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飞机似乎是对如月时雨没有恶意。
这座高塔像极了童话书中长发公主乐佩被关的地方,高得几乎看不见塔底，更没有楼梯。他被小飞机放到了顶部的阳台上，如月时雨回头挠了挠飞鸟状飞机的下巴,它像是活物一般歪头蹭了蹭他，逗得少年笑了笑。
白色的纱帘在风中摇摆,他眺望远方,飞鸟状的小飞机俯冲回远处。这座塔实在是太高,生得领域中又太暗,广场里的古典音乐都传不上来,只留下彻骨的寒。
这里咒力很浓，但没有明显的恶意。他眯了眯眼。
“您就是咒灵万事屋的老板吗”
他转回身看向屋内,手上点燃死气之火，温和的光线瞬间充盈房间。屋中摆满了可爱的玩偶，挂着音乐家的相框，谱子如地毯一般凌乱地洒在地上。
而十二岁的少女穿着漂亮的公主长裙仰着头看向他，面容姣好、皮肤惨白，只是坐在轮椅上，裙摆空荡荡地扬起。
说是看他也不太对，因为她紧紧地闭着眼睛,只是往声源处抬起了头而已。
一个特殊的咒灵。
如月时雨回答道“我是。”
“在您眼里,这里是什么样子的”少女问道，“漂亮吗有古典雅致吗”
并不。
与其说是古典雅致,更像是小女孩渴望的乐园；与其说漂亮,不如说黑暗得看不清四周。
但,所有微弱的光源都源自播放音乐的喇叭,唯有音乐流露光芒。
他小心地将地上的纸收起几张,这才得以不踩到谱子走到少女身前。他将谱子放到一边,单膝跪下，说“这里的音乐在闪闪发光。”
少女愣了愣，浅笑时脸上总算带了一点红“原来如此，您确实是温柔的骗子先生。其实您来之前，已经有人来过了，那个人告诉我这里很黑，黑到什么都看不清，并告诉我您会欺骗我。”
如月时雨反驳道“我没有撒谎，只要你睁开眼睛、离开这座高塔，就能知道我所言为真。”
她摇了摇头“我看不见的。”
如月时雨看着少女眼皮轻微的抖动，不语。
“先生，我等您很久了，很久很久了”她伸出手在空中抓了抓，被少年温柔地牵住，“我为我的无理道歉，我以为向您展现足够的恶意，就能让您将那个音像店烧毁。我没有能够支付的报酬，我知道这很强人所难，但是我不得不请求您”
“请问您能否将我杀死”
如月时雨咬咬牙，问道“为什么”
“如您所见，这里是我创造的空间，但我控制不了。”少女低下头，用了点力气攥住少年的手，“您来之前的那位先客便是给了我这样一条建议如果不能将您激怒，就想办法把您扯进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对您出手。如果得手了，就一定会有您的朋友闯入，而只要您的朋友进来了，您就一定会跟上来。只是白天和您来的人里并没有同龄人，我怕错过机会”
如月时雨垂眸思考道说的是焰君吗
他轻叹，抬眸道“首先，哪怕我夺走了你的生命，这个生得领域也不会消失。”
少女一愣“诶”
“因为这个生得领域，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如月时雨顿了顿，“先客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全名，也不知道他的外貌。”少女想了想，说，“但是有两个女孩叫他为夏油大人，这个姓很少见，我就记住了。”
如月时雨蹙眉“确实很少见。”
夏油杰。
真人被祓除、漏瑚被抓，他们那一派应当只剩下不知如何逃走的陀艮，和似乎并不在现场的花御。
他为什么要对少女撒谎是想对他报仇吗
也不像，用“少女求死”的方式来惹怒他实在是太拐弯抹角了。
如果真的是想惹怒他，那现在这个情景中最好的方式是
他念此，眼神顿时危险起来。
是把他引走，并趁机杀死五十岚焰。
但为什么要惹怒他五十岚焰也并非泛泛之辈，可行性也不高。
他想着想着竟产生了一点焦虑的情绪。
