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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告别
    海远觉得自己快瞎了。



    虽然路野要的生日礼物简洁明了, 要他,但他也知道路野也就那么一说,而且, 鉴于他是上头那个,所以怎么看,这都不一定是路野的礼物。



    所以他还是要送路野一个厉害的。



    这些天他都不让路野到他租的屋子了, 每天一个人孤独寂寞地回家,闷头准备他送给路野的礼物。



    这礼物比他想象中难多了,他紧赶慢赶,到生日前他都还在弄。



    马上就是五月二十三的十二点了, 他竟然还在赶工。



    昨晚上肝这个基本都没睡,看样子今天得再熬个一两个小时才能睡了。



    十二点的时候他打电话给路野, 说“小野哥,生日快乐。”



    路野靠在自己摩托车上抬头看窗户,这里不是同福街,楼这么高,要想一想才能分清楚他家是哪间。



    不过这会儿还亮着灯的,也挺好找的。



    路野笑了声说“这两天你眼睛红的,真快熬成只兔子了,早点睡吧,白天再给我过生日。”



    海远叹气“路野,你成年了。”



    “怎么了”路野好笑, “羡慕了”



    海远说“没成年的时候就已经百岁老人了, 真成年了可怎么办啊。”



    路野挑眉“什么意思嫌我老了”



    海远说“是啊, 未成年人保护法都不保护你了。”



    路野笑,未成年人保护法什么时候保护过他。



    海远紧接着又说“但是我保护你,以后、一直、永远, 你需要我就在。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报我大名。”



    路野蓦的一梗,觉得喉头泛酸,说“行,以后行走江湖,我换个大名,就说我是远哥的人。”



    海远听路野声音发紧,说“呸呸,今天不许哭。”



    路野笑,“平时不是老嫌不公平,次次你哭,想让我哭么”



    海远说“今天我不想让你哭,我要让你以后每年的今天,想起来都要笑成傻叉。快点,笑。”



    路野配合地笑了两声,笑声中很突兀坚决地说“想见你。”



    海远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原本计划得好好的,晚上给路野打个电话,白天再去给路野过生日。



    但是他的计划里没有包含到他当下的情绪。



    他现在特别想路野。



    海远很快决断,说“你用你家祖传的穿墙术穿个墙吧野哥,你现在出学校,我过来卫民街接你。”



    路野抬头看窗户,说“好,那我等你。”



    海远不到三分钟就冲下楼,出了电梯往外跑,跑了两步回头撤回来。



    海远看电梯边。



    路野靠着电梯边的墙,冲他挥了挥手说“这么巧啊。”



    海远心底瞬间风起云涌,路野竟然在这



    什么时候来的



    又骗他



    海远把路野拖进电梯推他进屋,感觉自己像只激动得找不着尾巴的猫,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路野说“没来多久,掐着点呢,知道十二点你肯定给我打电话呢。”



    海远说“骗上瘾了啊野哥。”



    说完莫名其妙,自己眼圈红了。



    路野抬起他下巴说“今天谁都不准哭。真的,刚到半小时。不是有惊喜么不能让你的惊喜走空了啊。”



    海远感觉自己的激动又扬了起来,说“然后你又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你老是抢我的大场面,能让让我么你比我大”



    路野马上闭眼说“我不抢,你来吧,大场面。”



    海远愤愤说“我准备明天才表现呢。”



    路野说“我们安平就这会儿过生日。”



    海远笑“凌晨过生日,你们安平真的是人杰地灵啊。你在客厅坐着,等着我啊。”



    路野立马坐沙发上眼观鼻鼻关心,示意自己绝对不会打探海远给的惊喜。



    礼物还差一点点,但是蛋糕在。



    海远去厨房把蛋糕拿出来,他定制的。安平最大的蛋糕店遇到职业生涯滑铁卢,硬是按照他说的图案做了好几次,差点逼死蛋糕师才终于做出了他满意的效果。



    海远还买了一个普通的二层蛋糕,跟其他同学一起分享的,这个小的是他跟路野两个人吃的。



    小蛋糕上头铺了半面的翅膀,银色的,翅膀上拖着一个骑摩托车的小人,小人怀里还抱着一只非常小的heo kitty。



    今天虽然是路野的生日,但今天是海远要长大,快快变得更强大。



    这样他才能够坤鹏展翅,托举住自己放的一句句话他会保护路野,他不会缺席路野的人生,他当路野十八岁,他有轻狂,也有力量。



    海远端着蛋糕出来说“闭眼啊。”



    路野看着手机,手在发抖,海远关了灯他也还是睁着眼,手机屏幕亮着微微一点光。



    像不详的微光。



    海远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



    路野站起来茫然看着海远。



    海远手里捧着蛋糕,插着数字18两根蜡烛,海远看见路野神情,脸上的笑倏地散了,心猛的一沉。



    “远哥,”路野牵住海远的手,“远哥,对不起。”



    路野眼泪掉下来。



    海远看着路野打在蛋糕上的眼泪,呼吸一窒。



    路野说“对不起今天哭了,对不起,生日过不了了。”



