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攸宁轻轻转动手中茶杯,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笑意。
他的长相算不上温润,反而透着几分不好接近的寒。
但笑时却是极好看的。
眼尾微挑,深邃的眸便也压出半点光。
他虽未开口,但这声歉也算是收下了。
老爷子心中的石头落下,松了口气,笑声也比刚才爽朗几分“我家阿盏自幼被我们宠的无法无天,想一出是一出,想来她对她周二叔心中是有仰慕,却也谈不上什么男欢女爱。她虽然和向然没了婚约,但也应当和他一起称呼你一句二叔,以后她有不懂事的地方,还望你多纠正。”
周攸宁笑着点头“自然。”
这一来一回的,轻易就将二十五岁的洛萸打入小朋友的行列。
她虽然不满,却也不敢多说。
周攸宁并未在这边多留,他的工作好像很忙,除了考古所和大学那边,他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
老爷子让洛萸去送送。
周攸宁拒绝了,但老爷子却坚持“她做错了事,总得让她慢慢赔罪。”
洛萸又冲周攸宁鞠了个躬,九十度,还挺标准。
周攸宁沉默片刻,便默许了。
从院里离开后,四周寂静许多,偶尔有几声鸟类的叫声从头顶传来。
听着反而多了几分焦躁。
洛萸低着头跟在周攸宁身后,看着不像是在送他,反而像是做错事,刚被老师训过的学生。
在前面拐角处驻足,周攸宁说“就送到这吧。”
洛萸不语,脚踹了踹平整的路面。
周攸宁却也没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等了一会。
像是在等她开口。
洛萸从刚才被训的情绪中出来了,这才恢复了点平日里的元气。
她做贼一般的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爷爷的眼线后,这才走到周攸宁跟前,声音很小“我以后,偷偷追您,不让我爷爷知道。”
周攸宁眸色微暗,沉声发问“你就没想过后果”
眼下倒真像是老师在训学生。
洛萸挺直了腰,说的理直气壮“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爱是自由的。”
他低垂下眼,声音比刚才要轻下几分“可我在乎。”
洛萸问他“你是胆小鬼吗”
他大约是气笑的,眼眸微敛,短促的光转瞬即逝。
老爷子刚才的话说的很明显了,他是她二叔,小辈不懂事,但他不能。
周攸宁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在这件事上反而出了纰漏。
既然是错误,就不该让这个错误继续延续下去。
其实本就不应该有开始的,到底是他
他按了按眉心,胸口堵着浊气。
“罢了,错在我。”
若不是他有松动,也不会让洛萸有机可乘。
他转身离开,洛萸不依不饶的跟过去“我们本来也没什么辈分关系啊,我喊爷爷,你也喊爷爷,不过是因为我和周向然有婚约所以才该喊你一声二叔,但按我家的族谱我只该喊你一声二哥才对。”
“而且就算我喊你二叔,我们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周爷爷不还把外面的女人接回来,和正房一起”
周攸宁眉头紧皱,往日清润的眼在瞬间攀附戾气。
他少有这样的时候,却又不违和,仿佛他就该这样。
现在的他,才是他最真实的一面。
不过洛萸并没有这个机会得以看见。
她错过了。
周攸宁很快就敛了戾气,只是沉声,继续往前走。
加快的脚步能看出他此刻不太好的情绪。
洛萸自知自己说错话了,追上去道歉。
“二叔对不起,我就是一时口快,我没别的意思,我”
车停在路边那棵香樟树下,司机正降下车窗看手机。
听见声音了,往这边看了眼。
周攸宁走在前面,洛萸跟在后面。
这样的画面怎么看怎么熟悉。
周攸宁开了车门坐上去,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洛萸一眼。
后者被关在门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头低着,有些不知所措。
这倒也是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司机犹豫的发动车子。
直到开远了,洛萸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
司机这才开口询问“去考古所吗”
周攸宁将视线从后视镜上收回,疲累的按了按眉心“回家吧。”
司机点头,突然想起方才为什么会觉得那一幕似曾相识了。
他平时喝多了酒回家,和他老婆也是这样一个状态。
他老婆生气的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认错。
洛萸确实还挺自责的,因为觉得自己戳中了周攸宁的痛处。
周攸宁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太好的人。
在他四十岁那年,他把自己养在外面的小情人和私生子一块接了回来。
这在这个圈子里顶多算是一段谈资,却也不算多让人可耻的事情。
毕竟这里本身就乱,搞个聚会都能上演几人大战,随随便便玩个打发时间的游戏都和性相关。
洛萸的那些发小们都爱包小明星和嫩模,觉得不错甚至还会互相换着玩。
这也是为什么老爷子这么希望赶紧促成周向然和洛萸婚事的原因。
他不光在事业上有头脑,在感情上,似乎也有洁癖。
可总有看花眼的时候,他也是个渣男。
洛萸拿着手机犹豫了一整天,那通电话迟迟不敢拨通过去。
周攸宁肯定是介意的,哪怕他从小在法国长大,和自己父母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但发生这样的事情,谁的心里都会膈应。
犹豫了很久,那通电话最后拨给了许珏。
许珏听完后,劝她还是先等等。
“他这会说不定还在气头上,你就别去触霉头了。”