总觉得最近他在被卷进一场巨大的旋涡里，有一个很了解他的人正在步步为营，令他难以脱身。这种感觉令他非常不适。
她似乎对人的情绪异常敏感，便开口道“他是个蛮和善的人，我觉得他并不坏。”
如月时雨摇摇头，决定先解决眼前的事情“你可以试着睁开眼睛吗”
她张了张嘴，终是说道“睁开了我也看不到的。”
“失礼了，我稍微看一下。”他熄灭了死气之火，伸出左手附到对方的额头上，竟是轻轻地向上掀开了少女的一只眼皮。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
她等了一小会，眼睛都有些干涩了，便不安地开口问道“怎么了吗”
此时，少年的右手却靠近她的眼睛打了一个响指，偏低温的柔火在眼前一闪，她预料不及，吓得尖叫一声猛地闭上眼睛，整个轮椅向后一晃，被少年稳稳地摁住。
“放心吧，我控制火焰很细节的，烫不到你。”如月时雨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重新燃起死气之火照明，“为什么装作看不见”
见装瞎暴露，她踟蹰地睁开眼睛，那光线很柔和，不至于让她的眼睛不舒服，但她还是润了眼眶。
看起来少女一时半会没有要开口的打算，如月时雨便道“我的朋友可能会陷入危险，我时间并不充裕，但我也不想将你留在这孤独的高塔中。”
他轻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少女安静地打量着如月时雨。
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少年，在青年手背受伤时的暴怒、在电线杆等待时间时若有所思的安静、包括闯入生得领域时的欢脱、以及现在温柔的“诱哄”，像是好几种性格融在一起才形成了他的人格。
他的眼睛对于感情不带任何隐藏，直白得违和，她喜欢这种眼睛，又畏惧这种眼睛。
直白过了头便是谎言，可唯有温柔被镌刻在骨子里。
“先客说得不对，我猜您不擅长撒谎。”
“兴许吧。”如月时雨说，“但我觉得你没必要强迫自己继续说谎，所以我会诚实地对待你，也希望你能坦诚地对待我。给我一个帮你的机会吧。”
她犹豫片刻，被蛊惑般回答道“我叫回道堇1。”
“我叫如月时雨，是万事屋的老板。只要顾客开口，我们就会尽全力解决一切需求。当然，前提是顾客说的是实话，我直觉很准，你休想骗我。”如月时雨笑着朝少女伸出手，“你的愿望是什么”
回道堇抿了抿嘴，问道“人的欲望永无止境，您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去看世界的繁华、时代的变迁，听热爱的音乐，奔赴想去的地方。”如月时雨敛了笑意，认真道，“用你的腿。”
少女痛苦地垂眸“我没有腿了。”
“你是咒灵，这确实是残酷的事情，事已至此，我没有办法改变这一点。”如月时雨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嘴唇上，“但如果你能保证不伤人，我就用反转术式把你的腿复原。”
“骗人。”
“不是骗人，是交易。”
“对您有什么好处”
他轻笑着说“秘密。”
西边的咒力带着危险的狠厉弥漫，如月时雨眼神一凛没时间了。
于是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你可以慢慢考虑。毕竟空口无凭，现在这是体验卡。失礼了。”
“什么呜哇”回道堇被少年抱起，慌张地搂住对方的的脖子。
如月时雨带着少女走到阳台，跳到栏杆上。
“先生，您、您想干什么”
“跳。”
“什么”
如月时雨扬起嘴角，背后凝聚起翅膀一般的火焰“害怕就抱紧我”
少女尖叫着抱紧少年“等会、等会我恐高啊”
如月时雨向前一迈步，整个人向下跌落片刻后向西方飞去“没事，别怕我很稳的，只是你可以稍微控制一下吗，不要再给我增加飞行障碍了。”
