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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可负天下?
    天色已晚,外面又在飘雪,一众同族都留在府中,围着也没必要,就被安排去休息。



    荀柔躺在床上,紧张的探头往屏风外望,荀攸就站在门口,向府中戍卫校尉梁肃低声询问。



    大侄子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典范,他望半天一点都看不出他心情如何。



    “公达心如沉渊,岂能随意看破。”留守的族兄荀忱,跪坐在榻边,手握一卷竹简,含笑开口,“医工未至,含光不若先歇息片时”



    他端坐姿态,说话语速都寻常,但不知怎么就给人一种悠然懒散之感。



    荀柔转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十七兄,你怎么也同来了”



    十七兄荀忱,八叔荀肃次子,比文若大一岁,比他大七岁,是个喜欢金石篆刻,书法绘画,远离世俗喧嚷的安静文艺宅男。



    “家中大人都担忧含光,不放心你一人留雒阳,”荀忱微微一笑道,“只好遣我这个无所事事的宅男来跑一趟。”



    荀柔先是眉心一皱,接着忍不住眼睛睁大。



    荀忱含笑继续道,“怎么,此语非出于弟乎乇者托身,托身室中是以为宅,嗯”



    他悠悠一摇头,握着卷在掌上轻轻一敲,“颇为贴切。”



    荀柔窘迫的轻咳一声,他也不是有意背后说人,这不是闲聊的时候,正好说到了嘛。



    “兄长辛劳。”躺着和族兄说话终究有点不对劲,他撑坐起来,顿感背上一阵寒风,忍不住一缩。



    “小心再染风寒。”荀忱伸手来拉过被子给他裹紧。



    “多谢十七兄。”荀柔忍不住冲他一乐。



    明知道族兄们不该来雒阳,也不免担忧颍川情景,但独自在雒阳艰难周旋数月,每天压力山大,又无人商量也无人安慰,再见亲人,怎么也没法忍住心里的欢腾。



    现在整颗心都浮着,怎么扯都扯落不下去,什么正事都想不起。



    这不行。



    刚才小作一场,情绪失控,举止失据了。



    他定了定神,提了个最醒神的话题,“族中还有多少人留在颍川”



    其实心里也有数,青州是战地,又千里迢迢,必不能将族人都迁去,族中老弱妇孺也有许多长一辈的叔伯们,大多年岁都不小了,也不堪劳顿。



    “同辈兄弟们不少去青州帮忙,族中也留了许多,”荀忱道,“慈明叔父没走,还有七叔,父亲”他先数了一圈长辈,果然一个都没走。



    “再有大兄,公衍休若、友若,文若也回来了”



    他一个个数,数得荀柔心一寸一寸提起来。



    “文若未说什么”荀柔忍不住打断他。



    他怎么记得历史上,是荀彧提议迁族离开颍川文若不可能看不清形势严峻。



    “怎么”大概是他脸色太难看,荀忱担忧的起身,“含光你身体有不适吗”



    “休若在颍川训练兵士,”荀攸袖着手,绕过屏风,四平八稳的走进来,“族中已通知颍川各县,招集了青壮操练备寇。”



    荀柔先是一愣,接着就反应过来。



    是啊。



    荀氏在颍川已非昔日。



    不提族中许多兄弟在郡中任吏,就凭造纸、龙骨水车、兴助农业等事,这些年荀氏在颍川的影响力就是实实在在。说通知各县就通知各县,不知不觉,荀氏竟成盘踞一郡之大族。



    他按下心中隐隐不安,摇摇头,“不够。”



    不说颍川,就是加上豫州全境,也不足和董卓的西凉军抗衡。



    “颍川之地,位处中原,地缓而民富,文兴而武废,百姓执耒则以自足,不以勇武为傲,若逢乱世,则为四战之地,受兵燹之灾,百姓离乱无以自保”



    荀柔心头一悸。



    是他的错吗颍川并不适合做为根基。



    “事未至何以先怯”荀攸皱起眉,神色顿显冷肃,“况且,当真兵戈兴起,我族虽无西凉兵之精悍,但占取地利,又有民心所向,亦有一战之力。”



    “若能避战,也不必”荀柔连忙道。



    “即当战,又如何战则战矣,又有何惧”荀攸深深皱起眉,“含光何如此低看本族子弟,以为皆为怯战之辈”



    他少有露出这样神情,将一旁荀忱吓得一惊,“公达何以至此”



    荀柔动了动唇,他岂敢低看,休若、友若、文若阿兄,都是留名史册的文臣武将,文武才能,他都远不能及,他只是只是怕自己带来的改变,会害了他们。



    青年脸色都变了,露出惶然无措的神情,荀攸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宁,以至言语激烈。



