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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腐草为萤
    海远立正站好, 埋头进了学校,门卫见到路野闲说了几句,海远已经插着兜往前走了。



    路野追上去拉住海远的胳膊, 海远哼了一声“别碰垃圾。”



    路野说“走反了,这边。”



    海远又面无表情朝小树林走过去。



    到了宿舍,海远打开灯, 坐在自己桌子跟前自闭。



    太晕了,所以他脑袋埋在桌子上,像小孩生了气就把自己吧唧趴倒。



    明明白白的要人哄。



    路野非不哄,收拾好说“去洗澡, 一会儿熄灯了。”



    海远给路野自己的脊背,说“我不。”



    路野气笑了, 说“今天打球一身汗,你要是不去我连着椅子一块抱过去了啊。”



    海远嗖地转身,给路野一眼,叮叮咣咣地拿洗澡的东西。



    路野毕竟偶尔狗贼行径,说到做到。



    路野洗完在小隔间外等他,拿出手机。



    路野哥们给他发了恐吓赵尊的视频,路野看了回了几句话,海远出来了。



    腾腾的冒着热气。



    海远对路野视若无睹,径直往宿舍走。



    路野只好带着笑跟在他背后。



    进宿舍的时候突然熄灯,海远被突如起来的黑暗吓了一跳, 没有防备, 转身朝外冲。



    路野正闷头笑, 突然间海远撞过来,路野赶快揽住海远。



    海远抓着路野的短袖说“黑。”



    路野把手机摁熄丢盆里,朝海远伸手“怕黑手给我保管, 我带你进屋。”



    海远平时是没这么怕的,但今天他认为自己脑子被酒醉坏了,所有拥有了胡言乱、害怕、不讲道理等特权。



    路野其实也就这么一逗,准备进去开应急灯。



    但是海远飞快地牵住了他的手。



    海远说“收保管费吗”



    路野喉结滚了滚,感觉自己这澡特么的白洗。



    路野说“收。”



    海远朝路野抱过来。



    路野一僵,海远“兄弟抱一下”那样的抱了一下,松手“保管费交了,能用到什么时候”



    路野默念净心咒,说“下次续费我通知你。”



    路野把海远牵进来,放下自己跟海远手里的盆,海远已经爬上了路野的铺,还指挥路野,说“我要盖我自己的被子,小狮叽的。”



    路野“”



    看海远,这一脸坏笑,故意的吧。



    犯规了啊。



    路野拿了海远的被子,听见海远说“还要小药袋。”



    路野又把海远的小药袋拿下来挂床头。



    海远这才闭眼睡了,瞬间躺平。



    路野看着他,笑了半天才关了应急灯,到上铺去。



    今天是远哥全职安哥拉,这么黏人,估计还是因为看见赵尊那破事儿,心情不好



    路野迷迷糊糊刚有点睡意,铁架床吱呀响起,他马上睁眼,爬下来,检查海远。



    海远抱着被子,像婴儿一样蜷缩着,像是梦中猛地抽了一下。



    路野心里发酸,躺海远旁边。



    海远感觉到了来人,呼吸很急促,猛地推路野,力气还特别大。



    路野刚握住海远的胳膊,海远又好了,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睡得岁月静好。



    宿舍床这么窄,路野刚安抚好自己的躁动,平静下来,又听见海远说梦话“不能太黑,太黑了会死人。”



    路野在黑暗中睁开眼,海远说他对学习有阴影。



    对黑也有阴影,赵尊今天应该是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路野转身,单人床,他根本就不敢乱动,怕稍一动铁架床就吱呀起来。



    海远又睡稳了。



    路野轻声说“你不是垃圾,你是个小天使。”



    不到十分钟,小天使滤镜咣当就碎了,海远又开始拳打脚踢。



    路野感觉今天要疯,他威胁人“海远,远远,远崽”



    安定几分钟,海远又开始大闹铁架床,路野说“祖宗,你再乱动我要把你喊起来了。”



    根本没用,安哥拉今天上房揭瓦得不屈不挠。



    慌乱梦境,支离破碎。



    海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样才能安稳下来,是不是要一直面对这种混乱



    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



    然后他安定了下来。



    因为一只干燥、一直在的手。



    海远喝醉了通常会在半夜瞬间清醒,醒得十分透彻。



    醒过来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是被牵着的,而且是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



