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远其实有不少亲朋友都不能忍的挑剔习惯。
如果在家里, 那他冷了不行、热了不行、饭菜油了不行、烟大了不行。
谁要是敢给他吃点辣的东西,他就能就地绝食。
但是现在柳云川菜馆红油辣锅,煮着最正宗的四川火锅。
那种辣, 呛得人打喷嚏。
要是柳云一手操办,那必定全是重油重辣,还是海珍知道海远口味清淡, 做了几道正常的菜。
海远发现柳云心真的很大。
这都一个多月了,每次在家吃饭她必要数落海远,吃那么点东西是准备白日飞升吗
她就完全没有反思过,是不是她做的菜不合海远口味。
但海远一直也没说什么。
他大不了就少吃点, 从小他就被教,在别人家里, 不能没礼貌。
他就没把这当成他的家。
秦星觉得海远这特么是回炉重造了。
以往他们每次约吃九宫格海远都不参加,给他跪下他都不去。
偶尔被磨得不行去了,都要被辣出上坟脸。
现在在这么热辣的氛围里,他竟然颇为淡定自然。
林姨从看到菜馆那天就开始心疼了,她知道问题在于以前她把海远养得太娇惯了,但看到海远现在什么都不挑,她还是难受。
那种买来的瓶装酸梅汁她以前从来不让海远喝的,都自己炖煮。
现在海远拿酸梅汁饮料跟人干杯,喝得极其没有心理障碍。
海远察觉到林姨朝自己的杯子看了好几眼。
他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有时候就因为烦躁于自己对周遭一切的感受太敏锐, 所以才刻意关着自己。
路野不知道哪儿去了, 海远拿起杯子跟林姨碰了下, 低低说“欢迎来到人间。”
林姨有点发酸,说“真是长大了。”
只是孩子被迫长大,所有的懂事落在一直疼他的大人眼里, 怎么都不是滋味。
海远笑着说“真没事儿,你看路野从小喝垃圾饮料长大的,现在不也长得挺好吗”
“你说谁从小喝垃圾饮料呢”路野在海远后脑勺拍了一掌,手里拿着那天煮白茶的透明茶壶壶,里头是一壶枇杷梨汤。
海远啧一声“你再动我头。”
秦星凉凉地接话“就是,都打傻了。剁手吗我给你去拿刀。”
“剁。”海远十分有威严。
路野把海远杯子里剩的酸梅汁倒自己杯子里,给他倒了枇杷秋梨汁说“你这心火不分春夏秋冬啊,秋燥,多喝点。”
路野给林姨也倒了一杯说“我下午让我爸煮的,试一试。”
林姨喝了些,笑了笑,心里好受了不少。
还好有路野。
路野把茶壶放下指了下海远说“我去厨房拿刀了,不剁你不是咱们学校校霸。”
海远瞥路野,“就里头剁骨头那把大的,你拿。”
路野还真的进厨房去了,一会儿端了个盘子出来说“我又重新想了下,你要不要再考虑下,手剁了谁给你咳,谁陪你打篮球。”
路野好悬说漏嘴,差点说谁给你写卷子。
好家伙,这要是说出来,今天海远别说是寿星了,就算是太白金星都不管用了。
这两拨家长能把他教育死。
海远看路野放在桌上的盘子,里头是一盘刚洗出来的青菜拼盘。
海远喜欢吃各种各样的绿叶儿菜,平时吃火锅他能光吃青菜。
桌上青菜早没了,路野进去洗了拿出来。
海远心里头发暖,转头跟林姨说“看吧,我吃不着苦,快别皱眉了,长皱纹了你那些死贵的化妆品都不好使。”
林姨是真的很放心了,这些一般小孩儿想不到的细节路野都能照顾到,还一点都不嫌弃海远那成绩,真的是个好孩子。
“啧,看你家小野,”柳云他们聊天聊得热火朝天,扫眼看见这头动静跟路德正说,“真有哥哥样儿。”
路野刚拿起杯子,登时呛着了。
海远笑得不行,这时柳云又说“远远你还不谢谢哥哥”
海远当下也呛着了。
海远被盯着呢,只好含混地说“谢谢野哥。”
秦星凉凉地看着路野,什么哥哥,分明是有所图谋。
柳云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因为邻里都要来凑热闹的,大家闹哄哄地唱了生日歌。
对过东北菜馆老太太平时挑东捡西的,脾气极大,嫌他们吵,过来说让别扰民,结果老太太被一帮邻居哄得喝了点酒,加入了热闹大军。
这种很古早的邻里关系其实很踏实,很温暖。
海远好静,头一回没有被这种聚会的闹腾吵得脑仁疼,可能是因为路野在旁边。
