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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9、三五八
    早饭过后, 辎重营的车到门外接陆玉婵,一切按照沈书计划的进行。



    纪逐鸢还是到柴房看了一眼。



    经过一夜,气味已经散尽, 除非带狗来, 否则看不出这里死了一个人。柴伙倒真像堆放在里头许久的样, 李维昌抓了一把泥灰来撒。



    “舒原可能会过来, 你留下来最合适。”



    沈书还要再说。



    纪逐鸢又道“陈兆先只认我。”



    当初陈埜先被误杀, 陈兆先被擒, 朱元璋解甲设了局考验陈兆先, 纪逐鸢卖了他一个人情, 透露冯氏兄弟正在朱元璋的帐内。后来陈兆先统领宿卫队伍,同纪逐鸢成了好友, 纪逐鸢既认为靠得住,应该没有问题。



    沈书只好作罢,但仍十分担心。



    纪逐鸢道“暗门那三个人都跟我,李维昌留给你,让他去弄车马。”纪逐鸢朝门口瞥一眼, 李维昌在院子里指挥手下收拾燃尽的篝火堆。纪逐鸢上前抱住了沈书。



    沈书只觉诧异,手也顺势落在纪逐鸢的背上,靠在他的肩头。纪逐鸢这一日过得很不安生,身上只有汗味, 沈书依恋地靠着他。纪逐鸢引沈书的手去摸他的胸怀。



    沈书“”纪逐鸢手指分开他的手指, 指中明显坚硬的轮廓令沈书睁大了眼睛,“”起码有三块银铤, 真有纪逐鸢的, 回家的短短时间内能顾到这个。



    纪逐鸢眼带狡黠, “你哥有钱, 放心让李维昌去办事,不用同他客气。”



    纪逐鸢领李维昌的手下,先坐马车,到城下再收买卖鱼人的货色。



    沈书同李维昌干坐了一会,他想来想去,打算自己去一趟铸造局。同时李维昌得一块去,他倒不怕同舒原错过,只要舒原进来看过,就知道昨晚有人在这里待过。不过沈书还是将随身的一块玉坠摘了下来放在桌上,这样舒原如果先到,便会尽量逗留。接着,沈书从康里布达养伤住的卧房桌子底下摸出毛笔和磨石砚台,研墨注水,调成墨汁,用床单上撕下的布写了一封给朱文忠的信。待干透了之后,沈书方收起信,出去找李维昌。



    沈书戴了李维昌的斗笠,而李维昌照样拿起他的幌子,出门就瘸了腿。



    “走到了再瘸也不迟,隔着好几里路,你现在瘸,中午我们也走不到。”沈书与李维昌两个,肩并肩走在日头下。



    李维昌时不时转过来瞥他一眼。



    沈书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两人都觉得徒步有点累时,便在道旁坐下来歇脚,年三十,路上鬼都碰不到一个,所有人都回家同妻儿老小团聚了。



    “这下完喽,在应天苦心经营的一切。”李维昌啪的一声拍了一下自己大腿,两手摊开,“玩儿完”



    沈书正在想事情,没有吭声,但李维昌的话令沈书的心神收拢回来。地头长出了青苗,那是种的小麦,还有许多施了粪肥的地,等着过几天年节的事完之后,先翻过,将坚硬的土块都打碎,至迟二月中,旱稻下地。这一年的收成便起了头,之后春气升发,万物复苏,四时循环,不理人事变化。李维昌所说,难免让沈书有些惆怅。然而沈书也发现,再见到纪逐鸢,他胸中的烦躁慢慢平复了下来,这点惆怅比他想的轻微多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没什么好难过的。”沈书吁出一口气,举目朝周遭望去,四野俱笼罩着一层清晨的白雾,“只要人没事,从头再来便是。”



    李维昌杂色的双眉一扬,“哟”了一声。



    沈书坦然地看了他一眼。



    “有赚钱的本事,钱就跑不了。再说我年纪还小,不愁没有来日。”沈书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原许你一百两黄金,让你进城救人。现在我哥来了,把这事揽过去办了。”



    “我早知道是泡汤了。”李维昌抱臂往石头上一躺,将“瘸腿”架在另一侧膝上,吹了声口哨,“老子在清溪坊好不容易立了个家,还没温存几日,就给你师父搅黄了,我比你还亏。”