    他轻轻转身,发现床上有一只手,戴着黑绳手链,小小的和田玉歪在腕骨处,钻到了自己手心。



    这特么闹鬼呢。



    他再看,清楚了,路野在他床下头睡着。



    路野大概实在是被他闹得不行,在地上随便铺了个垫子睡了。



    路野睡得很稳,右手搭在海远的床上,轻轻握着海远的腕子,拇指尖扣在海远的脉搏处。



    月光透过窗帘,成一小块方方的纱,半截罩在路野眉心。



    海远没有睡意了,侧身,慢慢滚了滚,挪到路野跟前,低头看着路野。



    他细细看路野,都不知道看了多久。



    路野呼吸很安稳,让他有一种十分安定的感觉。



    路野今天很累了吧路小道毕竟会飞的,嗖嗖跳那么高。



    手好看,骨节清晰分明,真不考虑去北影么



    但是这双手握手术刀,好像会更



    性感



    海远感觉自己这个形容有点不对头,微微笑了。



    路野一睁眼就看见海远在笑。



    海远一半身子在月光下,眼底有一点光。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路野开口“醒了啊”



    睡意很浓,低沉沙哑,有点别样的感觉,像是放松了一切警惕而呈现出来的一点孩子气。



    海远说“嗯,你上来睡吧”



    路野说不了,一会儿再被踹下来,再给他摔半身不遂了。



    海远说“路野,对不起。”



    “别瞎对不起,逗你呢。”



    “谢谢你。”



    “别客气,陪你聊会儿天”路野困如狗,挣扎着坐起,看海远。



    两人都没管手,就那么牵着。



    海远说“我续个费。”



    路野“什么费”



    海远说“手,保管费。”



    路野一下笑清醒了“你记得呢”



    海远说“嗯,但是明天不一定能记得这会儿的事。”



    海远还是躺着不动,但应该不是动不了了,可能就是在保持静止避免心头那点不好意思。



    海远说“好奇吗路小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路野觉得自己的心疼大概是好奇的九九八十一倍吧。



    路野说“想说说吗”



    海远说“不,你算啊,你不是会算么”



    路野嘶一声说“我的法术用在猜明天的彩票号码好不好”



    海远笑了,说“我出过点事,之前说我捅过人不是骗你的,泰明书院你应该在新闻里看到过,我在里头戒过网瘾,被电击过,但我就呆了一礼拜。”



    路野一瞬间头皮炸了下,一种血雨腥风的愤怒跟狠厉翻涌,将他吞没。



    什么人会想着把海远送进去矫正。



    矫正什么



    学习不好



    泰明书院,就是那个非法戒网瘾的学校,仁义礼智信修身明德做底子的行为矫正机构。



    老祖宗干干净净的智慧被用来做矫正不良行为的武器。



    但那些机构书院不是学生学而时习之的桃源乡,反像是奥斯维辛集中营。



    殴打、监禁、电击,道路以目,礼教的恐怖主义,真正的礼崩乐坏。



    路野回忆,应该就是最近的事。



    放暑假前吧当时好像听说书院老大被捅了,但没什么事,似乎直到现在都没被抓起来。



    这种非法矫正的机构依旧满世界都是,安平也有。



    路野下颌动了动。



    海远那道长长的疤。



    第一次见面,他说海远那么怕疼打什么架啊,海远说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么你这种象牙塔里当钉子户的



    当时路野就知道那道疤时间不长。



    海远还恐吓他说,知道这疤怎么来的么,捅废了个人。



    路野当时觉得这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个小二世祖啊。



    现在想起来,只觉得万幸,万幸,海远那会儿,还愿意喊疼。



    路野心揪成了一团,嗓子被什么堵住了。



    海远说“其实我没有网瘾,只是讨厌被塑造成一种样子,我觉得人可以不一样。我在书院里头碰见一个朋友叫三三,他死了。”



    路野停了很久,就那么看着海远。



    一会儿路野拇指轻柔地摩挲,安抚海远,说“过去了。”



    过去的如果真的能过去,该多好。



    海远说“我爸为了帮我避开追究,送我到了这。他觉得我应该悔改,但是我不知道改什么,因为我不知道我错哪儿了。我爸说我还不知道改,会烂死在这”



