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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5、三八四
    “还早着呢, 这么紧张做什么”房间里的弩手端来个板凳,坐着边吃炒货边在矮榻上摸骨牌,“来来来, 等外院没什么动静了再盯也不迟。”



    同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犹豫地到榻畔坐下, 一言不发地摸牌。



    室内灯突然灭了。



    “你去点。”先说话那人指使不善言谈那个去点灯, 趁熄灯的功夫,他已经摸出牌上的点数,偷偷把两张牌调换了位置。就在这时,一股令人喉头发紧的腥气让他疑心是自己炒货吃多了, 舌头在嘴里顶了一圈,遍寻伤口不得。冷冰冰的触感贴上他的脖颈, 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张大了嘴却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 失去知觉前, 他看见窗纸溅落许多圆点,宛如星辰与夜幕偷换了颜色。



    天气有点冷, 高荣珪嘴唇直哆嗦, 睁开眼皮时,他眼前一片漆黑, 好半晌才注意到视野中有个红点。好半晌红的地方越来越红,高荣珪看清那是一蓬火,火盆后隐约有个人, 人的脚边蹲着一只胖猫。



    高荣珪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夜全村在大火里烧成废墟, 鼻孔里依稀还能嗅到那种令人永世难忘的焦臭味。



    一道温热的血线从高荣珪的鼻子流出来,顺着下巴往脚背上滴。



    他身上衣服几乎都被抽破了,夜晚寒冷干燥的风直往破衣洞里钻, 但有一种温暖,缓慢地蹿进他的血肉,蔓延至每一寸皮肤,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很快攀升成灼热,他忍不住喃语。



    “你说什么”小厮也听见了,提起烧火钳走过去,但不想离臭烘烘的囚犯太近。



    “热,好热我渴,水、要水”高荣珪断断续续地说。



    小厮顿觉不妙,这么冷的天,屋里屋外都烤着火,还说热怕是要死。小厮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过去敲门禀报情况。



    不片刻,沙老二出来查看,得出结论,这是让雪风吹久了,濒死前的幻觉,好在高荣珪人被绑着。



    “不然他会脱光自己身上的衣服和鞋子,才真的会冻死了。”马枣让小厮去打点水。



    “本来就是要死的人,还管他怎么死”自告奋勇要阉了高荣珪那人不以为然,在小厮回来时询问时辰。



    小厮出去看了一眼,一股微腥的风夹着细细的雹子扑了他一脸,小厮狠狠打了个喷嚏,没一会回来说“才过子时呢,外院还热闹着。”



    “再睡会儿”马枣调侃道,“丑时才是人睡得最深的时候,再叫人去铲点碎冰渣子来,泼醒了你就赶紧审。没准真能立他一功。”



    “我还以为这回你想做菩萨,怕你把人放了,连累大家吃挂落。看来是我多心了。”



    马枣幽幽叹了口气,“我向来心是好的,谁叫这世上不识时务的人那么多呢我去拿件衣服给他披上,省得熬不到你问话,就一命呜呼了。”



    余人一声不吭,入内去熬时辰。



    马枣给高荣珪披了一件衣服,瞥见小厮正在打盹,用衣服裹紧高荣珪,扯过两只袖管在高荣珪身前挽了个结,手在他身上几个穴位按了按。



    高荣珪闷哼一声,一口血憋在胸口吐不出来,他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



    “里面有两个人是我的,后半夜这里只有我们七个人,我会在那个人下手之时偷袭他。沙老二不会阻止,他会逃走,外院有埋伏,我掩护你到外院西侧门,那里有马,上马之后,都要靠你自己了。”



    高荣珪半闭的眼睛抬了一下,嘴唇微微翕动。不等他再问,马枣已回房里去了。高荣珪不再枉费力气,他试图集中精神,身上却很热,他只想脱掉身上穿的一切,偏偏挣不断身上的绳索。



    房顶上的康里布达略挪动了一下位置。他翻了个身,眼睛早已酸涩不已,康里布达闭了一下眼,很快又强撑着睁开。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过觉,若不当心,随时可能会睡过去,错过营救高荣珪的时机。



