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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9、三七八
    地面上的影子一顿, 霎时分开成为三个。影子的背后袭上一片薄薄的剑刃,落下来不过是一丝细线。



    沉闷的滚动声响过屋脊,接着便是麻袋砸在地上的扑扑声。



    伙计心里犯嘀咕, 紧咬嘴唇, 搓了搓冷得有点发麻的上臂。这时他肩头被拍了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康里布达背着一只大麻袋。



    伙计骇得微微张大了嘴,瞳孔剧震。



    康里布达一个警告的眼神。



    伙计心里头猛跳,嗫嚅道“这边、这边, 还几步就到了。”



    伙计没有撒谎,没走到两条街, 面前就有一排货栈, 对街的一排都是门, 看不出里头有人没人。伙计正要走时, 康里布达叫住他。



    那伙计浑身一抖, 唯唯诺诺地转过身来。



    “多谢了,我替京师的贵人办事, 奉的是大公主驸马爷的命令,不便多言。此人从和林一路追踪我到此, 不得不顺手收拾了, 否则要带累小哥。”



    伙计快吓哭了,连忙作揖“小的知道,小的绝不乱说,从今日起,小的就是个哑巴。”



    “嗯, 庆阳府有我不少兄弟, 他们个个身手都在我之上。”说到这里, 康里布达让那伙计走了。



    伙计东倒西歪地走远,拐进来时的另一条岔路。



    康里布达先左右看看,把麻袋靠在屋檐下,提气跃上靠墙的板车,双手十指攀住屋檐,一个金钩,两脚漂亮地倒挂上了房顶,他身上的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从房顶朝各个方向近处的巷道中看了一遍,灵活地翻下房来。康里布达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回到货栈入口。



    也许可以直接翻墙进去。很快,康里布达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唯一稍有点熟悉的暗门人物,是穆玄苍,二人虽没有交过手,当日穆华林骤然翻脸,突袭父亲,穆玄苍动起手来快如流星,他的武功不弱。如果暗门的水平都同穆玄苍相去不远,超过十人围攻,自己便会十分吃力了。兀颜术在时,康里布达甚少见他动手,偶然有一次两人联手退敌,康里布达只觉兀颜术也是个中高手,深不可测,听到兀颜术死讯时,康里布达也有过怀疑,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杀了



    康里布达敲了两次门,正在犹豫是否破门,早知道刚才不动手,抓了个人,反倒不好行动了。



    “谁”一个老迈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开门刹那,烛光晃在康里布达脸上。



    康里布达眯起一只眼,以手遮了一下。



    开门人是个老头,怀疑地打量康里布达递过的图纸,咳嗽两声,道“等着。”他转身时,康里布达才看清是个驼背。



    这是暗门的货栈康里布达有点怀疑起来,驼背的老者看上去实在不像有功夫在身的人。



    康里布达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听见门里有脚步时,他睁开眼,放下屈起的一条腿。



    “进来吧。”还是那驼背老头,他侧身让康里布达入内,看见他把个麻袋扛在肩头,并未询问。



    康里布达看着老者慢条斯理地插上门闩,挂上一把锁,他的动作缓慢。



    康里布达心想如果不是知道这里是暗门的铺面,普通人不会硬闯,真要硬闯的人那就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自然也不会走门了。



    老头给康里布达安排了一间房,推开门时,内里散发出一股潮湿的气味。



    忍耐了一晚上的康里布达终于开口道“不是该有什么人来见我吗”



    老头半秃的眉毛皱了皱,一手圈在耳畔,摆了一下手。



    好家伙,还是个聋子。康里布达没办法了,只得挥手让老头出去,他还不如回客店去住,好歹地方干净。康里布达一时有点进退两难,只因他刚抓的这个人,带回客店必然会让人发现,很可能会惊动官府,那就不好办了。



