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远跟路野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路野跨上摩托就走,一路闯灯回到川菜馆, 上二楼见柳云跟海珍都在。
马叔跟马琳琳不知道在哪,他们此时还不知道,马叔为了保护马琳琳的世界观把她带出去了。
海远几步走跟前问“怎么了”
柳云豁然站起来,一巴掌朝海远扇过去,海远一惊,但没躲。
柳云手扬在半空中, 没有落下来。
手臂不停地发抖,半天还是举着。
路野霎时间反应过来,向前一步想拉开海远, 但下一秒他就收回了手。
路野不能动,不能这个时候还要护着海远,会更加刺激柳云。
这个局面已经很明显了, 柳云知道了他俩的事儿。
柳云到底没打下去,怎么打得下去呢。
小时候那么可爱,白得像块奶糕一样的小男孩, 粘着她,搂着她手臂喊妈妈, 软软的, 一有要求就撒娇,撒娇的时候头蹭过来。
发丝跟他的小脸一样软。
后来长大了,出事了,变得封闭而暴戾, 成为一个陌生寡言的少年。
她无数次想是不是因为她不在。
要是她在旁边,会不会不至于这样。
海远不至于被海成孝逼迫到放弃自己的人生。
她缺席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拿什么资格打他
可是她太难过了。
这他们两个孩子, 那么优秀的孩子,怎么能是同性恋呢
柳云手指颤抖着指路野,伤心到顶峰,说“小野,你怎么能这样啊我那么信任你,阿姨这些年没有对不起你啊。”
海远猛地抬头说“不是他,是我。”
“你”柳云歇斯底里,但依旧不忍心对海远说重话。
柳云眼泪迅速蔓延出来,捂着胸口捂着胸口揉着,所有的话跟伤心一块堵住胸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海珍泪流满面,站起来扶住柳云,劝“妈,这个没事的,很正常的,您先休息一会儿”
柳云整个人靠在海珍身上,哭出来,轻声呢喃“我是造了什么孽啊”
“妈,”海远死咬着牙绷着自己,终于绷不住,哭腔溢出来,“你不要这样”
柳云一点力气没了,腔子里喷薄出一句话,她看着两个少年说“能改吗”
海远开始发麻,全世界的人戳他脊梁骨他都不怕,如果是海成孝站在跟前要打死他,他反而可以更理直气壮。
什么风浪都可以,他都可以傲然面对,但不能是眼前这种。
海远头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他迅速麻痹,不能动,不能说话。
路野喉结滚了滚,最终还是沉默。
他什么都做不了,这不是一个可以科普爱情不分性别的场合,也不是宣扬个体自由,同性恋爱无错的时候。
这是一个母亲因为接受不了孩子不同寻常而哭泣的时候。
他们什么道理都不能讲,只能接受。
他们什么都没说,所以柳云听懂了沉默里的意思。
我们改不了,但是我们也不想让你伤心。
柳云哭着捂住脸,断断续续说“我那么相信你啊小野你怎么能这么对阿姨啊”
整个晚上的煎熬让路野跟海远没有办法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海珍劝柳云进屋了,他们坐在客厅沙发上。
天快亮的时候海远轻轻牵住路野的手,说“路野,叫我。”
路野摩挲他手背,叫了三声。
海远笑了笑,说“野哥,我们没有错,只是他们不知道。”
路野嗓子沙哑,说“我知道,我只是心疼你。”
路野把所有的锅都包揽,他跟路德正以及柳云都说是他先动的心,是他先迈出的那一步。
海远说不是的,路野是他主动喜欢的,他就是喜欢路野,就是要跟路野在一起。
他只是不想让她们这么难过,但是不代表他就要放弃他的喜欢。
路德正反应最淡,也许他早就看出了端倪。
只是他们都在等时机,等过上一些年,两个孩子离开了家,彼此没了那么大的牵绊,等过上一些年,人们不会觉得两个男孩相爱是天理不容。
路德正劝老邻居说他们不是错与罪。
人这一辈子,真心就那么点,能遇上把真心全部拿出去的人,明明是那么可贵的。
就别阻拦了,慢慢接受吧。
柳云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接受,因为这件事她大病一场,菜馆关了整整半个月。
柳云不让海远再去锦绣花园住,要他回到同福街。
这些天柳云瘦了一大圈,咳得话说不出,海远不能这个时候跟她犟,他放了学就回同福街,也不住校了。
高三不住校的同学增多,所以他也没有引起什么关注。
马叔反倒因为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反应没那么强烈,甚至偶尔还会劝一劝柳云。
但这种根深蒂固的观点,没那么容易撼动。
周末马叔去押海远回家,回到家听见人说外头巷子里停了辆豪车还跟着开了几句玩笑,到了家上楼,马叔一眼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跟御驾亲征似的。