    饶是康里布达这么想,终究抵不过身体的本能,他的眼皮越来越沉,竟不自觉躺在花楼屋顶上陷入熟睡。



    康里布达再醒过来时是在一片嘈杂的叫嚷里,危险的逼近激发出康里布达的本能,一枝飞箭被康里布达随手接住,然而那箭的目标却不是他,只不过被人挡飞后擦着屋檐射了上来。



    康里布达一条腿屈起,翻身单膝跪在瓦片上,鼻腔内俱是柴火燃烧的气味。



    “你他妈的拿的什么柴,要呛死老子们”说话者抬手就是一巴掌,一脚踹开小厮。



    铜柱底部开始点火。



    “有种的放马过来,信不信我现在就烧死他”一声嚣张的咆哮,湿柴点燃后散发出的烟气熏得所有人咳嗽流涕。



    这时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那人扑在地上,浑身抽搐,直至断气也没能转过头去看看是谁杀了他。事实上就算他回头也什么都看不清,湿柴燃起的烟雾充满了整个院子。



    烟气越来越盛,有人一声大吼“马枣动手”



    沙老二听见有人叹气,还未来得及再说话,就被人一剑洞穿了喉咙。



    白茫茫的烟雾里敌我难分,康里布达凭记忆的方位接近到铜柱旁,他摸了一下高荣珪的脸,果断割开绑高荣珪的绳子,铜柱已开始升温,终究还不算很烫。康里布达随手捡了把剑,将已经烧起来的潮湿柴木从炉底挑出。



    带火星的柴木飞出后立刻熄灭。



    呛人的气味让所有人都咳得受不了。



    “放弩”阮娘的声音传来。



    “这边”有人拉了康里布达一把,两人离得很近,康里布达看清是马枣,一匕扎了过去。



    马枣闪身躲开,压低嗓音怒道“自己人”



    康里布达并不多说,横抱起高荣珪,朝院门的方向跑。雾气缠绕在廊下,能见只有不足一米,康里布达跑到廊下才看见,一个胡人。



    又一个胡人。



    胡人们纷纷让开,让康里布达先走,接着分散为前后左右,护住康里布达,冲出到外院。



    阮娘冲进一间屋子,正要痛骂,倏然睁大了眼睛,她的脚下俱是尸体,弩手早已被人割断了喉管。



    阮娘踩着几具尸体,冲到弩机旁,待要瞄准时,窗外足有近百人前呼后拥,弩机架设之处太低,根本无法判断哪个是高荣珪。



    淡薄呛人的烟气源源不断从窄门往外扑,外院宽阔,雾气扑出便散去,犹如清晨。



    “那些胡人从各个门往外闯,都有兵刃,拦不住了”胖老鸨携几个龟奴冲过阮娘带来查看的四个手下,“娘子赶紧拿个主意啊”



    阮娘几乎将银牙咬碎。



    “追是不追”鸨母又问。



    “打草惊蛇,追上也没用了,人质已丢。沙老二这个成事不足的”阮娘的话声戛然而止,她一剑斩断绊脚的裙子,顶着呛人的浓烟到偏院里查看。



    “哗啦”一盆水浇灭炉火,浓烟没了依附,渐渐消散。



    “全死了”阮娘向手下问。



    “少了三个人,马枣,傅丁和苟荣。”鸨母道,“应该是追出去了,他们三个,恐怕凶多吉少。娘子,不是老妇人要说,毕竟是胡特族的少爷,晚上冲进来闹事的,都是胡人,恐怕是胡坊的人。”



    “是谁说这都是客人”阮娘狠狠看了她一眼。



    鸨母顿时不敢言语,沉默半晌方道“娘子还是想想,如何向京师回话吧。”



    “有什么好回的,东西还没拿到,大戏尚未开场,我写一封信,你让人连夜带回大都。”阮娘脸上不见了焦急的表情,英气的双眉微微上扬,嘴角勾起,“既然也图娜这么在意这个弟弟,那我就扒下他的皮,镶上宝石,做成酒囊送给她当嫁妆。”



    余人皆感到一身寒意,各自低头不语。



    朝阳浸透天边的云霞,马枣拿来药粉,让康里布达宽了高荣珪的袍子,一一剔除腐肉,待新鲜的血液浸出,再用药粉止血。



    康里布达不知此人是敌是友,马枣将袖子卷到臂上,露出一枚木兰雕青。



    出城后胡坊一众手下在却花的指示下往西去了,待天快亮时,白霜依照约定要放却花走。



    那胡人却当场翻下马来给康里布达下跪,要认他为主。



    康里布达实在没有心情,马枣提醒他们离庆阳府才没多远,停下来不是明智之举,于是一干人等上马后匆匆又往西南方向狂奔。



    “沿这条道,咱们会先到兰州地界,还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形。这二人是我的手下。”马枣把人介绍给白霜,白霜也让自己的手下过来互相认识一番。