    “远远”路野打断他,轻轻靠近,看着海远的脸。



    很干净皎洁的脸,怎么有人忍心这么对他啊。



    海远“嗯”



    路野说“你应该看看你现在的眼睛。”



    “怎么了”



    路野说“你眼底像有星河。”



    海远沉默了一会儿,说“操,路小道我要哭了。那天”



    海远咬着牙把酸涩扛过去,说“那天一本礼记掉在地上,很黑,我不肯背的那些句子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在我脑子里,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不是明明德么怎么”



    怎么成了以暴制暴。



    路野愣了很久,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告诉海远,他们是错的,该悔改的是你父亲不是你。



    因为他现在也已经要疯了。



    路野呆了很长时间,说“了解二十四节气吗”



    海远轻看路野,他声音怎么这么沙,哑得像重感冒了一样。



    海远食指在路野手腕上点了点,说“来吧,路老师公开课。”



    路野清了下嗓子,清不走里头的沙。



    路野说“二十四节气总共七十二候,三候为一气。我们现在是秋分第一候雷始收声,是阴气旺盛,不再打雷的意思。大暑初候叫做腐草为萤,知道什么意思吗”



    “这题我不会。”海远很安静地听着,这种时候学神魅力无以复加,他很喜欢。



    路野说“古时候人们觉得,萤火虫是水草腐烂之后化成的。其实是萤火虫喜欢潮湿,通常在水草根部产卵,就会让人觉得,萤火虫是从草根中长出来的。腐草为萤。”



    颓靡腐烂中生长出了星光一样点点萤火。



    海远说“很浪漫啊。”



    路野说“这个是我爷爷给我讲的比较温柔的小故事了。他说枯黄败落是万物规律,但枝叶是表面,你要养的是根。星光是可以被种出来的,但要从腐烂中生根,你得一直警醒自己,你是可以种出星光的人。”



    海远笑了,古人智慧真是很厉害啊,爷爷也很厉害。



    小野哥真是,好暖啊。



    种星光的人。



    古人智慧本就悲悯众生。



    什么时候开始,诗书礼乐易春秋,成了商人用来厮杀以及勾起底层厮杀的工具,成了非法牟利的遮羞帘。



    但那是错的。



    种星光才是对的。



    寒蝉最后叫完一波,这个夏天就真的过去了。



    路野看着海远。



    大暑早已止了,萤火虫的光闪在少年眼底。



    路野说“秋分过后就是寒露,寒露第二侯叫做雀入大水为蛤,也就是说雀鸟入海变成了蛤蜊,科学上来说,雀鸟变成贝壳,是不唯物的。但古人其实有很动人的生命孕化观,他们认为天地万物生生不息,任何人、物都不会消失,只是换了种形态存在。”



    海远眼睛暖暖地发涩,这么一大通道理,其实就是为给他一个安慰。



    三三死了,但没有消失,成为了另一种存在。



    也许看不见摸不着,但的确存在。



    比如,成了海远心底一抹对公正的苛求,比如,给了海远一双路见不平会相助的手。



    比如,海远心底那个不让海成孝看见的、藏起来的梦。



    他确实想过放弃,确实在每一个被打扰的恐怖梦境中,想过,为什么是我承受这一切。



    而我以后,还能不能承受更多。



    我才十七岁。



    确实一开始到安平,他想的就是随便吧,混日子吧,谁不是混日子谁不是过一天算一天。



    路野说“爷爷说不要有暴烈的悲观,拿出你能做的,给世界添一点点温柔,你添了很多了海远。别怕。”



    海远觉得眼前逐渐明晰。



    确实他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海远说“好,我不怕。但是你得给我送个大船,上面写一帆风顺那种。”



    路野瞬间不想搭理孩子了,说“你让我的字有点好去处吧。”



    海远笑“那过年写春联好吗”



    他第一次迫切地想要有以后,在安平这个地方。



    路野说“好。”



    作者有话要说  路国学传播大使野。



    泰明书院有真实原型,我不想煽动情绪,也没有上帝视角,本文一切皆为虚构。



    这本书网站收益的一半会做教育相关的公益虽然掐指一算,也没几块钱。



    我相信沃枝叶不如培根本,也相信任何文明都该有守护稚子的先见。



    再强调一哈本文是爽文、甜饼、结局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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