    “你保我们到杭州,我先给你一百两白银。”沈书道。



    李维昌立刻抬起头,双肘撑在地上,奇怪地看他。



    沈书做了个手势,“师父算师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弟兄们辛苦,你也不要独吞,你带的那三个手下,分他们一些。”一百两白银不是小数目,但这一路都要靠李维昌,更要防备他使小心眼。防人之心不可无,李维昌既然爱财,用钱财就能收买的人反倒是最好收买的。李维昌听命于穆华林,穆华林把他派给自己,如果能从沈书手里得到更多利处,对李维昌而言没什么好拒绝的。他本就不是那样道学之人,酒色财气顺了心,李维昌也是可用之人。



    “倒也不必”李维昌施施然道,“答应了云都赤大人,自然会保着少爷平安到杭州。”



    “所以这是额外的,除了我,也要确保一同上路的人安全。”沈书道,“你查林凤的那些账本、信件,还留有备份”沈书只是推测,不仅穆玄苍的行踪他一清二楚,对沈书家里的情况也摸清了,李维昌应当只是看上去轻佻,实则处处留心的人。果然李维昌愣了一愣。



    沈书平静地看着他。



    李维昌自知已露了破绽,讪讪笑道“经我手的情报,都得留个底,放心,旁人不知藏在何处。”



    “离此处远吗或者到了杭州能叫人送来”



    “现在不好去取,怎么了”李维昌收起不正经的神色,心里直嘀咕不知道沈书要做什么。



    “陆玉婵说,我家被抄的时候,有人在烧东西。”经过一顿早饭,许多细节在沈书的心里渐渐梳理清楚,“我书房的信件和图纸,应该都被烧了。”沈书估计是黄老九烧的,这个老人在宫里待过,他腿上的烙痕一看便是年轻时候遭过刑责,穆华林三不五时就要来找他下棋,不可能仅仅因为投缘。如果像纪逐鸢说的,昨晚康里布达、王巍清、舒原等人都不在,小厮和管家都不敢烧他的东西,唯有黄老九敢。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防备检校组搜完他家以后罗织罪名。哪怕知道家里烧了东西,只要找不出白纸黑字来,就钉不死罪状。



    但林凤的账和信沈书还没有理出头绪来,沈书总感觉这里头能顺着阮田的案子挖深一点。



    “那只有到杭州再派人取。”李维昌心头隐隐有些翻腾,出了城,他一直在暗中观察沈书,这少年人许多时候只是在沉默,但他不说话的时候是在想事情,而不是发呆。除了睡觉,他几乎不给自己时间停下来。



    先是,沈书亲手杀死了证人,接着让自己派人把尸体运远点埋了,人是活着离开公府的,杨宪应该是摸清楚了证人没有钱,走不远。这下把个大活人弄没了,死无对证的事儿,便差了一招。其他人都没逃出来,沈书很快下决定要进城救人,但得等到天亮之后,以不容易引人注意的方式混进城,虽然行险,却也是可行的。而确认了他哥没事之后,沈书就更加自信了,一扫前夜的颓然彷徨,短短几个时辰,他便重振了精神。



    而且这小子竟然敢用云都赤大人压他。李维昌想起当时沈书语气倏然散发出的压力,仍觉得眼皮有点乱跳。那短短的瞬间,李维昌只觉浑身寒粒炸起,要不是冷静下来之后,发觉沈书也在微微发抖,险些被糊弄过去。到底只有十几岁,但十几岁就有如此胆量,行事果决,李维昌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将来大有可为。



    铸造局伫在燕雀湖畔,沈书从树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灰。



    “没人来,看来今日检校组不敢大肆搜捕。”另有一个原因,毕竟自己这伙人职位都不高,不至于弄到满城风雨。



    “那我在这儿等少爷。”李维昌话音未落。



    沈书便道“你去,把这个给蒋寸八,顺便问他有没有新的货色,少爷我要跑路了,让他看情况给我带点儿。”沈书摘下私印给李维昌,“记得带回来,问问蒋寸八,舒原在不在。还有这个。”



    李维昌一看是块布。



    “让蒋寸八交给朱文忠,不拘什么时候,他带兵出发之前给他就行。”朱文忠早知道沈书他们在高邮是受人冤枉才跑的,还帮忙拦过一次朱文正家中管家,那管家收了钱到底还是认朱文正是他亲主子。朱文正得知韦斌等着告密升官,转脸就把韦斌给杀了,彻底湮灭这群由他举荐的人才乃是牵扯命案的大周逃犯一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捅穿了也好。李维昌走后,沈书便在树下坐着等他,抓了两把泥,把手和脖子、脸都抹黑。要从应天府去杭州,水陆都能走,得先到镇江,再经丹阳、吕城、常州、洛社,这么一路南下,过新安驿,经吴江、平望、嘉兴过去。陆路也差不多,也得到镇江,过了平望之后,走崇德、长安、临平,即到杭州。这么一来,都要先到镇江。



