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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
    唐志华跑过来抱唐棠的时候,没有任何迟疑地、高高地把她举起来,在空中“坐飞机”,转圈圈,然后用胡子扎女儿的小脸蛋儿跟唐志华以前每一次到外婆家看唐棠时一模一样。



    而且,唐棠每喊一声“爸爸”,唐志华就应一声。



    唐棠是真的感受到,爸爸真真切切就在她的身边,而不是在梦里。



    然而,唐棠把孟丽云拉进唐志华的怀里时,就有点不一样了。



    唐志华手足无措地后退了两步,一瞬间脸就红了、然后直红透耳根。



    “你怎么了”孟丽云也觉察出一点异样。



    十多年前,孟丽云和唐志华刚认识的时候,唐志华还是个青涩内敛的小伙子,那会儿街上的小脚侦缉队特别活跃,小脚老太太们袖子上带着红袖章,看到年轻男女站近一点就要上前盘问两句,一不小心就给扣个流氓罪,所以那会儿孟丽云和唐志华两人处上对象了,但是就连小手都没有拉过。



    有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唐志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手足无措,耳根子泛红。



    但是后来结了婚,青涩小伙子变成了成熟大男人,每次唐志华出差回来,哪怕只出去一天两天,进了家门不管小崽子们如何,首先就要孟丽云香一个,或者他干脆把孟丽云抱进怀中,亲亲她的额头。



    这会儿久别重逢,玫瑰花田之中别说小脚侦缉队,除了女儿之外连个人影都没有,丈夫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咳。”唐志华红着脸微微别过头,握拳假咳两声,脸上看着是镇定了,然而耳根却更红了,“同志,我,我有爱人。”



    孟丽云愣了两秒,心中有点明白了,试探着问“那你爱人叫什么名字”



    “叫”唐志华张开嘴,明明那个名字就在舌尖打滚,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失落地低头,叹口气,“我想不起了。”



    孟丽云想起城南公安局的刘局长说过的话唐志华失踪那晚受了伤。



    也是,丈夫如果一点事儿没有,怎么可能半年了,连个电话都不给家中打



    一时之间,孟丽云心中百感交集,最当先的是重逢丈夫的喜悦,然后便是心疼丈夫这半年不知吃了多少苦,然而看到丈夫牵着的女儿的手,又不免有点酸酸的,他能把四岁的小女儿记得清清楚楚,怎么就想不起她这结婚多年的妻子



    孟丽云站在那儿,委屈得红了眼圈。



    唐志华一直静静地看着孟丽云,忽然,他往前几步,张开胳膊将孟丽云圈在怀中,这动作停滞了两三秒钟,似乎有什么得到了验证什么一样,他的手臂忽然用力收拢,几乎要将孟丽云揉进他的胸膛。



    孟丽云懵懵地,没有明白丈夫这前后的变化是怎么回事儿。



    唐志华低头,声音带着难以抑制地颤抖,语气却是很笃定的,“是你啊。”



    另一边儿,太阳渐渐地往西,唐大彪端着小马扎东挪西挪,终于钓到一条跟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鲫鱼,连屁都没脸放,蔫头耷脑地生受了老程一顿嘲笑,然后两个老头儿收拾起各自的钓具,一道坐公交车回了军区家属院。



    唐大彪和老程的房子各在一边,进了大院门口两人就分开走了。



    唐大彪提着桶和鱼竿走了一会儿,有人热情地跟他打招呼,“老唐,过来喝咖啡”



    唐大彪一看,鼻子里哼一声,嗬,这老曹又出来现了,缺观众呢。



    这老曹吧,和唐大彪是多年的战友,要说仇恨那也没有,但两人就是互相看不顺眼,你嫌我粗鲁,我嫌你装腔,俩人一起打仗,一起退休,又一道住在军区家属院里,没能处出钢铁友谊就算了,反而动不动就互相别苗头,尤其是退休之后闲下来了,连找茬的时间都富余了。



    老曹站在一张石桌子旁,桌子上摆着的不是他平时不离手的“为人民服务”搪瓷缸,而是一个白瓷茶壶,还有几只敞口的配套杯子。旁边坐着两个下棋的老头儿,还有两三个站着观战的,那都是原先一个军区的老战友。



    “快过来啊,老唐。”老曹把唐大彪拖过去,提起白瓷茶壶倒了杯咖啡递给唐大彪,“这咖啡啊,是我们家卫军前几天去上海出差买的,我说不买不买吧,非要买,说这个喝着跟茶不一样。”



    唐大彪不爱给老曹搭台唱戏,端起杯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儿全干了,完了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谢谢啊。”