海远抬起头,海成孝闷着脸站起来,走海远跟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海远仰着头承受了这一巴掌,然后默默看着海成孝。
从小到大他吃喝不缺,过得体面,这都是海成孝给的。
所以海成孝要打一巴掌,他受了。
海成孝有各种方法让他难受,关小黑屋不许他说话什么的,但这是海成孝第一次打他。
柳云即便再崩溃,也不让人告诉海成孝,是赵尊直接给海成孝公司打电话找老板告诉海成孝的。
海成孝一巴掌之后收手,看着海远说“你对得起谁”
海远漠然看他“对得起你。”
海成孝冰冷宣布“你现在跟我回久治,还是让我把那个人送进去劳改”
海远不可置信地看着海成孝。
海成孝有备而来,手里厚厚一叠的资料扬海远身上,全是路野的资料。
路野是城东野哥啊,想动路野,想找个理由把他送去劳改实在太容易了,而他已经满十八岁了。
海远下颌滚过一条紧绷的线,死盯着海成孝,良久头低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海成孝低头。
海远说“爸,不要。”
“那你就跟我回久治。”
海远闭上眼转过头背对着海成孝,说“好。”
说完眼泪掉下来,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对着海成孝哭。
柳云看管海远一年,就出了这种事,她甚至没有立场阻拦海成孝。
海远的所有东西都还在锦绣花园,海成孝什么都不让他带,当天下午就带他开车回海城,手机早已经没收了,不允许他跟任何人有任何联系。
回到久治已经过了凌晨,海成孝把海远关卧室让他反思。
海远看自己卧室,其实都不到一年半,屋里所有东西都没有变过,阿姨每天都会打扫。
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整整齐齐,于是卧室变得整洁而不近人情。
真想锦绣花园那间的小卧室啊。
海远坐在椅子上,打开电脑,准备上网。
海成孝竟然切了他的网。
海远都服了。
这年头,难道他还要飞鸽传书么。
他其实只是想告诉路野,他没事,让路野别跟过来别动。
等一等。
来日方长,现在困顿没关系,等一等。
海远不知道路野跟了他一路,追着海成孝的车。
一直到摩托车没油了路野才停下来。
路野这几个周末都会开摩托车回同福街,确认海远没什么事才回去。
下午其实他已经走了,接到马琳琳电话。
马琳琳哭得不行“我哥要被他爸带走了,他让我跟你说什么君子什么浅浅的,说他没事,你也别动。”
路野挂了电话折返回同福街,寒风里等了很久,等海成孝跟柳云他们交割清楚,把海远推进车里带走。
路野知道海远说的应该是周易第一卦乾卦第三爻的爻辞:九三:君子终日乾乾。
在这个处境下可以理解为,先不要轻举妄动,这是该蛰伏的时候。硬冲上来没有好处。
真聪明啊,他男朋友。
就在他看书的时候捎带扫了一眼,就学会了。
路野知道海成孝一定是捏了什么软肋,要不然海远不可能会跟海成孝认这种输。
路野跟着海成孝的车走了一路,给摩托加油回到家,给海珍打电话。
海珍毕竟年轻,接受度高一些。
她一开始心里那些不舒服过去之后,就觉得其实挺好的,路野这么靠谱,是多少人的可遇不可求。
海珍告诉路野,海成孝拿什么威胁的海远。
路野心想,怪不得。
海远的软肋就是路野啊。
海珍又说“我爸手里那一摞资料我看了,真正对你有威胁的其实不多,但是远远可能还是太关心你了,怕你受伤害。”
“小野,”海珍叹了口气抹了眼泪,“慢慢来吧,我就是很难过,听见我爸跟海远说让他申请国外学校去学金融。远远不想学这个,但是他答应了。”
路野多少天的坚强溃然于一瞬。
一个跟父亲抗争了这么长时间,不惜伪装成一个不受待见的学渣也要保护梦想的人,是怎么说出妥协的话的。
他都不敢想海远当时的语气跟表情。
都是为了他。
这么好的远远啊。
路野挂了电话把咬住的哭声发出来。
他很想海远。
海远也很想路野,他示弱了几天之后,海成孝给他办入学。
当时泰明书院的势力放了话要伤害海远,所以海成孝才把海远送去安平。
现在过去这么久了,海成孝觉得没什么问题,叫人找了一个国际学校,把海远送进去。
海远伪装了那么长时间,假装英语不行假装考不上这些学校,结果自己跑到安平去当全市第一。
太不像话了。
国际学校管理严格,不允许带手机,海远进了教室也不管老师的安排,坐到最后一排靠窗户的地方,一个人占了两张桌子。
他觉得自己很坚强,没什么事,就是有时候会看着旁边桌子的空位,会突然失神。
然后在心里想,他没有同桌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人就是不能放狠话,本来还说要两章,结果朋友出了事,十点多才回来。
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