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药劲儿逐渐退去的感觉跟退潮一样, 人从梦境的潮水中被解放。路野睁开眼,一时间很难区分现实跟虚幻。
但是海远的眼神,瞬间就把路野拉到了现实里。
梦里海远不会这么难过。
海远一见路野睁眼, 条件反射一样从凳子上起身,倾下来看路野。
医生说问题不算大,但怎么也得路野醒来他才能真正放心。
整天他一口水都没喝, 就坐在这拉着路野的手,心里不知道念了多少遍,路野你不能这样。
现在路野醒来了,海远发现设想好的一切全部都用不上了, 因为他现在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路野先开口“帅哥你谁”
海远眼圈的红几乎是一瞬间就成了深色,他眼泪掉路野病号服上, 沙哑着嗓子说“你大爷。”
路野轻轻抬手,半身不遂似的,艰难抬手去找海远的手,说“我大爷这么瘦了怎么一天不到就给饿成这样了。”
海远说“你照照镜子再说我瘦”
路野笑了笑,说“对不起啊,别哭。”
他不说还好,海远硬抗也能扛过去。
但是现在不行,海远是真的委屈大发了,他推开椅子蹲在路野床头,把头埋进路野肩膀。
他哭得很小声克制, 但路野很明显能感受到他的情绪。
声音不自觉颤抖, 里头像有无穷无尽的恐惧。
路野骂自己, 他让海远害怕了。
这几天先是路德正然后是路野,方方面面都是打击,对海远来说, 最恐怖的一定是在失去的边缘把路野拽回来。
即便经常有人说,世界上最好的词不是“事事如意”,而是“虚惊一场”。
但虚惊也是惊,何况海远恐怕连失去路野的一丝可能性都不能承受。
眼泪洇湿路野肩膀,海远啜泣不止,好看的蝴蝶骨在毛衣下起伏。
路野轻拍他脊背,说“我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敢让海远这么伤心了。
海远只是呜咽,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朋友,路野心头酸软一片,摸着海远头发,头发上的卷已经没了,海远又给染成了纯黑,显得颈下皮肤很白。
碎发缠绕路野指尖,带着海远身上的温度。
路野心想,他在心里想海远白幼瘦,会被远哥怎么打。
好在他现在是个病人,海远对病人那真是春风般温暖,有求必应,基本上像阎王转业成了个搞服务业的。
海远请了两个护工分别照顾路德正跟路野,海珍跟柳云每天都会来,海远也可以照常上学,就是路野不能上课也不确定会不会耽误考试,给郑老师愁出了好几根白头发。
路野作为一枚常年第一名没有感情的学神,临近期末考试了受了伤,简直引发各种连锁反应。
十三中万年老二奋起,觉得自己这次一定能超过路野,成为光荣榜第一人。
九班学习状态也十分好,因为大家普遍认为,光靠海远一人之力就能把9班成绩拉到深渊,要是路野再考不了试或者复习时间太短考不好,那就修罗场了。
郑老师真的愁,真是恨不得每天给路野来一份十全大补汤,让路野赶快好起来,来学校参加期末考试。
郑老师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每天都给路野发一条微信消息,是一个表情包。
一朵艳粉色的重瓣花,展开之后吐露字迹,字的颜色会由红变绿,显示早日康复。
路野每天看这消息感觉自己伤口好了,眼瞎了。
但他就算是眼睛再瞎,都能看出来海远这几天状态十分不对。
他能想象海远的一切反应,生气、暴躁、冷战、骂人、打人,好像都没有。
海远每天跟没事儿人一样,基本上把路野当做一个坐月子的人对待,风不让吹,凉不让着,只要可以他都要亲自喂路野吃饭,连路野换个衣服什么的,他都要帮忙。
不只对路野,他对人对事都温柔得不像远哥,那个不会说话的被拐小女孩儿也在医院,海远每天都会牵着她的手来看路野。
很难想象海远对小姑娘轻声细语的,像个温柔的大哥哥。
这就是重生都不一定能有这种好脾气。
虽然平时也是个小可爱,但海远最近这种对世界撒播温柔的状态实在是不对劲。
校霸哥的脾气不会哄不回来了吧,路野着实是慌了。
差不多在医院呆了一个多礼拜,大白又过来看路野。
大白进来就对路野说“我过来的时候王哥跟我说,那个扎你的小辫子,竟然特么也在这住院呢,你走之后顺子他们把小辫子打骨折了三处,可千万别让海远看见他,不然得四处了。”
路野看着大白说“你去想个办法把这事儿告诉海远。”
大白点头“我就说不能告诉他吧啊你说啥”
路野说“下午海远放学过来你告诉他,想个办法让他知道那小辫子在这住院就行,在警察不注意的时候让他进去找找麻烦。”
“野哥”大白摸了摸路野的头,“医生不说你发烧经退得差不多了吗你怎么了啊你那哥斯拉脾气你不知道啊,今天让他知道了,小辫子就地被送太平间,然后火葬场一条龙。”
