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远亲妈家,因为海远的“突然”到来,兵荒马乱了起来。
柳云确实记错日子了,不知道咋记成了海远明天到,今天菜馆间歇性懒得营业,她打麻将去了,手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
一听说海远到了她赶忙回来,张罗着做菜。
然后马琳琳又去喊她爸,海远的后爸,马叔。
海远洗完澡换完衣服,一家子齐齐整整坐桌子跟前,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柳云跟儿子不太熟,进厨房炒菜,也不觉得自己忘记去接小孩儿要跟小孩儿解释什么。
海珍跟弟弟解释说“明天你们开学,妈把你到的日子记成了开学的日子,不是故意的。”
海远心想明天开学明天才到,是不是逻辑上说不过去。
但也不是很有所谓,只要别cue他,万事好商量。
海远对海珍说“没事,你坐着别动了。”
海珍看着怀六七个月了,忙来忙去的。
事实上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借此掩饰某些不可消解的尴尬。
柳云把海珍叫厨房说“赵尊呢”
海珍面露难色“不知道小远今天到,喝醉了”
“那千万别叫过来。”柳云抿了下嘴,露出很深的法令纹。
海远其实很懵。
地方跟人全都陌生,他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兔子洞。
他跟柳云视频过几次,但气场跟气味陌生得让人难受。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他就一小坨坐着,什么都不做好了。
一顿饭吃得跟断头餐似的,大家都使尽力气不让冷场。
但海远觉得气氛还是冷得跟凝了油的水煮肉片一样。
一会儿赵尊进来了,带着一身外头的雨。
赵尊醉得妈不认识,一屁股坐桌子跟前,要海远叫自己姐夫。
海远连海珍都叫不出来,还叫他。
想多了。
海远看着杀马特造型的赵尊,再看素净白皮肤的海珍。
很好,鲜花与牛粪的经典搭配。
赵尊几乎把自己喝醉之后最丑的样拿了出来,海珍难受得很,起来拉赵尊好几次。
她怀着孕,赵尊一开始还顾着她,一会儿越来越上头,直接指着海珍鼻子警告她管好她自己。
海远挑了下眉毛。
“远远上楼去吧,”柳云知道次次喝醉了要闹,“明天开学,你马叔送你去。”
这事海远也不知道用什么立场管,他跟马琳琳上楼。
走了几步忽然听见海珍惊呼一声,海远一转头看见海珍靠着墙撑着,捂着肚子。
她差点就被赵尊一推摔个踉跄。
柳云赶快起来抓住海珍,好险,柳云指着赵尊骂了声。
平时也是这流程,但是今天海远在,赵尊人来疯又觉得折了面子,酒往头上涌,对柳云喊“傻逼”
海远今天实在是忍到头了。
这个世界,今天毋庸置疑,在惹他。
他脾气本来就跟他考出来的成绩一样差。
他两步跳下楼梯,一把抓住赵尊的衣领把人从凳子上暴力拽起,“你是不是欠回羊水里头再造一把”
赵尊毕竟是成年人了,骨骼身板儿都比海远结实庞大。
但是海远拧着他,直接给拖到了厨房。
厨房里有个大水槽,他打开水龙头,把赵尊脑袋往水里摁。
醉了是吧那就醒酒。
“小远松手”马叔过来劝。
柳云在外头顾着海珍,冲厨房里喊“打别闹出人命就行。”
在厨房里头的马叔
这什么教育方式乱套
马叔看海远,觉得这孩子有点不对劲。
水槽里水漫上来,赵尊扑腾中乱抓,把海远的胳膊抓出一道道的。
但海远一点表情都没有,就是把赵尊往池子摁。
咕嘟嘟的混乱中,他显得很笃定。
好像他对自己做的这事,一点怀疑都没有。
马叔一身冷汗,刚才还以为这孩子就是个懒叽叽的小少爷,多说一句话都费劲。
现在这全身的戾气,刺得人发慌。
马叔沉声说“海远,出人命了。”
海远松开手。
马叔更慌了,他不出言提醒,是不是海远就能摁到地老天荒去。
这孩子真是怪得很啊。
赵尊瘫在地上呕吐。
海远嫌恶地退了两步说“你动我姐一指头,我剁你一只手。”
海远出来,看海珍挂着眼泪坐在外头。
赵尊吐差不多了,开始骂人。
主旨是骂海远拖油瓶天天考倒数第一脑子有问题亲爹不要了丢了过来,谁接他谁傻逼然后上升到对姓海的的人身攻击,说姓海的脑子都不行。
柳云感觉自己脑子嗡嗡的,骂赵尊是不是生下来把胎盘留下了,一天天把自己喝成酒酿胎盘。
这屋里头就两个姓海的。
海远跟海珍,都是柳云生的。
确实成绩都不咋地,海远记得那会儿海珍每次都考第一来着,最后是怎么上了个专科,他都不知道。
海珍压着哭腔说“对不起啊远远。”
其实她都习惯了,但是不能海远第一次回来就这样啊。
听见海珍道歉,柳云说“有什么对不起的,咱们家就这种狗碎样,跟住别墅的金融什么大鹅海成孝比不了。”
海远默默抬头看柳云,差点笑了,心想是金融大鳄。
柳云长得很好看,但是操劳得几乎看不出旧日容颜。
海远很难把照片里的妈妈跟眼前这个泼辣疲倦的妇女联系在一起。
柳云转身进厨房,她年轻时候受过冻关节不好,一条腿弧度有点不对,脚步声比较重。