    路爷爷去世了。



    消息是路大发来的,说路爷爷昨天早晨就走了,刚才被人发现,虽然路爷爷放过话要路大送终,但是路大哪儿有什么钱,葬礼还是得靠路野。



    海远把蛋糕放在桌上,发现自己竟然是镇定的。



    可能因为此前每一次他都可以不坚强,因为这一次他不行,他得撑着路野。



    他只是难过得不行,爷爷去世了。



    路野今天过生日啊。



    海远抱住路野,咬着唇把自己眼泪憋回去,头酸痛得像要崩开,但他顾不上。



    他现在只能顾得上路野,路野呼吸在他耳侧急促散乱,没有办法止住哭声。



    他见过很多生死,但他总以为爷爷不会死。



    如果是以前,他也不会这么放肆哭一场。



    但现在他身边有海远,他都没有意识到,他可以容许自己有这一瞬间的崩溃。



    路野很快就好了,说他得回老家。海远在他唇上亲了亲,说“野哥,我在呢。”



    路野点头说我知道。



    海远牵着路野下楼,叫了辆车回同福街。



    路大之前还债,车卖了,大半夜他们半天找不到个借车的,还是海珍给刘超北打电话,借了辆七座车。



    路大会开车,做驾驶座,一扭头看见海远上车,说“你去干什么”



    柳云擦了眼泪,推海远“他去干什么给老爷子磕头去他是路野弟弟,老爷子认了的。”



    马叔在旁边呵呵。



    路大也不管了,大不了他就不搭理海远,回了老家海远最好老实点,要不之前海远揍他那几顿,他可不忍着。



    海远上了车看到柳云给他发的消息“照顾好你哥,路大虽然不是东西,但毕竟是老爷子亲儿子,老爷子留的东西都小心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定先给你哥收好了,但是也别太跟路大抢,狗急了跳墙的”



    海远其实顾不上这些。



    他最怕的不是遗物遗产被谁拿了,他最怕的是他小野哥多难过。



    车开回家要三个来小时,车里闷得人昏昏欲睡。



    但谁都没有睡意,包括趴在路德正膝盖上的曦曦。



    路德正要把曦曦寄在柳云家里,但是曦曦不肯,她太认人了,一开始只认路野,最近好不容易认路德正了,实在没办法,只能带着。



    曦曦眼睛亮亮的,看着车里的人。



    她才四岁,但她知道这一车的人,都在奔赴一场离别。



    所有人都很难过。



    血亲离世,再铁石心肠再不是东西,毕竟也是难过的。



    路野没什么动静,就是坐着,逼着自己在脑子里过很多事。



    其实也就是处理后事跟告别。



    不知道什么时候,曦曦软软的小手轻轻捏住他的手指头。



    她还是不爱说话,但她在她所能及的范围,尽量给路野安慰。



    路野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拉起兜帽盖住自己,闭上眼。



    原本以为会很混乱,但其实没有。



    爷爷把什么都准备好了。



    墓地、棺材、唢呐队,他甚至连冰棺找谁租都安排了。



    路爷爷甚至算到了家里长长短短,给路大留了一张三十万的银行卡,写好了遗书,将房屋继承给路大,抹掉了一切可能发生的冲突。



    他都死了啊,路大再不孝,也不会在他丧葬这几天弄出什么事来。



    甚至路爷爷都知道海远要来的,在他写好的后事清单里头,他交代了让海远承担哪些礼节里头的哪些角色。



    他可能算到他人间大限七十九,要到了。



    老神仙。



    路爷爷半生都在送人走向那个不可知之地,所以他不恐惧的,他唯一的挂碍,是这些后人小辈,能不能好好的。



    万般所求所图,到最后就是最简单的三个字,好好的。



    他们说,路爷爷没受罪,走得很安详,应该就是睡梦里走的。



    人上年纪了,能走得这么平静,已经等同于喜丧了。



    整个村落里有那么多人的亲人是路爷爷送走的,如今送他走,半个村子来送别。



    花圈整个院子都放不下。



    听人议论,连村子里做了省里大官的那家人,都没有这个场面。



    村里人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告别仪式。



    葬礼结束,村里继任的阴阳先生带着他们一队人抬棺去往山上。



    路野下到葬穴,站得笔挺。



    他最后一次完成爷爷的教导,挺直脊梁,站如松。



    所有礼节,海远寸步不离陪着路野。



    路野没有再哭,最后为路爷爷点火送到河边,阴阳先生抱着一个瓦罐,扬声喊“送到此地,最后一程,家人止步,回过头去,看你们的生路。”



    送到此地,他要过河了。



    你们送到这里可以了,终有一别的,转回到你们自己的人生里去吧。



    路野转头,眼泪掉落。



    身后,瓦罐朝地上猛地一摔。



    路德正倏忽间,清明起来。



    浑浑噩噩了多少年,终于在送父亲最后一程的碎裂声中,醒了过来。



    回到路爷爷的院子,海远看见梅茵奶奶。



    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梅英奶奶这些天都不见踪迹,突然出现,脸上没了茫然。



    她哭了一场,慢慢朝自己家里走回去。



    路爷爷离开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见路哥来跟她说话。



    他说,梅茵,我一生自私,得先走一步了。



    我此生唯一遗憾,是我本该是你遮挡,却成了你的囹圄。



    她今天就是来说一声,她从来没有怨过谁。



    谁也不怪。



    她只是来送一送故人。



    当夜,梅茵奶奶睡梦中离世。



    她笑着想,人世间种种,其实不过是痴人说梦。



    看得开的,看不开的,都会散在风中。



    她最后的梦中,一树白梅盛开,故人华发转青丝。



    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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