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与他车厢中私奔般恋爱,
再挤逼都不放开,
祈求在路上没任何的阻碍,
令愉快旅程变悲哀。”
3里的女歌手孜孜不倦的唱着, 远处的浪声和身后榕树被风吹得如浪般的沙沙响声交织,钻进林漾戴着耳机的耳中。
海潮一次又一次涌上来, 她咬着嘴里的棒棒糖, 不断向海天相接处眺望,脑子里充斥着这个年纪里诸多关于冒险的幻想。
“林厉你挖大点啊,不然怎么放进去。”
“哎呀, 你不信让桃子过来看看。”
林漾回过头看了一眼,榕树下蹲着的俩人头对着头,一个用铲子慢吞吞的铲着土,另一个手里握着个小盒子,时不时指挥两句,两个人都很情绪高涨。
唯独她不是很热衷这件事。
一是梁以薇手里的盒子跟她无关,二是她可以被称为挡箭牌, 林厉借着带她出来玩的名头,约梁以薇到穗城旁边的荆海旅游。
再者, 林漾现在最发愁的是下个月的生日礼物要什么好, 要是能有一条船就好了,她前阵子看了海底两万里,对海洋冒险有无限的憧憬。
“桃子, 过来”
林漾循声往榕树下走,到林厉跟前时,对方正好开始把土往回填,造型精美的玻璃盒逐渐被埋在土下。
“为什么要把它埋下去啊这也不是哥哥喜欢的樱花树。”林漾有些不理解,这么漂亮的小盒子要被弄脏了。
林厉和梁以薇相视一笑, 擦净手后拍了拍她的脑袋“语文老师之前不是让你们写信给十年后的自己吗,我们俩也写一封。”
那都是暑假布置的作业了,开学上交后谁知道那些作业被丢到哪里去,别说十年,十个星期可能都找不着了。
林漾来了兴致,抬头睁大眼睛看着兄长“你们写了什么”
“嘘,秘密,”林厉狡黠的眨眨眼,“十年后就知道了。”
“啊,十年,好久啊”
小孩子眼中的十年,就像十个世纪那么长。
“不长,十年后就轮到我们小桃子和男朋友来埋信了。”梁以薇笑眯眯的拿了张湿纸巾,擦了擦林漾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脏的的脸颊。
“哼,”林厉不置可否,“那也要看看那家伙有没有这个本事追到桃子,敢跟她许下十年之约。”
林漾对俩人的话不甚在意,只是低头看着翻好的新土,默默观察着它的位置和周围不动物的距离。
她站在新土后,眯着眼往前看,远处的白色灯塔在浪中矗立。
“哥哥,要是你们十年后找不到盒子怎么办”林漾故意问。
林厉正拿着地图和梁以薇说海滨公园的构造,听见她的话停下了手,盯了她半晌乐了“不是还有你吗,这位置刚刚记得比我还准吧”
少年咧嘴一笑,被风吹起的发梢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被点破想法,林漾脸红着分辩“到时候我要跟自己的男朋友去埋信,才不管你们呢”
“哇,你薇薇姐随口说一句,还当真啦”林厉揪着她的脸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准早恋,听到没有”
风吹过来,榕树发出沙沙的声音。
“桃子你跑慢点,摔了又要哭鼻子。”
林漾小跑着下了坡,听见声音回过头。
林厉和梁以薇肩并肩慢慢往她的方向走着,二人笑眯眯的看着她。
“你们太慢啦”她扮了个鬼脸,又继续往前跑。
海滨公园在荆海的情侣路尽头,三人坐上人少的k3,车辆开始往市区开。
梁以薇拉着林厉坐到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林漾坐在他们前面,看着窗外。
身后的小情侣低声说着肉麻的情话,林漾听得耳朵生茧,干脆重新戴上耳机。
谈恋爱真的会让人智商变低,以后我谈恋爱才不要这样,林漾靠在了椅背上,老成的叹气。
情侣路长而宽阔,沿途种着花与南方常见的四季常青树。
风吹走浓厚的乌云,终于露出了西斜的太阳,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就像洒落片片箔金。