秦星弟弟,还有林姨都在,让他第一次觉得这里是家。
大家的礼物五花八门,马琳琳画了一幅画,海珍给织了件毛衣,柳云送了床铺三件套,马叔送笔记本,路德正送了一壶自制秋梨膏。
这些加起来价格都比不上林姨送的那块手表的零头。
但是海远还是挺开心的,因为礼物不看贵不贵。
就是海珍不知道怎么那么有空,给海远织了件浅蓝色的毛衣,还给路野也一件,鸽灰色的,花纹都是一样的。
这就挑起了争端。
秦星当下醋得不行,这么大个人了,就跟海珍撒娇,说他也要一件,就要浅蓝的。
非得让海珍答应织一件给他寄过去才算作罢。
秦星挑衅地看了眼路野,说“我们可是娘胎里就认识的交情。”
“嗯知道了,”路野点头,“你穿开裆裤的时候她还抱过你呢。”
秦星“”
“什么开裆裤”海远听了半句。
路野说“秦星说要给我看你穿开裆裤的照片。”
秦星
你死不死
海远思考了一下,看着秦星说“我刀呢”
“我没说”秦星气死了,“他说哎呦我都服了都。”
路野闷头笑,现在变成了秦星跟海远的对决。
秦星对海远说“你看什么看不就开裆裤么,谁没穿过啊。何况你咳,你长这么大都没自己动过手,清心寡欲的,那地儿长着不就是个摆设吗”
海远一把捂住秦星让他闭嘴。
秦星还很得意呢,挣开悄声跟路野说“他看片儿都没反应,性冷淡。女孩跟他表白能把他吓死。”
海远感觉自己要被二货气死了,说“你手动过”
“我也没”
海远“女孩儿给你表白你跑不跑”
“也跑”
路野差点笑爆炸。
这两只真是生动演示什么叫做类聚。
后来场面有点失控,林姨他们都喝得有点多,还好司机叔叔坚守职业操守没喝酒,开他们那大奔送他们回酒店。
海远这种一杯倒的路野本来拦着了,但毕竟是寿星,一点都不让碰过分了,所以最后路野看着他喝了一杯,果啤。
果啤啊,汉斯小木屋,05度。
一杯,就一杯,就一次性杯子那种一杯。
现在海远非常兴奋,眼睛亮亮的,拉着路野上车。
路野手里还拎着罪恶的小毛巾,背着书包,上了车。
柳云嘱咐路野把他们都好好送回酒店,也别回来了,就一块将就住一下。
海远挑剔,不爱跟人住一屋,所以他们酒店的安排就是秦星跟海文一屋,林姨一屋,海远自己一个大床房。
林姨喝了酒困得不行,跟路野说“让司机也休息一下,你明儿再回。你跟海远将就一下,我管不了你们了。”
路野说“好晚安林姨,有事打电话。”
林姨进门前又转头跟路野说“远远被我养娇气了,从小没受过罪,没吃过什么苦。谢谢你了啊。”
路野笑了笑,不娇气啊,纸醉金迷里头一朵清丽的富二代。
对炫富没兴趣,什么都会,英语苏炸天。
最重要的是,撸都没撸过。
路野真是想起来就要笑,他把这几位一个个安抚好,才进海远房间。
海远一直跟着他,像个小尾巴。
进了屋海远有点迷茫,他有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其实他刚才偷喝了好多酒,因为很高兴。
路野拉他坐沙发上,他才回过劲儿来,说“我礼物呢”
路野说“啊光顾着照看你们,忘记了。”
海远一把抱起抱枕,他刚才观察了,路野确实没带一个像礼物的东西。
海远自闭成了只小蘑菇。
有点失望,路野下午都答应他了。
笔记是礼物,但是他还是想要属于他的礼物,路野挑选的。
路野看得发笑,说“那我回去拿”
“不要了,过了十二点就不是我生日了。”海远低声说。
好几回他过生日要么在外头上课,要么参加演出比赛,海成孝也忙,过了十二点才记起来,他就不乐意过了。
路野吓一跳,海远这语气,再逗会儿该哭了。
海远大部分时候杀人放火,偶尔皮一下。十分偶尔的,才软乎乎的。
而且他好像也就看到海远跟自己这么软过,海远应该也是头一回弄个积分来保护别人,应该也是头一回做个月饼上头都写了个“钱”,还跟海成孝薅了八万块钱。
这是多怕路野没钱啊。
“喝点酒就三岁半,”路野感觉自己也有点三岁半的趋势,追根问底,“为什么送我那么贵的毛巾为什么天天暗搓搓地怕我没钱给我赚钱为什么成天喝点酒就撒娇”
海远瞥路野,杀气这不是就起来了么
这么多问题,哪有为什么啊。
不就是应该这样吗
海远理不清,说“你是不是就想打架啊”
路野眼看把阎王逗回来了,把自己书包拎起,说“礼物,想要吗”