路野说“放心,他有分寸。他这几天状态不对,得让他有个出口。”
大白愣了好一会儿,说“他情绪不对是因为谁啊罪魁祸首是你好吗”
路野叹口气说“我知道是我,但他这会儿不是不舍得打我么。”
大白小小地翻了个白眼,说“野哥,有句话我真是想说很久了,你真的就没为谁做到过这份儿上,你是真喜欢他喜欢到没他不行了”
路野说“那你说呢”
大白不是滋味“那我呢我俩比呢比如”
路野无语打断大白“别比如你俩同时掉水里了,我不会游泳行么”
大白说“我怎么可能问这么没有档次的问题。比如我俩同时咳就是举个例子哈,要是我俩被人谋财害命了,你怎么办”
路野给大白一眼说“别瞎举例子。”
大白嘿嘿笑了声,胆大包天地说“都说人什么见色忘义,有了媳妇儿忘了兄弟,你得证明你不是。”
路野说“如果你真被人害了,我现在退学,倾家荡产给你一个法律上的公正,满意吗”
大白想了想那追凶打官司的艰难画面,觉得很不是滋味,说“那我还是不希望你这么做,那要是海远呢”
路野发现他现在也被传染脆弱了,他连这个假设都不太能想象,一想就一身寒意。
路野呆了一会儿,说“如果他被人害了,我会亲自动手吧。”
大白一愣说“什么”
路野说“没什么,你是不是到时间去接我爷了”
大白很不爽地看着路野说“还有俩小时才到站好么”
路野说“早点去吧,你还能在接站口开两把黑。”
大白嘁一声穿上外套站起来,知道路野不想说这个话题了,转移说“咱们安平还真是挺迷信的哈,那天老王非逼着我去你被捅了那地方去洒了一瓶水,也不知道是什么仪式。”
路野看着大白,一时无言以对。
大白说“你心里骂我傻逼呢吧。不过我这两天听到一个更迷信的事,我只是道听途说,你别生气昂。我听说哥斯拉他妈觉得你运气不是太好,所以决定给你冲冲喜。”
路野脸色瞬间变了“什么鬼”
大白悠然出去了,幸灾乐祸说“冲喜啊。说让你跟海远结拜呢,等你爷过来就弄,恭喜你啊野哥,喜当哥。”
大白走之后,路野盯了会儿空气,骂了声操。
的确这是家长能干出来的事儿。
路野已经决定,要是柳云今天过来逼迫他跟海远当社会主义好兄弟,他就一把子装晕算了。
他一个被捅了一刀的人。
不在乎这点颜面问题。
下午放学,海远翘了晚自习来找路野。
他上楼梯到的时候,听见大白在打电话。
大白说“靠,我刚真看见那小辫子了,就在二楼,妈的他还能上医院,浪费国家资源,警察还得守着他”
海远立刻转身下楼,到二楼挨个去找。
小辫子被打的都不是致命伤,但又磨人又疼,他在一个公共病房里,里头空着,就他一个。
看守他的警察就在外头,海远跟警察打了个招呼,警察这几天都认识海远了,放他进去。
海远推门进来走到小辫子跟前,小辫子被限制了人身自由,手机没得玩,一脸烦躁地盯着窗户外,地下丢了一堆烟头。
海远站在小辫子跟前轻咳了声。
小辫子一扭头看见海远,嗤笑了声,一脸不屑地说“又是给你朋友报仇的啊来,你照着我头打,打不死你别走。”
海远很平静地对小辫子说“你在这世界上有没有关心的人家人,朋友,女朋友之类的。”
小辫子嗤笑着不说话。
海远说“没有是吧只关心你自己,那更好了。你听没听说过海氏山庄,专门处理有钱人脏事儿的地方,那是我家的。我小时候去看过,里头养了鳄鱼啊狮子啊什么的。今天要是我朋友出了事儿,我就把你送进去,先拿胳膊喂,然后一半肩膀,然后腿”
“操,你特么有病吧。”小辫子瞬间鸡皮疙瘩蹦迪,骂海远。
海远冷冷地看着小辫子,说“不知道你能判几年,反正如果你判得时间够短,我总有办法让你去感受感受的。”
海远转身出去,出去就倚门口墙上笑了起来。
靠,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他临场发挥得应该还可以,肯定看起来很变态。
不能动这个小辫子,吓唬吓唬总行吧。
海远觉得心情好了一点,那种如影随形的沉甸甸的难过减轻不少。
海远走回路野病房,隔着好远就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他听见柳云说“就今天了,我都在网上找人算过了,今天就是好日子。”
海远推门进来,问“今天什么”
柳云就在门口,拉着海远走到路野跟前说“你俩结拜吧,以后就是”
海远呛了一口,看柳云,猛地咳嗽起来。
柳云敷衍地拍了海远两下,说“以后你俩就是拜把子兄弟”
海远咳嗽着看路野,救命啊。
这是什么意思。
路野一脸生无可恋,刚要说什么,柳云已经拉着海远到了路野跟前,说“叫哥。”
可真是好离奇啊,海远无语了都,看着路野,这算什么环节,有情人终成亲兄弟
路野又叹了口气,晕过去算了。
这时海远眼皮忽然垂下,睫毛微微抖了抖,叫“哥。”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哥,感觉都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