林漾的脑子里全是冒险故事里的情节,十年后她会开着自己的船出海,大船上有唱歌的快乐水手,深海里真的有大章鱼吗有海狮跟着她的吉他声鼓掌吗
大人总是健忘的,十年后哥哥和薇薇姐肯定已经忘了埋在榕树下的信,还要她来提醒,那她可得好好记着,十年后可以嘲笑他们一番。
今天是几号来着
林漾转过身“哥”
第二个“哥”卡在了喉咙里。
不知道是玩得太累还是什么,林厉和梁以薇都阖着眼打起了瞌睡。
梁以薇靠在林厉的肩上,和他十指相扣。公交车拐了个弯,柔和的夕阳照在两个分享耳机的年轻人脸上,金色的光芒落在他们的情侣手链上,随着车辆的微微晃动,就像被扣住的一簇星星。
林漾抓着椅背,慢慢坐下来,下巴抵在手背上盯着二人,忽然觉得这幅画面美极了,这趟旅程仿佛值得永远没有终点。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耳机里的女歌手仍然深情又虔诚的唱着,林漾听不懂歌词的深意,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对绿灯去哀求哭诉”这么傻,但忽然觉得这首歌很应景,她小声的跟着唱起来。
“唯求与他车厢中可抵达未来,
到车毁都不放开,
无论路上历尽任何的伤害,
任由我决定爱不爱。”
十年后,哥哥和薇薇姐应该结婚了吧但哥哥肯定还会揪着她的脸逗趣,薇薇姐又揪着他的耳朵让他放手。
十年后,她也要遇到哥哥一样的好男人,要像薇薇姐一样温柔又体恤男朋友。
林漾托着腮下决心。
在最爱幻想的年少时,她关于浪漫爱情的所有期待与绮思都来自于林厉和梁以薇。
十年前的海风与此时无异,咸腥而冷冽。
林漾弯下腰,眯起眼校正自己与远方白色灯塔的位置,最后跺了跺脚下的土,蹲下拿出在公园门口买的塑料小铲子。
她躲开白斯乔要代劳的手,一下一下挖着有些硬的土“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结婚,在我心里,薇薇姐早就是我的嫂子了。”
白斯乔没有说话,只是蹲在她身边,把她的一缕头发轻轻挽到耳后。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林漾自顾自的低声说,“人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没了呢”
白斯乔的一边耳朵被林漾塞入个耳机,那首老歌一遍遍的唱着。
“为了他,
不懂祷告,
都敢祷告,
谁愿眷顾这种信徒。”
“那时候哥哥在icu里住了好久,虽然没像爸妈那样当场去世,但他的病情反反复复,昏迷的时候多于清醒的时候,不过他肯定一直在努力活下来,因为薇薇姐还在等他。”
林漾睫毛一颤,眼泪掉落棕黑的土里,瞬间消失无踪。
“我听过一种说法,病重的人,要是熬过冬天,熬过年关,那又能再多一年命,”她吸了吸鼻子,加快挖掘的动作,“哥哥明明熬过了春节,为什么还是在春天来之前走了呢”
叮。
铲子撞到了一个硬物。
林漾丢开铲子,改用手去扒拉土,很快,一个玻璃盒子露出了原貌,在地底下埋了多年,已经不如当年剔透。
“哥哥走的那天,薇薇姐刚好在面试新工作,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林漾把盒子拿出来,细细擦干净。
“是梁以薇让你把盒子挖出来的。”白斯乔在她身后说。
林漾点点头,轻轻把盒子打开,里面有几张叠得整齐的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当年俩人对十年后的畅想。
“月初就十年期满了,我以为她已经忘了,所以没去提醒,没想到昨晚的谢礼里夹了一封信,信的最后她说,桃子,我现在也要向前走啦,你替我们挖出来吧,总不算是失约。”
风吹过淌泪的脸上,有些发疼。