    当初将他们遣离雒阳,就当知含光的心意,只是



    荀攸神色一改,在榻前稽首下拜,“攸失礼冒犯,望叔父恕罪。”



    “公达”荀柔一慌,连忙伸手捞人,“这有什么请罪的,说来都是我考虑不周。”



    既然无计施为,再说这种话的确不该。



    “休若、文若在家,叔父何必担忧。”荀攸只觉握住的手一片冰凉,像握着一块寒冰,不由蹙眉。



    小叔父何时能明白,他不能一直像保护孩子一样保护他的同族和兄弟大家顺意,是感念他的心意,但七尺丈夫,谁愿意一直被人当做无能的稚子



    他若一直不肯用



    这时,荀缉带了太医回来。



    荀柔一看是老熟人太医令吉本,不免有些惊讶。



    荀缉这才解释道,路上碰见一位高校尉,听他解释,又看了太傅印信,就直接带他去太医令家。



    吉本给他看过几次病,听闻呕血也有些紧张,连忙上前看脉。



    说来说去也不过寻常,心肺脉弱,气血两虚,多思少食,旧疾未愈,又不曾好好休养



    荀攸站在一旁,就看荀含光不时偷偷瞥来一眼,过片刻又瞥一眼,带着心虚,就跟做错事一般,却不在意太医令之言。



    他心底终是一叹。



    也罢,含光并不热衷功名,族务与天下之事,对他恐怕负担过重了



    药方开好,府中就有药材,不一会儿就煎成。



    荀攸接过仆从端来的药盏送进屋来。



    大侄子的表情,就很吓人。



    凶起来很吓人,突然变得这么温和也很吓人,也不再劝说并州、颍川之事。



    荀柔端过冒着热气的药盏,心里没底。



    “公达可听说,今日曹孟德行刺董卓未果,逃出雒阳了”他小心的寻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话题。



    “雒阳恐有不宁,不如出城暂避”荀攸轻声温和道,“阳城已为叔父食邑,不知叔父有何安排”



    阳城



    荀柔方才还犹豫如何安排公达他们,闻此顿时眼前一亮。



    “公达你来做阳城侯长史吧”



    正好借此将他们全送出关。



    “含光欲换文若前来”



    荀攸眼睛一眨不眨,将一碟蜜饯推过来。



    被威胁了。



    荀柔连忙拿起一枚蜜饯塞住嘴。



    灯火如昼的宣德殿中,董卓眯着眼睛,神色深幽。



    堂下跪倒一个骨瘦如柴、发乱如草的黔首小民,神色惊惶,言语颠倒



    “好多狗追着我们,我和李老二他们跑,快跑李老二被射中了我也被射中了他们都笑,我怕极了”



    “一箭射过来骑黑马的公子一刀砍成两段又来了好多人把狗把狗都杀了杀了”小民浑身颤抖,口水滴答,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珠乱转,“全都杀了一个不留一个不留我也死了我死了”



    “明公,幸得此人生得心偏,才未曾得死。”李儒托着一方盘,盘中一条皮革腰带,镶嵌明珠金玉,“既有此人,又有这条胡将军的腰带,将军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而这雒阳城中,敢杀胡将军”他拖长声音。



    “嗯”



    “必然有人指使。”李儒将托盘放下,拱手长揖,凑近小声道,“此人所图非小,明公不可不防啊。”



    董卓冷哼一声,“有话直说”



    “我原本也怀疑西园校尉,但袁绍逃窜,只留曹操,今日曹孟德行刺,反倒让我坐实猜想,”李儒不再卖关子,“曹孟德既然敢行刺将军,那杀胡将军便无意义,唯有一人,表面附和明公,却心怀异志,阴谋”



    “砰”董卓重重一拍桌,“你有何证据”



    “若非如此,以此人之能,又听闻其与曹孟德为旧交,今日竟未发现其异状,未免奇怪。”



    董卓焦躁的站起来,在堂上来回走动,心中犹豫不定。



    “狗狗要杀我我要杀狗啊”



    “中原儒生从来看不起我等,”李儒碎碎道,“当初我就觉得”



    嵌着七珠的宝刀锋利无比,一刀自头顶劈下,顿将满口胡话的疯汉砍倒,鲜血溅在织锦地毯。



    李儒同时消了声。



    “荀家,”董卓砍杀了疯汉,心中戾气稍解,沉声道,“荀含光是不是有个寡居的亲姊”



    “明公”李儒顿时惊得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董卓的选择。



    “胡轸既死,此事到此为止。”



    比起死了的胡轸,活着的、展现过本事的、被天子所重的荀含光,他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董卓盯着死去的人的眼睛。



    里面空空茫茫,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