    这事不会经朱元璋的手,杨宪能动用的人不多,但可以传书给镇江,在镇江就能把他们抓到。而应天西面,则是太平路,陈迪正在太平。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沈书起身,恨不能马上把人聚齐,过会他又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等了小半个时辰。



    李维昌拿个木盒子回来了。



    “舒原一早走了。”李维昌说,“你让我取的什么”



    “你没看”沈书压根不信李维昌会不打开看,盒子没上锁,他仍叫李维昌拿着。两人徒步原路回去,走到门外,沈书就听见舒原的声音了。



    “快进来。”舒原显然一直在门后等,这时见沈书回来,连忙开门放他们进来,朝外看。



    “没人跟。”李维昌懒洋洋地说。



    就在这时,屋里出来了唐让,沈书惊得眼睛都大了,连忙入内。



    “高兄、晏兄”沈书只觉心跳极快,一个小孩儿扑了过来,康里布达从房间里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沈书一时间有些呼吸不畅,好半晌才回过神,心中仍充斥着震撼。



    康里布达和三个孩子,高荣珪、晏归符,唐让同他们是一起的,周清和唐让出去烧水。



    “他是谁”高荣珪拇指抚在剑柄上,眼神锋利,直瞟沈书带进来人。



    “他叫李维昌,是我师父派的人。”沈书给他们介绍了一下,便让高荣珪拿点钱来。



    “好歹今天过年,哪有这时候要账的”高荣珪一个劲把沈书往外推,护住钱袋子,“你还懂不懂规矩了没人管的吗”



    “快点”沈书朝康里布达使了个眼色,康里布达咳嗽一声,高荣珪无奈地投降,交出了那点可怜巴巴的军饷,沈书估摸着不大够,只得让李维昌先垫点儿,嘴皮都磨破了,李维昌才不情不愿地去办事。



    “你师父给你派的什么人,比少爷谱儿还大。”高荣珪坐下来,“怎么回事家里就被抄了咱们在高邮的事儿捅穿了”



    “你们昨晚都在铸造局”沈书问。



    晏归符解释道“到城外已经晚了,怕进城麻烦,就到铸造局睡了一晚。我们到的时候,舒原和周清都在。”



    周清在外面跟唐让去烧水了。



    “康里布达呢”沈书问。



    “你等会。”康里布达把蔡瓒抱进屋,睡在沈书昨夜睡的床上,蔡柔在里头照看小孩。



    蔡定爬到沈书膝上,沈书把他抱起来,他便把脸埋在沈书的颈子里,嘟囔道“叔。”



    康里布达也是无奈。



    “没事,他也听不懂。”沈书靠在椅背上,让哝哝靠在他肩头睡觉,“你说。”



    当时康里布达正在房里哄孩子睡觉,他房间的窗户临街,听见动静不对,便带孩子先跳墙走了,之后藏好孩子,再返回时,已经有数十人闯进沈书家的小院。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再看都是红巾军,不敢贸然动手,怕伤了人不好交代。你哥刚走没多久,军营便来人把王巍清叫走了。”



    沈书有个疑惑“昨夜本来就该他巡营”



    “这我不知道。”康里布达同王巍清不太熟,平日话说不上几句。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怎么回事”高荣珪急道,“这年还让不让人过了”



    沈书整理了一下思绪,将纪逐鸢抓住许达,通过许达得知检校组应该是查到他们在高邮的案底,以及高荣珪、舒原、王巍清这些人曾经都是张士诚手下的将领、官员。



    “我同我哥”沈书有些难以启齿,终究硬着头皮说,“咱俩断袖,也捅出去了。主公看重这个外甥,一直悉心教养,寄予厚望,自然不可能让我这种人把他带坏了。另外,杨宪也许想从我家里抄点什么东西出来。将朱文忠身边的杂草拔了,算是一件功劳,比揪出几个小吏欺凌百姓有用多了。”



    晏归符脸色一变,他比所有人更清楚这事有多严重,同时也想起玿林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