    康里布达拉过来两张板凳,他屁股下还坐着一张。康里布达放倒一张凳,脚踩在凳腿上,解开了一圈一圈紧扎在袋口的粗麻绳。



    房里的灯不够亮,康里布达找了半天,终于在窗台下找到一盏蒙尘的豆油灯,他面无表情地从床边地上找了根秸秆,挑去油灯里的浮尘,借老头留下的蜡烛点燃这盏灯。



    麻袋里的人早已被康里布达打晕,只能任凭他把脸扳来扳去。康里布达眉头皱了起来,烛光混着灯光,照得那人一脸发黄。



    他抓的这个人,五官眉目轮廓深邃,络腮胡子占了半张脸,显然是胡人。胡人不代表什么,康里布达把袋子从他身上扒下来,在胡人身上来回摸了摸,摸出来一块银牌。



    旁人见了,只会以为是胡人佩的装饰,那是一面有阴刻西番莲纹的银牌,另一面是一只大雁。



    这种令牌康里布达认识,胡坊下属的落雁坊中凡有级别的首领都有佩戴。



    银牌当啷一声被康里布达丢在桌上,他把胡人的领口拉紧,搬起人来,放到榻上去。



    康里布达重新把剑拿上,麻袋叠起来拴在腰间,正要出门去寻个货栈里管事的问问,他突然又折回来,看了一眼胡人,这次康里布达确定了,他不认识这个胡人,康里布达抽出剑来比划了两下,放弃地归剑入鞘。他翻身下床,开门出去,院子里没有人。



    康里布达找了找,通往后院的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康里布达侧身闪进门里,经过一段完全的黑暗,新鲜的气流涌入甬道,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什么人”一人光着膀子拉开房门,高荣珪一只手还在抓脖子,他睡得正香,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



    高荣珪的眼神几乎立刻就不对了。他揉了两下眼,抬手就是两耳光,打得啪啪作响。



    “是我。”康里布达耳朵里短暂地嗡了一声,这时看不下去了,上去推高荣珪一把,“去房间里说。”



    高荣珪的榻上还有一个人,高荣珪推醒同伴,让他另外找地方去睡觉。



    “怎么回事”



    高荣珪示意他别问了,拿起一堆衣服,看也不看到底是谁的,塞到那人怀里,把人推出门了。



    室内霎时安静下来。



    “沈书的安排,让你我在这里见面,他以为我缺人,会带你去甘州。”康里布达抱起手臂,打量一片凌乱的床铺,“这么快便耐不住了”



    高荣珪尴尬至极,毛躁地往榻畔坐下,揉了一把头发,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汗味,脖颈和脸显然都没有洗干净,还沾着不少尘土。



    康里布达心中一动,手指伸过去,拈住高荣珪的脸。



    高荣珪一愣,正要后退,康里布达低头,不容高荣珪反抗地深深吻他。少顷,康里布达被推得险些栽下榻去,幸而高荣珪及时伸出手。



    康里布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他的五官充满异域风情,不纯粹是青年人的英俊,夹杂着某种动人心弦的魅力。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深巷里的野狗一群连着一群追逐,嬉戏,分散。



    一个时辰后,黑色的武袍笼上康里布达通红的肩背,他耳根到胸膛俱是潮红一片,动人的双眸湿润得仿佛随时会涌出泪来。



    高荣珪瘫在榻上,侧身坐起来,略微喘息地问康里布达“去哪儿”



    “待会我带一个人过来,你帮我看着,我要离开一会。”康里布达倾身过来,赠高荣珪一个令人战栗的深吻,手指抚过高荣珪的脸,继而果断起身。



    人已离去不知多久,高荣珪仍难以平复,他一只手遮在汗津津的脸上,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



    直到康里布达将一个大活人带到高荣珪的面前,高荣珪才终于回过神,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和康里布达在数千里外的陇东重逢,绝非偶然。高荣珪舔了舔嘴皮,目光略有凝滞,抬头看康里布达,手指虚点了几下,头痛欲裂地按住眉角询问道“这谁”



    “你帮我看着人,天亮之前不一定会醒。”康里布达牢牢用布条塞紧那人的嘴,“我回客店睡,吃了早饭过来,你想吃点什么”



    “等等。”高荣珪眉头深锁,“这是个胡人。”



    “有人跟踪我,我杀了两个,这个留着问话。城里亥时宵禁,我得在这之前回去,早上让人看见我正常离开。”康里布达说,“他是胡坊的人。”



    “你姐派的”