    “老唐,咖啡可不是这么喝的,得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抿。”老曹有点嫌弃,“啧,你瞧瞧你这人,忒粗。”



    “老子怎么了”唐大彪粗咧咧的,说话的嗓门跟打雷一样,“老子是伟大的无产阶级,就爱喝点凉白开,不爱整那些资产阶级的享乐主义。”



    “你”老曹被唐大彪噎得没话说,瞪了几秒钟,换了个话茬,“老唐,你干嘛让一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住家里啊老程把他带回来,那是因为那会儿犯病了,你呢,难不成失心疯了”



    “老曹,你管别个呢”旁边一个下棋的大爷,将卒子往前推了一步,说“兴许老唐就是一个人住着太冷清,而且也算是做件好事儿。”



    “哦,也是,没媳妇儿没儿女,一个孤老头子,是怪冷清的。”老曹端着咖啡喝了一口,瞬间皱了眉头,忍了忍才没吐出来。勉强吞下去了,又笑着说“老唐,觉得冷清就到我家里来坐坐嘛,我们家人多,卫国、卫军,还有下头几个小崽子,我让他们陪你说说话。”



    “不了,谢谢啊,我怕他们跟你一样”唐大彪说到这儿一顿,老曹下意识地凑近了些,唐大彪拿手扇扇鼻子,粗声粗气地道“嘴,巴,臭”



    “哈哈哈哈”亭子里的几个老头儿大笑起来。



    老曹指着唐大彪的背影,气得手指头都哆嗦了,转头对亭子里的战友们说“你们看看,这个人不识好歹。”



    “你啊,这是麦糠擦屁股自找的麻烦。”下棋的老头儿用过河的卒子吃了对面的马,捡起被吃掉的那颗棋子,叹口气,“老唐没有老伴儿,又没儿没女,一个人是挺孤零零的。”



    唐大彪提着水桶,拿着钓竿儿,开门进了屋里。



    军区家属院没在市区,房子修得宽敞,加上唐大彪退休的时候职级不低,他分到的房子一共足有五间房。



    自从爱人在解放前去世,这些年唐大彪一直一个人生活,以前忙于工作还好,这两年退休了,家里是越看越冷清。



    其实二三十年了,唐大彪早就习惯了,但是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水桶里唯一的那条拇指长的小鱼儿太寒碜,老曹口中的那个年轻人也还没回来,唐大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坐了阵,他起身,从衣柜里头找出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里头放着一本主席语录,再把语录打开里头夹着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一对年轻夫妻,女人梳着两条大辫子,男人穿着军装。



    男人长得像个怒目金刚,照相的姿势有点僵硬局别扭,但是女人却修眉大眼,笑得温婉娟秀,透着一股书香气。



    “兰芝,三十年了,三十年了啊”唐大彪慢慢地摩挲着照片上的女人头像,他的手扛过枪扔过雷,长着一层消不去的厚茧子,所以他的动作放得很轻,怕摸坏了照片,“当年那么小的一团,我以为早跟着你去了没想到,不仅还活着,还让我找着了。”



    唐大彪的眼中噙着点泪花花,喉咙里压着一股哽咽,“他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嘭嘭嘭”外头响起敲门声。



    唐大彪赶紧擦了眼角,把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回领袖语录里,然后出去开门。



    开了门,唐大彪一瞅,没人啊,于是粗声粗气地问“是谁敲老子的门”



    “这儿,这儿呢”一道清脆的童声,奶声奶气的。



    唐大彪低头,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小姑娘,头发扎成一个小揪揪,上头别着一个蝴蝶夹子,小小姑娘脸蛋圆圆,眼睛又大又亮,手上抱着一大束用报纸抱着的玫瑰花。



    然后用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嗐,唐大彪心都要化了。



    恰此时,水桶里头被唐大彪嫌弃寒碜的那条鲫鱼“哗啦”扑腾了一下。



    哦,唐大彪想起来了,这不是下午喊破他用帽子装鱼的那个小妞妞



    于是,唐大彪纠结了几秒钟,决定把脸板起来。



    唐棠看着门里头的唐大彪,也愣住了,这不是那个钓鱼偷鱼、下棋赖棋子、说话不讲理的老头儿



    一老一少,就这么懵懵地看着对方。



    半分钟后,唐棠往后退两步,仰头重新确认了门牌号。



    嗯,没走错。



    于是,她又重新走到门口,朝唐大彪喊“爷爷”



    唐大彪



    十分钟后,祥和寂静的军区家属院,响起一道惊雷似的吼声



    “啥老子有孙女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