“她没有忘记林厉。”白斯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平静而温和。
“我倒是希望她忘了,她还好年轻啊,”林漾望着远处的白色灯塔,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还好,她的时间终于重新开始流动了。”
林厉和梁以薇从小学就认识,俩人的生活轨迹几乎占据了梁以薇人生的三分之一。
林漾小心的把玻璃盒贴近胸口,梁以薇不会要这个东西了,以后她把那封信烧给林厉吧,为这十年之约写下一个句号。
“桃子,”白斯乔沉默片刻,“底下还有东西。”
林漾泪眼朦胧回过头,白斯乔蹲在土坑边,挖出一抔抔的土。
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神态专注虔诚,林漾转头的瞬间恍惚了片刻。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爱罪人。”
“别弄脏你的衣服,”她急步向前,白斯乔已经从里面挖出了第二个盒子,“让我”
又是个玻璃盒子,只是这个更大,上面的花纹还更多一些,原来粉色的壁面已经有些黯淡。
这个盒子她没见过。
林漾用手背擦掉眼泪“可能是别人的吧”
“它跟你哥的盒子就隔了很薄的一层土,”白斯乔用湿纸巾慢慢擦着玻璃盒,“如果是别人的,当年他肯定早就发现了,而且这个样式跟你手里的是一样的。”
他说得有道理。
林漾接过盒子,左右看了看“可能他们一人埋了一个。”
“我觉得是给你的。”白斯乔重新拿起铲子,一下一下把土往回填。
“等等,看看底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没有了。”
林漾小心打开壁面变得模糊的盒子,里面有叠得整齐的两摞纸。
“”
泛黄稿纸上的字幼稚而认真。
“应该长高了吧,哥哥不会每天晚上都还在门边催着早点睡。不知道你是一个名侦探还是演员,总之肯定很出名”
这份暑假作业她当初洋洋洒洒写了好多,但写过就忘了。
底下还有写着不同字体的信纸。
林漾的呼吸几乎停住,她太久没见过林厉的字了。
“亲爱的桃子,已经二十一,这十年实现你的梦想了吧,追梦的路上很累吧,不过你为了喜欢的事肯定会咬咬牙坚持下去”
“长大了,还把哥哥当作无所不能的守护神吗,或者成了叛逆的家伙,哥哥说一句你驳嘴一句”
“我想来想去,你还是不要做船长了吧,免得我每次都得在你出海时站码头上苦苦眺望,带上你薇薇姐一起,哦,她是你的嫂子了。”
林厉似乎不是一口气完成这封信的,笔都换了两支。
“船长做不成了,但是一艘船还是可以送你的,那天听你做梦还在那念叨要一条船,你肯定不知道秘密被我知道了吧,迟了十年的惊喜,感不感动”
盒底躺着个玻璃瓶,瓶子里是一艘做工精致的双桅船,虽然按比例缩得很小,船上的构造却丝毫不含糊,属于十七世纪的玻璃灯和大炮栩栩如生。
林漾举信纸的手发着抖,她慌忙举高,生怕自己的眼泪掉到纸上,模糊了字迹。
“那个可恶的臭小子就在你旁边了啊,快告诉他当年我跟你嫂子的故事,对比一下他自己做到了我当年的一半了没有,赶不上还想娶你,想得美呢”
林漾苦笑的叹了口气,让林厉失望了,没有他想象的臭小子,只有一个讨债似的斤斤计较资本家。
但哥哥真的好臭屁,就算是写十年后的信,都没像她那样意识要端起大人的架子故作正经,十八岁的少年和他的字体一样,骄傲而洒脱。
“你那时候问我当大人好玩吗,现在应该找到答案了吧,也许很多事不如你十年前的想象,不过你这信里有一点是符合的,爸爸妈妈还是那么古板,你的哥哥还是那么帅气,你还多了一个漂亮的嫂子,或者这个家以后还会有个小子加入吧。”
林漾把信纸放回盒子里,用手捂着眼睛,眼泪像是擦不完,从指缝中渗出。
那么好的哥哥,就这么没了。
她想象里那么多关于十年后的事都在一一实现,唯独没有了哥哥的身影。
