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路野不是没有犹豫的。
暴力跟躁动好像是安平的底色。
如果可以, 他并不想让海远深入去看,海远至今还有暴力留下的应激障碍。
但早晚他得让海远看见他跟本来人生截然相反的图景,先看个边边角角, 以后也好适应。
路野对海远说“我在帮张得志跟向明老大结仇。”
海远说“向明老大你怎么认识的”
路野说“他是我以前同学,现在在职校当老大。那天帮化学课代表送作业,向明推了我一把, 我就找大白散播了个谣言,说向明在学校对我发脾气,我准备打击报复。但是你知道,传话这种事, 传着传着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他们传来传去,就传成, 我因为张得志,要打向明。”
海远“你等我反应一下。”
一会儿海远就反应好了,说“你是打算借职校大哥使使,看他们狗咬狗”
路野说“嗯,张得志跟校外那帮不是一个量级的。其实那职校大哥主要是看我不顺眼,我说左他肯定说右,我说要找人打向明,他肯定先把张得志好好打一顿。”
海远看路野,惊叹“哇。”
路野“怎么了吓到了”
海远说“不愧是一句话赚八万块钱的男人,一句话就把矛头定焦在张得志身上, 坐观虎斗, 深藏功与名嗯, 我想不到其他的名言了,文化沙漠怎么跟你一块这么久还没退耕还林,只能当蛮夷了么”
路野笑了声, 似不在意地说“爷爷说我不是君子,其实很对。我一点都不介意用这些高效但看起来不怎么光明的手段。用他们的话来说,张得志现在就是一而再再二三犯在我手里。他胆子不大,闹不出什么需要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事,所以我也就让他吃点亏,收敛一点。”
海远看路野,微微垂眸,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像翅膀停在眼睑处。
这是陌生的路野。
海远脑中那个对路野的精致利己主义的第一印象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
但是现在他眼前这个路野,依旧是新的。
海远心想,看来得重新定义野哥了啊。
这哪里是什么小白菜,这是把遭到的对待不动声色如数奉还的大佬。
干大事的啊。
海远说“这怎么叫不光明的手段,这叫计智。蒙在圣贤书里不关心周围人的才叫君子么那我宁愿当小人。我决定还是得让你爷爷多看看我,多看看他就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歪了。我还给张得志放了咱们班一半的班费呢我说自己不光彩了么我觉得自己光彩得很。”
路野笑了,他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只是担心海远一时不能接受这种形态的他。
看来还是多虑了。
都忘了这是本校校霸,靠恐吓都能收齐作业的。
海远站起来手插兜,冷笑说“我不关心张得志会不会因为害怕收敛自己,我也不关心他以后能不能改。我只关心,他们能不能把张得志打到服,让他没办法用你妈妈的钢琴表演节目,以及让他没办法去划了人家的羽绒服把飞出来的羽毛当雪赏。”
路野叫大白留意下张得志他们在哪聚众。
大白打听了一下,说就在那个废操场,也就是他们平时赛车那个赛道,本周六晚上聚众狗咬狗,因为大家很多还是学生狗,最近快期末考试了,学校管得严。
所以路野这周六放学没有急着回同福街,就是等着晚上带海远去那个体育馆废赛道。
大冬天就不骑车了,路野叫了个车,海远上了车就把车费跟晚饭钱转给了路野。
路野“干吗”
海远说“钱你省着点吧,赚个钱那么不容易还净浪费,你这羽绒服,也是祖传的吧。”
路野整个冬天就穿一件黑色羽绒服,倒不是没钱买,主要是没那个需求。脏了回家一洗一晾接着穿。
他小时候倒是真的有过只有一件羽绒服穿的时候,丁逸欣离开之后,买不起新的。
那会儿没有洗衣机,还得烧煤热水,羽绒服脏了根本没有条件每天洗,路德正就拿个盆装些热水放点洗衣粉,然后用毛巾沾着水清洁羽绒服。
想来,的确是个清贫的小野哥了。
路野说“那期末考完了去买一件你的奖学金不一定能拿到,但我的还有呢。”
海远“我何止是奖学金没了啊。野哥,你说有没有什么赚钱可快的办法”
路野说“你怎么了,缺钱了”
海远点头“缺,已经缺到每天靠阅读刑法来镇压自己了。”
“”路野吓一跳,“远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
海远神色严肃“我不是君子,我是学渣。我要钱。”
路野压低声音说“既然你也没有什么原则,要不要考虑一些不太光明的赚钱方法”
海远心想哈哈,我现在的赚钱方法就很不光明了说出来吓死你。
海远瞥路野“道长我发现你一天到晚不纯洁得很呢。”
路野失笑“我的意思是,以后你的作业你自己写,你写一门作业我给你一块钱,行吗”
海远“”
又误会路野了。
海远不明白自己最近思维方式怎么这么古怪,腻腻歪歪的。
不纯洁竟是他自己。
路野勾唇笑了笑,小精怪思凡了。
海远咬着牙,一副出卖了自己“学渣”尊严的深情,忍辱负重地说“行,一门作业两块行不行”
路野说“一块三。”
海远说“一块八。”
路野说“一块五。”