气球、糖果、小飞机数不清的东西正在以她为中心随机地凭空生成，如月时雨只能抱着少女努力避开一切障碍物。
少女悲伤地喊道“我不会控制力量啊”
“不要往下看，往上看。”
女孩不安地抬起头，睁开了一点缝隙，看清之后意外地睁大了双眸。
如被不祥的黑雾覆盖、暗无星辰的夜空，不知何时竟是漫开一排橘红的火焰，如小小的极光，又似泼洒于黑纸上的明亮水彩。
她知道火焰源自抱着他的少年。
如月时雨笑说“火啊，在黑暗中才更夺目。是不是不怕了很快就能到了，再忍会儿。”
她一时移不开眼睛，惊叹地看着这一切。
倏地，身侧有一道银色的身影以与少年相似的速度擦肩而过，冲向高塔的方向。
如月时雨速度不减，困惑歪头“等会儿，刚才是什么一米九的巨鸟”
“你说我是什么”
如月时雨侧头，方才那道身影已经追到了他身边，以持平的速度在空中奋力奔跑，腿快得像是在倒放。
少年瞳孔地震“五条先生您为什么在这里”
五条悟皮笑肉不笑“哈哈，谁是五条先生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一米九的巨鸟。”
“抱、抱歉，嗨呀，我这不是没看清吗”
“不如说你为什么会在这。”五条悟挑眉说，“你怀里这咒灵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直在掉东西。”
如月时雨解释道“她还不会控制咒力，具体术式虽然还不明确，但是在这个生得领域中，一切东西都是她无意识中生成的。呃、腿累吗，我慢点”
五条悟嗤笑一声，说“不累，我还能更快。”
语毕，他甚至转过身体开始倒着跑，“厉害不”
如月时雨见女孩想看向青年，便伸手把对方的脸摁回怀里，免得让小朋友看到了对常识教育不好“好、好的那个，您正常点，别吓着孩子。”
五条悟不服气地抱臂“刚才你都快把她的魂都吓没了，我都听到尖叫声了。”
如月时雨义正辞严地反驳道“她恐高，这个是不可抗力，但您这个显然是可避因素。”
五条悟逗完人总算是把身体正回来“所以你为什么在这。据我所知这件事情已经有人提交给了窗”
如月时雨反问道“不是下周三才能有人来吗”
“本来是这样，但我这边有个任务好像是被截了，去了之后特级咒灵已经没有了。”五条悟说着耸耸肩，“反正空出了时间，就提前来看看，谁知道已经有人闯进来了。这任务其实是归七海的，我是前辈嘛，照顾一下疲惫的后辈又有何妨。”
“归七海先生”如月时雨不解地蹙眉，“这任务是归到二级了吗怎么可能。”
“你也觉得不对劲吧”五条悟笑说，“西边那个应该是特级，也不知道窗是怎么定的等级。总之，我就来看看，能祓除就祓除。”
如月时雨感受到衣服被女孩攥紧了一点，安抚性地拍了拍对方。
他换了个话题“那您怎么会先往东边来现在这个情况，怎么看都是该先去西边吧。”
五条悟拉下一点墨镜，抬头看向弥漫的火焰，笑意不自觉地漫开。
“因为你在这边啊。”
城堡。
五十岚焰粗喘着伸手抹去颧骨处的血痕，忍不住分神，回头看向夜空中过于夺目的火光。
“傻子似的，哪有这么大大咧咧曝光位置的。刀也没拿，迟早愁死我。”
他咬牙撕下衬衣衣摆，单手熟练地绑住被血染红的左臂，又将皮外套穿好。
五十岚焰龇牙咧嘴地抬了抬胳膊，喃喃自语道“应该看不出来。”
语毕，他握紧身侧的鞭子躲在柱子之后“这个距离，时雨过来还得五分钟。在那之前，能削弱多少就削弱多少。”
他扶着膝盖站起身，直面高大的特级咒灵。特级咒灵看到他，愤怒又暴戾地嘶吼起来。
“四根宿傩的手指，也不知是哪个狗东西还下了帐，八成是想把我和时雨割开吧。可太瞧得起我了。”五十岚焰咬牙，恶狠狠地笑起，“但凡被我知道是谁给它的，我必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