十年前林漾在榕树旁发着呆展望未来如何征服星辰大海,却没想过兄长从学校找回那封信,又把对她的寄望也一同埋在土下,留给十年后的她。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毫不留情的把她身上的温度带走。
一只手先是轻轻按在林漾的脑后,然后用了些力,把她拥入怀里,黑色的大衣把她包着,挡住了残酷冷风。
熟悉的冷香在此时却成了最温柔的安抚。
“如果林厉知道现在的你,肯定很欣慰,”白斯乔的嗓音很沉,却穿透了猎猎海风,清晰入耳,“很好了,你自己一个人走过这么多路。”
林漾感觉到自己把白斯乔的毛衣打湿了,但眼泪根本止不住。
白斯乔温暖的怀抱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贪恋感觉,好像就这么拥抱下去也不坏。
她闭着眼,额头抵在白斯乔的胸口,许久之后才把情绪勉强平息,直起身“我小时候稀奇古怪的想法很多,出海斗食人乌贼,入山砍巨龙,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一个人做这些事。”
林漾茫然的扭过头,看着远处的白色灯塔“哥哥走后,我一个人又来过这儿一次,在这棵树下哭了好久,哭到别的游客报警了。”
白斯乔凝视着她的后颈与肩膀,看似纤细而柔弱,却无人知道她负重独自走过什么样的路。
“好心的警察姐姐问我家在哪儿,要送我回去,我说不知道,”林漾很缓的呼出一口气,抵御压在心头的无形大石,“我没有家了。”
家是什么,不是一纸轻飘飘的房屋契约,也不是一栋装修华美的大房子,是房子里的人。
一场车祸,带走了她的家人,摧毁了她的家。
“大伯接管了集团的事,”林漾感受到身后的人贴了上来,她没有抗拒温暖,自顾自往下说,“虽然他不会做生意,但是我的那个堂兄跟哥哥学过,总不会把林氏折腾到倒闭。”
“你没有跟大伯一家住在一起。”白斯乔说。
林漾沉默片刻“没有,我跟他们不合。”
她含糊的略过大伯一家的苛待和污蔑,只因为不想在这个地方说一些让她厌恶的人。
“那你去了哪里”白斯乔接着问。
“没有家的人,去哪里都一样,”林漾抬头看天,翻滚的乌云下,几只海鸥飞得自由而无目标,“姨妈收留了我,我花了一些时间才走出来,多亏了唐墨一这个表弟,虽然从时间上来说他是我的弟弟,但是有些时候更像个哥哥。”
“所以你那几年没有跟以前的人联系”白斯乔又问。
林漾虽然奇怪他的重点,还是如实回答“除了阿渊。”
“大伯根本什么都不管,我又不懂,是他们家帮我解决了葬礼那些事,他也答应帮我向其他人隐藏行踪。”
林鹏远利用人脉在穗城与北安散布她只贪图遗产的谣言,她无力解释,只能转校,跟着姨妈一家搬家。
白斯乔没有再问,沉默着把她搂紧了。
林漾只当他觉得自己可怜,勉强笑了笑“好在我已经闯出来了,自食其力也没那么难,等墨一出道以后,生活也会更好”
“你想重新有个家吗”
林漾畅想的话被生生打断,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
白斯乔把她转到自己面前,低下头望着她,目光里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情绪。
“房子我会自己买的,”林漾警惕的强调,生怕什么时候不小心再负上白斯乔的债“我跟墨一总能供得起一套”
“你刚刚才说,家不是一套房子。”
白斯乔再次打断她的话,浅棕色的眸里映出她的身影。
“我会给你一个家,林漾,嫁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说什么呢,
白总好勇。
其实你早就想说这话了吧
白斯乔。
真的喜欢林厉qaq
要不是早逝,
他会和梁以薇成为最完美的一对。
文中所有歌词来源少女的祈祷,经典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