海远瞥他“不想要了。”
路野说“确实,跟一百万的手表比起来,是有点寒酸了,不要就算了。”
海远一把拉住他,凑得可近了,求饶“路小道,我现在想要了。”
路野“操你别这样,你是有女朋友的人,我特么”
海远坚持“礼物。”
路野叹口气,刚才吃饭的时候柳云说海远小时候是个撒娇精,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一点点。
喝点酒,酷盖咔咔就成奶团子。
路野从包里掏出一个木盘,他回老家自己做的。
他薅了爷爷做法器的几根死贵的檀木,心里有愧,才不得不听爷爷的话,乖乖受训。
“上菜茶盘”海远看着小木盘,有点迷茫。
路野都无语了,说“你围棋业6是买来的吧。”
“哦,”海远反过来才看见刻的线,惊喜,“棋盘这么小,还有只兔子。”
宗教人士相信檀木有灵气,驱邪消灾的。
整个棋盘木质纹路十分漂亮,材质原因,上面又有细细碎碎的亮点点。
路野还雕了个兔子坐在棋盘边角,长耳兔站着围观下棋,很可爱。
不怪海远看不出来,这个棋盘很迷你,不是寻常的尺寸。
但是刻线比例都对。
就是这个小棋盘,棋子得是黑豆那么大点儿才能下。
海远指着棋盘上的点点问“这是什么”
路野说“科学解释就是棕眼,矿物质,不科学就是星。给你看下。”
路野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棋盘上照了照。
莹然有星光。
海远很高兴。
有星光啊。
路野觉得自己这时候乘人之危,就有点太过分了。
但是海远不是天天喝醉酒,必须抓紧时间。
路野说“海远,让我管你不”
“让”海远特别干脆地说了声。
这一嗓子,跟人叫板一样,用最凶的语气说最软的话。
路野笑了声说“叫哥哥。”
刚让叫哥哥还不乐意,这会儿喝醉了,海远又实在开心,叫“哥哥。”
路野一愣,感觉自己这是给自己找罪受。
路野说“生日快乐海远,以后诸事如意,遇难成祥。”
海远呆了会儿,指尖点着一个棋格,说“我在这。”
“你在哪”路野看格子,“不聪明的人看不见是吗”
海远说“我执白,这颗白棋被围追堵截,前进后退都不对,动弹不了,是死棋了。”
“然后”
“遇见一个人,起死回生。”
海远深深地看着路野,实在是满心欢喜,起身吧唧在路野脸上亲了下。
路野
说好了从小到大没撸过呢
看片儿都没反应呢
人间清丽富二代呢
比他出家人清心寡欲三百倍呢
这流氓耍得不要太行云流水哦。
路野一把揽过他,但是海远已经过了这茬了,他站起来高高兴兴把棋盘放在桌子上,说“我们来手谈一局。”
路野被晃在沙发上,心里想我谈你大爷
路野默念静心咒,操啊。
不能随随便便一天之内硬两回。
我命由我不由天
命让我硬,绝不低头
海远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的罪行了,转头问路野“路小道,谈不谈”
“谈谈谈,谈”路野没办法,叹了口气坐海远旁边。
因为没有棋子,得用意念想象自己执黑,好不容易把倒霉孩子下困了,路野觉得自己简直是渡劫。
他真的很难想明白。
所以到底现在这个睡得安安静静的同学才是正常现象吗
是谁有问题啊到底。
已经经历了复杂甚至险恶人世的城东野哥,现在困惑无比。
满腔都是一种陌生的青涩。
他都怀疑醉的是他。
他有过很多来来去去的朋友,他接受这种缘分已尽的无疾而终。
但是现在他想要转头就能靠近海远的呼吸,想要人一直在自己身旁,像外头总会出现的明黄色暖阳。
想要掏出自己,换来回应。
辗转许久,路野去卫生间开灯拿出手机算了几道题,回来才安稳睡了。
睡着的时候没了理智做框,他轻轻揽住了海远。
梦中骄阳炽热,少年眉眼清秀,酷酷地对他笑。
路野在梦中理解了,这种不可抵挡的、生猛而喧闹的意志,大概就是一般人说的,初恋。
无风无雨美梦,半醉半醒初恋。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了路野转头就忘,海远你这很有当渣男的潜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