海远看着她的腿,心里窝着一种陌生的感觉,不敢细品到底是什么。
柳云进厨房对赵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要是今天死不了,明天就把那黄汤戒了不成样子的狗东西”
海远收回目光,抽了张纸递给海珍说“姐你把眼泪擦了,他下次再敢,你就喊我,打到他不敢。”
海珍拿纸,把不堪跟眼泪一起摁回去,跟海远说“胳膊上要处理一下,去对面路德正家医馆看看。开药什么的,账记在我这儿。琳琳,带远远去小野哥家。”
马琳琳这次十分积极,首先是因为海远揍了赵尊,让她十分佩服。
另外,她能去见路野了。
海远跟在马琳琳身后走得像个木偶人,牵着都走不快。
马琳琳十分心急,折回来说“你怎么这么慢啊,你不疼吗”
海远说“不疼。”
马琳琳说“骗人不疼为什么去医馆”
海远叹口气摸出根烟,因为家里待不下去啊。
转过了一条小巷,路德中医医馆兼按摩店兼小超市铺面出现在眼前。
海远对这个业务如此多样化的小店有点无语。
“小野哥”马琳琳敲铁门。
见没人应,马琳琳熟门熟路地拐进小院儿侧门。
院子里飘着一股中药味,后头总共两间石头屋,又矮又破。
院里晾衣服的铁丝上空荡荡挂着雨后的水珠。
海远觉得,一整天不真实的感觉又加深了。
安平离省会久治其实也就四十多分钟的飞机,但落后可能有二十年吧,就应该被西部大开发盯死了治。
同福街逼仄老旧,电线团团缠绕,摩托车烧烤摊到处乱摆。
医生家这种涉嫌违规搭建的祖传石头屋,估计是违规通的水电,管子裸露。
“小野哥”马琳琳先跑进了石头屋,“我哥跟人打架受伤了很严重你快给他看一看”
“多严重”屋里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快疼死了给他打一针吧。”
“打针”
“嗯,得打屁股针”
海远“”
海远听不下去了,闷头进屋,看那什么小野哥。
一个穿着白短袖蓝色长裤的男孩儿,个头极高,头发刚洗完,潦草吹了吹,还发潮,带着海飞丝的味道。
轮廓利落英俊,头发弯曲遮住额头,规规矩矩的。
眼熟。
海远十分脸盲,但是这张脸恐怕不太容易忘。
男孩看着海远手里的烟,对上海远那种总像目中无人的目光,说“又跟人打架了这儿不能抽烟。”
海远说“又”
路野说“下午12路公交车上见过啊,又行侠仗义了”
“不是,”马琳琳脖子一缩,“把我姐夫打哭了。”
路野佩服,刚来就把赵尊打跪了,海珍这个弟弟是有点东西啊。
之前海珍来拿药的时候,他听她说过一嘴,说省会的弟弟海远要来,也是没想到,下午12路上看见那个行侠仗义的就是海远。
更没想到刚来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能对人动手,还不止一个。
虽然说赵尊跟秃头大叔都是欠的吧,但路野总觉得海远打人,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处在一种不安定的暴躁中。
海远给与路野暴躁一瞥,其实他已经记起来了,这位平平无奇的帅哥,就是公交上那个袖手旁观的少年。
就那个长腿一迈,跨过秃头行李箱的高岭之花。
海远眼神从下向上,腿确实长,说平平无奇有点昧良心,但是那又如何。
路野现在眸子里盛着两枚亮亮的光斑,瞳孔很黑,眼睛堪称清澈,整个人斯斯文文的。
只有一种情况下,路野这种无害良善跟一身正气,与下午那种事不关己的冷漠是配套的。
海远目光放远,帅哥当诊席用的旧桌子背后一满排奖状。
大概小学幼儿园得个橡皮泥创作大奖都给贴上去了。
所以海远感觉这个结论应该没冤枉路野精致利己主义的王者。
“走了马琳琳,不看了。”海远手插兜,慢悠悠转身。
马琳琳哦了一声,跟海远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海远,说“你闹什么脾气呢”
海远“”
这么明显吗
他确实对这位小野哥很不爽,但是跟他自己自带的对一切都不爽又有点不同。
因为他觉得路野这样的天之骄子,最不应该的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海远可能确实有点在意吧。
因为谁都不管他。
而这个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的小野哥,更是完全没有任何管他的责任。
但是海远垂下眼睛,也没什么但是,确实他没有理由要求谁管他。
小野哥下午在12路上就应该天经地义放他一个人对那位秃头,做得好。
海远脚步一转,忽然又走了回来,到路野跟前。
下午小野哥不是对抱小孩儿的女乘客漠不关心么不是不管他的死活吗
那现在,付费客户来了,得拿出点服务态度来吧
乙方就在眼前,不欺负都说不过去。
海远拿起手里燃了一会儿的烟,弹了烟灰,对小野哥说“小护士,麻烦给个烟灰缸。”
作者有话要说路野血压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