大势的人,站在云端上,纤尘不染。



    没有人比他更绝望。



    既然让他到这里,为何又要让他看到过光明。



    不要再想了。



    不可能。



    不是时机。



    看不到的,不是早就清楚吗



    荀柔闭了闭眼睛,定下心,将突如其来的情绪平复。



    整冠,正衣袂,汲鞋出门,他一路快步,沿着门口开满白花的草棉小径,走到前面荀彧的屋舍边。



    窗棂撑开,阳光满室,堂兄坐在窗下案边书写,素袍帻巾,眉目清润。



    “含光”荀彧听见动静,抬头望来,清浅一笑。



    荀柔脚步一顿,心情缓缓落定。



    将一些隐隐约约的东西,全都抛在脑后。



    当务之急,他要在短短三个月中,做出一点成果来。



    “阿兄,我想同阿兄商议,重整太学事宜。”



    荀彧微微一愣,继而起身,“这是大事,需得与朝中君子共同商议才是。”



    “我是想先写出一份章程,在大朝议之时讨论,”荀柔绕到门口,走进屋,在席前去履,“何大将军总帅天下兵马,以为征伐,至宦官以及董太后,都是后宫之事,我亦不便插手,但朝中群臣,总不能就望着大将军,看着后宫争斗,闲坐上观。



    “如今正趁着新君即位,四方观望之时,先新文艺,以为安抚,不是正好吗”



    他顺势握住兄长的手。



    “含光所言正是,”荀彧点头,感觉手被堂弟握得极紧,却并未挣扎,只是目光温和的望过去,“自桓帝依始,太学隳堕,学生零落,名声见败,若天子果能重兴文学,以敦教化,自然是好事,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别说为难之处,他心里就没数。



    他就是想出来见见家人,堂兄、阿兄、大侄子,谁都好,他需要一点力量。



    “既是治学之处,”荀柔顿了一顿,还是放开手,斟酌道,“我以为,还是与国事分开为好,这些年学风不整,未尝不是士子将此当做进身之阶,而不专心为学,而是趋奉为朝臣的博士之故。”



    他渐说渐顺,“重臣为师,又在学中挑选学生,提携入朝,以成其私人,此私心私分不可涨也。况朝中众臣,公务繁杂,本就无心深研学问,更遑论教授学生了。”



    “如此恐不易”荀彧微微蹙眉,“以经学大家被辟入朝者颇多,以备天子咨询,非吏臣,公务并不繁冗。”



    荀柔想了想,凑到堂兄耳边,如此这般说出自己方才想法,“阿兄以为可行”



    “这”荀彧垂眸望来,目光通透,“含光主意已定”



    “阿兄以为如何”



    “因势利导,未为不可,只是太学祭酒之职,需得谨慎。”荀彧沉吟片刻道。



    “嗯”荀柔有点不想接。



    荀彧抬眸一望,已然明了,“看来含光心中已明,最适合人选是郑公。”



    是啊,他不想亲爹到雒阳来,可不是只有郑玄了嘛。



    这位大儒,早几年被袁氏请到京城来给何进撑腰,其意义大概就是汉初,孝惠帝刘盈为太子时,请得的“商山四皓”。



    郑玄向来识时务,来既来了,就好好当吉祥物,从不在正事上发言,只教导学生,偶尔参加何家宴会,表示存在感。



    就是吧“未曾与其人相交。”



    文无第一,但对于和亲爹别过苗头的郑玄,他就有那么一点别扭。



    “可与大将军商议。”荀彧堵住他的借口。



    “是。”



    半个月后,南宫崇德殿中



    公卿次第俱席而坐,手捧玉笏,参加新任天子的第一次大朝议。



    虽然朝议已移至南宫,但出于安全考虑,大将军何进依然没有出席。



    继他不临大丧,不临陪丧,不送山陵过后,不临朝议,似乎也并不奇怪。



    于是荀柔居首,与太尉袁隗同席,主持议事。



    按照惯例,朝议先上大诏,先帝谥号已定为“孝灵帝”。



    乱而不损为之灵。



    字面看“乱而不损”,还不算太恶,但大家都明白,汉灵帝占便宜在,亲儿子成功继承皇位,国家没亡在他手里。



    算啦,好歹没亡国。



    朝廷公卿看在新帝脸面上,挑了这么一个“阴阳怪气”“懂的都懂”的谥号。



    比起后世还是有底线的多,没搞出嘉靖“英毅神圣宣文广武”这种恶心东西。



    所以,别说新任天子,就是何太后,以及太皇太后,对此也是一语不发,大概心里未尝不清楚,先帝刘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之后便是宣布新君继位,该年号光熹,大赦天下,在这个时候,天子称要免天下一年之税。



    此话一出,当然满殿颂圣。



    少府和大司农也没多话,太傅已代表天子向他们承诺过了,要输西园之财入国库填补亏空,虽然现在还没拿到,但以如今大将军逼迫形势来看,也未为久也。



    既然以天子之名誉保证,新任这位,诚信还没破灭,也就只能姑且信之。



    接着天子又宣布第二件事,要重整太学。



    ““太学者,有教于国者也,自秦乱后,经典废绝,自高祖收天下之书籍,集天下之贤士””



    雒阳太学,过去乃是东汉第一学府,是学术经典之所在,拥有对学术的最高解释权。但自从桓帝党锢开始,数次打压,数次消磨,如今的确远不如当初之盛,要重整自然是好事。



    刘辩一条条无错的背出五十条新校规,下诏个州县选聪慧青年才俊入学,然后,“自桓帝以来,久不整理,则典籍杂乱,有轶散、颠倒、虫蛀、模糊之处,又有竹简笨重且载字少,不宜翻阅,令众博士各携学生,整理学中典策文章,补漏勘定,重新誊抄,以兴文德”



    这就是荀柔的办法。



    干活。



    勘定整理典籍,也是正事,也十分适合太学,工作起来懒散颓废之风,就没有了,爱好学习的士子,会踊跃加入,滥竽充数者,按照规矩,就会被淘汰出局。



    至于诸位在朝的博士,爱好研究学问的,就去做学问,若是想在朝廷有作为,补辍经典耗时耗力,自己就会想办法免除。



    否则定时会报工作进度,羞也要把这些好面子的士大夫羞死。



    同时,国家养着这么多干吃饭的“参谋”,也该让这些人活动活动了。



    当然,他还有私心。



    对能否克住董卓,改变历史,他并没有太多底气,那至少要想办法要保住典籍传承。



    汉代虽非百家争鸣,但库存典籍之中,却有许多后世遗失的经典。



    董卓造逆断绝的,是天下学问。



    汉末这一场浩劫,比秦末战乱对学术传承的打击更大。



    荀柔不知,后世之人,越发文弱,越发学术单一,独尊儒术是否与此有关。



    毕竟,其他学派许多经典在汉末消失,唯有士人精研的儒学经典多得保全,民间缺乏争论,思想越发禁锢,又越发被统治者固化。



    “拜大儒郑玄郑成康公为太学祭酒,总领此事,”刘辩语速刻板道,“望郑公勿负朕心。”



    “臣必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虽然早已得到消息,但白发苍苍的郑玄,还是激动得眼泪花花,在殿中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