    “咱们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起来,你们不回庆阳府,不会遭人怀疑吗”白霜的手下在生火,众人打算吃点东西再走,有人牵了马去河边喝水。



    康里布达则专心致志地为高荣珪包扎伤口。



    “没事,等到了西宁州,我会让人送信到大都。他们只会以为我一路追踪,那时就算阮苓再派人来追,也鞭长莫及了。”马枣屈起一条腿,手指把玩一根野草,“康里布达,是叫康里布达吧”



    康里布达没有理会,扯起外袍盖住高荣珪半裸的身体,把人轻柔地抱在怀里,喂他喝水。



    高荣珪尚未醒来,喂不进去多少,康里布达便把水含在口中,嘴对嘴地喂他,丝毫不避忌身边还坐了一大帮子男人。



    “阮苓的眼睛还真是毒。”马枣轻松地对白霜说,“那个女的看出来他俩是一对,拿这位钓你们保护的胡坊少爷出来,要不是雹子化了,堆在廊下的柴伙都潮了,那个蠢货还坚持用湿柴点火,弄得满院都是浓烟,没这么容易把人救出来。外院还埋伏了弓弩手,你们带来的人都得白白送死。”



    “没人放弩啊。”白霜怀疑道,“果真有埋伏”



    马枣双眉一扬,隐约捕捉到什么。



    “没有埋伏,死人而已。”康里布达放下碗,往马枣的面前伸出一只手,冷道,“拿来。”



    “什么”



    “不属于你的东西。”康里布达道。



    马枣一笑,从腰带中勾出那条链子,递给康里布达的同时说“你该谢我,幸好是我拿走了。”他神色中现出几许了然,“那个时辰你就已经在窗外了”



    “应该不是窗外。”白霜对马枣还算和善,虽然他同样有许多疑问。



    “我们不用你护送。”康里布达断定,在这三日之内,拷打高荣珪的,必然也有眼前这个所谓“暗门”的人。



    “你们只有四个人,到甘州还很远,这是门主的命令,我无法违抗。或者让我跟着,只要确保你们顺利进入红巾军的势力,我便可以交差了。”马枣道。



    “门主”白霜皱起眉头,“穆玄苍”



    马枣并不隐瞒,对白霜解释道,“有一位王爷想要传国玉玺,查了足足两年,得知玉玺被胡坊调换了,连蒙古皇帝的心腹也被人耍了,是以决定先下手为强。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么顺利,阮苓在西路为王爷收集东来商人和家族信息,此事原由沙老二负责,这人是王府养了多年的武夫。我说的门主,是穆玄苍而非洪修。”马枣说出了白霜最想知道的事,他不把这当成秘密,“过了淮河,就不是洪修的地盘,既然你从江南来,我没什么好瞒你。暗门是许多弟兄的家,并非门主的囊中之物,大家都以为左司尉死了多年,他这般骤然回来,我是不认的。自然,我等小角色,说不上话,左右不了什么。现在我明面上是追踪被劫走的人质,同时追查传国玉玺的下落,若有机会,要把玉玺带回大都。”



    康里布达打断他道“没有这种机会,传国玉玺不在我手上。”



    “我知道。”马枣笑道。



    康里布达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他还在担心高荣珪什么时候能醒,接下来的几天都要骑马,越往西走,村庄和人丁越稀少,不一定能找到地方给他休息和上药。虽然主要是皮肉外伤,但高荣珪在发烧,康里布达怕他烧成个傻子。



    “门主传密信给我,我知道真正的传国玉玺从未现身。根据门主的推测,胡坊没有调换玉玺,你最初抢到的玉玺就是假货。门主对传国玉玺不感兴趣,他是接到我要到庆阳府协助阮苓,从你这里探寻玉玺下落的情报后,下令让我不要在沙老二面前露出马脚的情况下,协助你们逃脱,并护送你们回江南。”马枣转向白霜,“至少暂时,我们的任务一致。”



    白霜按捺住心中疑问,表示同意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