海远说“行吧,好算一点。”
路野都笑了,“你很为难啊。”
海远说“写一张卷子才一块五,我做的已经是亏本买卖了啊。”
路野无语了会儿说“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你自己的亲卷子而且你赚钱不是为了我么为什么你现在还从我手里赚钱”
海远都没注意到这个bug,咳了声,说“我赚钱是为了给自己攒点本钱,万一以后去搞汽修开挖掘机的,总得有点积蓄,谁是为了你”
路野点头“好知道了,等你成挖掘机一哥,你养我。”
海远“”
到了地方,风呜呜的,怪冷。
体育场外头有几个卖手抓饼之类的小推车,路野去买了一袋糖炒栗子。
路野把装栗子的纸袋给海远说“帮我拿着吧挖掘机一哥。”
海远看一眼路野,表意明显,一哥不是干这种活的人。
路野拿起海远的手把纸袋放他手心说“捂一捂,暖和点。”
海远跟路野站在赛道观众席的黑暗角落里,当两个吃栗群众。
沉甸甸的板栗真是好暖和,外壳裹一层焦糖,一捏,壳清脆裂开。
海远十分悠闲地吃着软糯的栗子,经路野指点,认识了职校大哥一干人等。
张得志也认识没上普高的人,带了几个过来。
这些混混是个圈子,他们竟然寒暄了一阵。
职校大哥还是罩着向明,自己小弟被人欺负了,他怎么也得有个说法。
听说路野竟然站张得志,职校大哥真是毫不意外,他就知道,路野就是针对自己。
上次飙车输给路野,他真是面子里子都碎成了渣渣,这么多天都没能成功修补。
所以如果张得志态度不行,那他就准备杀鸡儆猴。
把张得志痛揍一顿,让路野面子扫地。
海远给路野解说“据我跟在霸凌领域多年的业务积淀,这个职校大哥今天要玩个大的。”
张得志屁的认错态度没有,估计还有他家掌握着安平各方命脉的错觉,指指点点,浑然不知道,他在别人身上造的孽,今天要孽力反馈了。
他们打野球,双方都做了要见血的准备,手特别狠。
各种刀具武器朝人身上招呼。
海远对路野说“啧,人类的本质是战斗机。”
双方实力差不多,到最后张得志暴躁了,暴躁得都头发丝儿张狂,他拿着篮球对着职校大哥砸了过去。
下一秒张得志后头就有人拎起一把小锤子,对着张得志的脑袋狠狠砸下来。
这一下太狠了,这要是躲不开,脑浆都得砸出来。
海远瞳孔猛缩,一只手急速盖过来挡住他的眼。
“别看。”路野轻声说。
海远抱着一兜发暖的糖炒板栗,刚咽下去一口软糯甜蜜。倏忽间,心底一阵悸动,似不知何处来的一阵暖风,搅动了隆冬中的洋流。
混乱而躁动的青春,让人仓皇失措。
有人遮住他的眼,说别看。
海远觉得自己的点很奇怪。
他就是被路野这么一遮,心动了。
也不是没遮过,也不是没有其他更亲密的举动。
少年的心动不由分说。
而这是海远第一次意识到,喜欢跟心动,竟然是不一样的。
喜欢可以对很多人有,对朋友,对家人,可以日积月累,有感情想要亲近,这是一种陪伴产生的情谊。
但心动不一样,心动是燎原的,是只对一个人的。
只对路野的。
海远觉得心口悸动像是火焰喷发,倏地放射出去,游荡开来。
四肢百骸,五官五感,七情六欲,都是甜的。
怎么会这么甜,怎么会是心火燎原的甜。
甜得他头皮都麻了。
这感觉很快没了,但海远还停留在震惊里。
路野松开手说“没事,打到胳膊了。”
海远看过去,张得志抱着胳膊在地上蜷着,吼着什么,估计是疼到位了。
海远现在心情荡漾,不想看了。
他拉路野转身就走。
海远跟路野走出体育馆,迎面碰上一帮人,个个叼着烟。
路野皱眉。
海远听见一个男人说“野哥你也闲出屁了过来看这个”
海远抬眼,看见这男的,黑衣服,额头到鼻梁有一道明显的刀疤,包拯似的。
这男的气场很大,十分阴鸷,浅笑着看了下路野,玩味似的看了眼海远。
海远下意识向前一步挡住路野,这男的笑得更玩味了。
路野没什么表情,说“路过。”
路野揽着海远肩就走了。
刀哥转头,看着路野跟海远的背影,说“那男的谁”
一众兄弟看过去,白羽绒服的背影,腿尬长,长得还贼好看。
但是大家都不认识,刀哥进体育场之后好像反应过来了,说“是那个海远吧。”
就是那个让路野破例上着课跑到极夜去,喝了三瓶啤酒,给平事儿的那个海远吧。
那可真是,怪不得。
回到同福街,海远问路野刚那男的谁。
路野说“叫刀哥,之前路铭就是得罪的他。”
海远点头“这人不是小打小闹的,他要是欺负你,你一定得跟我说。”
路野笑了,说好。
早晚他得跟刀哥有一场。
这一场是怎么都不能让海远卷进来的。
怎么都不可能。
海远进屋,心动余震犹在,幽魂一样洗完澡。
路野关了灯睡他跟前,感觉到海远的心不在焉。
海远问路野“野哥,你有过那种感觉么就是心里头突然一下子,跟火烧连营一样”
海远顿了顿,又问“对我。”
路野笑了说“有啊,每次看你写出来的作业,都烧得很。”
“啧,睡觉。”海远转过去背对着路野。
这就很明显了,看来路野是没有过了。
心动都没燎过原,叫什么喜欢。
海远感觉十分遗憾,他竟然比路野走得快,看来很有谈恋爱的天赋,无师自通。
可惜路野还没开窍,注定是一场暗恋了。
海远拿出手机给秦星发消息,说“二星,我有个朋友,最近暗恋了个人,有没有什么追人技巧”
秦星“你暗恋谁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星,没让你阅读理解做这么好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