    “未必,我姐从前领的是平金坊,此人身上戴落雁坊的银牌。我爹去世前,先就有纳门涂,蒙古朝廷现在震动不断,如果鞑靼被打出关外,势必影响各族的生存。”康里布达不欲多说,又道,“先不要问这么多了,天亮以后我会来找你,恐怕沈书给我安排的人就是你了。”



    高荣珪也想到了,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庆阳府离隆平府足有三千多里,高荣珪根本没有想过会在这里碰上康里布达。康里布达去甘州,可以完全不经过庆阳府。



    “你”高荣珪低声道。



    康里布达正要开门,站住脚,回头望一眼高荣珪。



    “你当心些。”高荣珪浑身别扭,不敢看康里布达,听见轻轻的关门声后,才抬起眼。方才那一场可谓毕生难忘,高荣珪几乎要怀疑康里布达是真痴痴爱慕自己。不过康里布达在这上头向来热情,从前翻来覆去地折腾过了,康里布达一样会为了家里几个才来的小孩,说翻脸就翻脸。高荣珪自嘲地笑了笑,起来收拾床铺,到院子里打了一桶冷水,从肩膀哗啦一声冲下去,冰冷的井水令他皮肤上炸出一层寒粒,摸上去凹凸不平。



    高荣珪深深呼出一口气,扯过袍子围上。高荣珪敲开了同伴的门,李维昌派来与高荣珪同行的商队,里头有三个武艺高强的,隐隐都以高荣珪眼前这个为首。



    此人唤作白霜,生得瘦条条的,力气却奇大无比,一脸毛躁地坐在榻上,不怀好意地说“看不出来啊,你相好的”



    高荣珪跟白霜路上打了一架,不分伯仲,但高荣珪怀疑这人在让着自己。若论单打独斗,正大光明地较量,江湖人或者不是他的对手,但要是生死局,高荣珪相信这些人有更多办法将一个人置于死地。



    那时刚出隆平府,高荣珪成日郁闷得一身劲儿没处发泄,成天找茬。现在想起来,高荣珪不觉笑了起来。



    白霜会错意,啧了一声“男人有什么好有女人软有女人香”他摸出个酒囊。



    高荣珪接过来喝了一口。



    白霜自己也喝了口,烈酒穿肠,他直呼一声“痛快”接着又一脸促狭地瞥高荣珪的脖子。



    高荣珪脖子和背火辣辣的一片,有许多细小的抓痕一块发难。康里布达总像一只桀骜不驯的豹猫,想起来就给他一爪子。



    “明日一早我那相好找来,我得随他到甘州去一趟。”高荣珪由他看,毫无羞耻之意。



    白霜耷拉着眉眼,舔了一下嘴皮,用拇指擦去唇上的酒渍。



    “总管吩咐了,让我们三个随你们俩去甘州。”白霜道,“保护你们二人的安全。”



    “什么”高荣珪道,“这批货怎么办”



    “让商队带回去就是,又不是粮食,我们兄弟的本事岂是派来运这些彩锦的”白霜又喝了一口酒,见高荣珪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拍了一下他的肩,“少主吩咐的,放心吧。”



    “少主,你是说”高荣珪想到是谁,不由有些惊讶,“沈书”



    白霜一笑,没有答话。



    一晚上高荣珪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在想胡坊为什么要派跟踪康里布达,是要抓他回去跟也图娜认罪吗一会又在想沈书为什么是暗门的少主,沈书和纪逐鸢的底他是很清楚的,混进高邮城不过是要讨一口饭吃,真正有问题的是穆华林。



    这个少主,应该还是落在穆华林的身上。穆华林是沈书的师父,难道穆华林是暗门门主这和康里布达说的合不上,康里布达说暗门门主是穆玄苍,前一任叫什么术。



    这些事高荣珪组织不起来,现在想起来,唯一确定的只有他会在这里碰上康里布达,都是出于沈书的安排。



    这小子



    高荣珪迷迷糊糊只睡了一会,房间里“砰”的一声响,高荣珪睡得不安稳,险些从榻上滚下去。



    只见那胡人脚朝上,头朝下,正用脚试图蹬开门闩。



    高荣珪“”



    胡人瞪着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看他,拼着全力蹬了一下门,腰部歪斜地滑下门去,侧身蜷在门边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