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起泛黄的叶子, 飘飞的黄叶像蹁跹的蝴蝶落在江面上,细细的涟漪荡开来。
繁忙的余杭城外渡口,南来北往的船只在这里停靠, 健壮的脚夫穿着粗糙的单衣,扛着沉重的货物, 往返于摇晃的船舱和拥堵的长堤之间, 小小的渡口一派繁盛热闹的景象。
水天一色,远远的一艘大船像从天而降, 张大的帆像飞翔的翅膀, 逆着风,缓缓地朝渡口行来。
船头的男人有着非常出色的相貌, 高鼻薄唇,英挺的身影迎风而立, 西风吹起他宽大的披风, 露出窄腰间一把未出鞘的宝剑, 精美冰冷,和他的人一样,让人感觉不到温暖。
码头上的众人很快注意到这艘豪华的大船, 以及船上好看到妖异的男人, 可谁都不敢轻易靠近。
男人俊美非凡, 天然一股非常尊贵的王者气势,鲜衣壮仆, 威严冷酷, 让人只敢远观, 不敢逼视。
船靠岸后,两个玄衣的劲装护卫先跳下船把艞板搭好,不苟言笑的男人一如巡视天下的帝王, 缓缓地走下船来。
众人自发地给其让道。
男人走上堤岸,路边一个小茶棚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天子南下的事。
天子突然南下,令各州府做好接驾事宜,余杭自古繁华之地,亦在天子的巡视之列,百姓对此议论纷纷。
男子抿着漂亮的唇线驻足听了片刻,接过下人牵过来的马,潇洒地跳上马背,打马走了。
没有人知道,年轻的帝王已经踏上余杭的土地。
云苏那日拒绝冯兰亭后,冯兰亭并不死心,让云苏给他一次机会,云苏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传出天子南下的消息。
云苏疑心天子突然南下跟她之前进京有关,见了太多故人,沈隽则不可能没听到一点风声。
云苏想出门躲躲,又想三年了,沈隽则只怕早忘记她了,他本来就没喜欢过她,她倒也不必如此自作多情,以为沈隽则是冲她而来。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苏想等沈隽则快到余杭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去乡下的一个表舅家躲躲。
沈隽则的圣驾刚到沧州,还有一个多月才到余杭,暂时倒是不急。
这日云苏像往常一样在店里算账,城外的李员外踱进店里来,说小儿子要娶亲,需要用到九十坛的状元红,让云苏安排人给他送过去。
云苏先跟他道了恭喜,接着收下定钱,再三承诺会在约定的时间把酒送到李家去。她亲自送李员外出门,莫名的感觉有一道探索的目光在她身上。
云苏忍不住四下里打量,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走进店里把接的单子誊抄两份,一份留做存根,一份交代雇来的伙计给城外的云卓送过去,让云卓安排人给李家送酒。
伙计离开后,隔壁金银铺的刘家姑娘如玉端了一盘炸糕来,说她母亲刚做了炸糕,请云苏吃。
云苏特别不好意思,刘家人看上了云苏,想把如玉许给云苏,隔三差五就打发如玉给云苏送吃的,还经常让如玉到云苏的店里帮忙。
正巧斜对过的永福茶楼的严家姑娘也看上了云苏,伙计眼尖,见刘家姑娘分花拂柳地往云苏的铺子里去了,急忙找他们的老板娘说了。
老板娘虎着脸,絮絮叨叨地道“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他们家姑娘长的那是什么德性,配不配得上檀相公,檀相公除非眼瞎看上她。”
急忙让伙计准备茶点,安排在后面绣花的女儿也往云苏的铺子里去了,不让云苏和刘家姑娘有相处的机会。
茶楼二楼一个临窗的位置上,年轻的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个细瓷的白茶杯,俊脸沉吟,问身后的亲随“你看她像个男人”
那亲随三十多岁年纪,面皮非常白净,没有髭须,说话像掐着嗓子,有一点娘娘腔,不是别人,却是李德忠,沈隽则的伺候太监。
问他的男人也不是别人,是沈隽则。
沈隽则自那日听了徐洳文的话后,很快就命人找到檀小四,他原以为沈玺川和徐洳文说檀小四长得像云苏是夸大之辞,及至见到真人才发现哪里是夸大之辞,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该死的女人真的骗了他,她没有死。
李德忠从没见过云苏,也不认识,笑着道“是不是男人奴才也说不准,除非脱了衣裳才能辨认,不过奴才看那个檀相公很像一个人。”
“依依”
“爷也看出来了”
沈隽则想起依依,眉头不自禁地皱起来,实在是距离有点儿远,看不真切,他想难道又是和依依一样,是个长得像云苏的人
“走,过去瞧瞧。”
云苏好不容易打发走如玉和严家姑娘两个人,交代伙计把她们送来的点心拿到后面去,她后面还有个院子,是由东西厢房和后墙围起来的。
东边的两间房给了两个伙计住,其他的都充住库房,云苏自己不住这里。
伙计端着盘子去后面了,云苏对着账簿正打算盘,一团高大的阴影遮住门口的光。
知道有客人来了,云苏笑着抬首招呼“公子”
及至看清来人的长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像突然被人扼住喉咙,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沈隽则他不是还在沧州么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男人的俊脸冷淡而没有任何表情,望着云苏的眼神特别的高深莫测。
云苏的目光惊恐,美丽的嘴唇控制不住地轻轻哆嗦,她用力地掐了一下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沈隽则笑。
“公子看要什么酒。”
再开口已是很冷静的声音,像对待寻常的客人。
然而沈隽则一句话就让她轻易破功,他云淡风轻地道“叫我二爷。”
所以他是认出她了么不管她把檀小四的身份伪造得有多完美,他总能轻易地认出她,是不是
云苏不甘心,她现在是檀小四,云苏已经“死”了,只要她自己不承认,沈隽则绝拿她没有办法。
云苏自己安慰自己,四两拨千斤地道“鄙店是小本生意,来店里照顾小人生意的都是小人的衣食父母,别说叫爷,叫爹都行。”
沈隽则侧目看她,“那你叫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云苏恨不能撕了他。
该死的狗男人,什么癖好,这么喜欢给人家当爹。
“公子若真心来买酒,小店十分欢迎;若是存心来捣乱的,还请你离开。”
小脸紧绷,明亮的眼睛里两把簇红的火在烧,人看起来真生气了。
沈隽则抿着唇把视线从云苏精致的小脸上移开了,转向旁边的货架。
“都有什么酒”
云苏的酒庄挂的是京城谢彭酒庄的名号,很多酒名也是直接沿用他们的,像什么状元红、春波绿、美人香、一醉三十年
云苏一一给沈隽则介绍。
沈隽则冷嗤一声,“一醉三十年我看是一逃三四年吧”
云苏道“公子说笑了,我们这只卖酒,不卖桃。”
话接得平静而自然,好似真的没有听出沈隽则的弦外之音。
沈隽则不欲再跟云苏厮缠,直直地望着云苏的眼睛,女子的眼睛通透、澄澈,像美丽的猫眼石,漂亮极了。
“我住在金华别馆。”沈隽则淡淡地道。
他打算给云苏一次机会,若云苏晚上乖乖地去找他,和他认错,她骗他这么多年的事一笔勾销,他不会再跟她计较。
否则,别怪他对她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