洛萸叹了口气,埋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许珏说“我觉得爷爷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你要不再考虑考虑,反正报复周向然的办法又不是只有这一个。”
然后洛萸就不说话了,她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
思考好了,她才再次开口,这次的语气和刚才不太一样。
“我想追他,其实也不光是为了报复周向然。”
在许珏的出谋划策之下,洛萸那些天忍住了没和周攸宁联系。
爷爷可能是怕洛萸又会去找周攸宁,只要她得了空闲,他都会打电话把她叫回家。
洛萸买个衣服都是在家里完成的。
模特来家里,一套一套的试穿给她看。
导购在旁边做着介绍,包括细节和设计概念。
洛萸提不起兴致,手胡乱的指了几套。
但这种情况下买的衣服都是不怎么喜欢的。
洛萸连试穿都嫌浪费时间,全部赏给林商商了。
林商商得了好处,语气也比之前好了许多,至少不是一见面就和她掐架了。
“怎么着,被爷训了一顿后就提不起劲了”
洛萸白她一眼“说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挨训一样。”
林商商从小到大被训惯了,而且那天的重点批评对象是洛萸,又不是她。
这些天她也想通了,周攸宁这人实在太难追,追不上就不追。
“又不是第一天挨训了。”
洛萸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那你还追周攸宁吗”
林商商耸肩“男人没有命重要,而且我最近换了个对象。”
洛萸皱眉“这么快”
“虽然赶不上周教授的十分之一,但也是个大帅哥。”她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给洛萸看自己的手机屏保,“现在最火的男爱豆。”
洛萸看了眼,确实挺帅的。
她简单的给出评价“鼻子整过,双眼皮是割的。”
林商商皱眉“真的假的。”
洛萸喝了口水润嗓子“不过他整商挺高,给他动刀的医生技术也不错,所以看不出整容痕迹来。”
这话一出,林商商抱着手机不说话了。
应该是遭打击了。
洛萸拿着手机给唐星安发了条消息。
洛了个萸下午好呀ovo
很快就有了回应,大约是不怎么忙。
唐星安下午好
唐星安最近怎么都不来考古所玩了,这些天很清闲,可以带你到处逛逛。
一说这个洛萸就来兴趣了,她坐着了身子。
刚要答应,顿了片刻,她又开始犹豫了。
洛了个萸我可以向你打听个事吗
唐星安猜到了,不等她问出口,她就先给了答复。
唐星安周教授这些天请了一个月的病假。
洛了个萸病假
保安亭内值班的保安还是上次洛萸碰见的那个。
大约是对她眼熟了,这次就不再像上次那样防着她,态度也缓和了许多“来找c20的住户”
洛萸点头,把手上的水果和花往上举了举“他生病了,我来看望他。”
保安点头,刚要把电话拨到保安室。
被洛萸拦下“我这次来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保安迟疑的看着她。
这儿房价是出了名的贵,住在这里的也都是些有身份的上流人士。
有钱人的身旁最不缺的就是女伴,换女人跟换衣服一样。
可能今天来的是这个,明天就变成另外一个了。
为了保险起见,保安也不敢随意放她进去。
洛萸为了打消他的顾虑,跟自证一样,把自己的身份证拿出来给他看。
她的地址落户在老宅,那里可是有价无市的地段。
比这儿还要高上好几个档次。
她没有当捞女的必要。
保安迟疑了会,大概是信了,这才开了门放行。
还让她别往外说,这种属于工作疏忽,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他工作可就不保了。
洛萸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放心好了,我嘴严的很。”
她按照上次的记忆去了周攸宁家,院内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声响。
这种天气寂静无风,深灰色的地砖将院里的土挡住,和隔壁左右的绿意盎然不太一样,他什么也没种。
唯独在靠阴处放置了一张深灰色的桌椅,以及三个方凳。
她推开铁门进去,又在紧闭着的客厅门前停下。
伸手按门铃,过了很久才听到里面有动静传来。
明明听到了声响,却等了很久。
门从里面打开,客厅没开灯,有点暗。
男人逆光站着,洛萸第一眼没瞧仔细,等她适应以后再去看时,发现他眼睛上缠着纱布。
难怪开个门花了这么长时间。
洛萸抿了抿唇,站在那里,不敢开口。
男人却好像已经知道了是她,没说话,转身进屋。
他走的并不快,显然还没办法太适应这种看不见的状态。
洛萸怕他磕着,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扶他。
周攸宁不语,只是将手抽离。
洛萸又去扶,这下力气比刚才更大“我知道错了。”
她声音小,带着歉疚。
周攸宁停下,头微侧。
仿佛能透过那层厚重的纱布将她看清一般。
也不知道多久没说话了,一开口,声音带着极沉的哑。
“为什么要来。”
洛萸扶着他坐下后,又重新折返到门口,把放在地上的水果拉进去,顺手关上门。
“我听说你做了个手术,不放心,所以就来看看。”
“听谁说的”
洛萸不说话,怕周攸宁觉得自己为了接近他处心积虑,虽然她确实挺处心积虑的。
她拿着水果进了厨房,洗好后切成小果,放上牙签端出去。
可能是觉得周攸宁看不见,吃东西也不太方便,所以她非常贴心的叉了一块,喂到他嘴边“张嘴。”
周攸宁沉默片刻,头偏开。
“看也看过了,你回去吧。”
“我不。”洛萸说,“我不放心,我要留下来照顾你。”
她这话说的十分真情。
她执拗起来也没人能说服他,除非周攸宁现在报警说她私闯民宅,让警察把她带走。
不然洛萸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
很显然,周攸宁并不打算做的这么绝情。
她既然不想走,他也就随她了。
他走到沙发旁重新坐下,方桌上放着电脑,大约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女声恭敬的问了一句“继续吗”
周攸宁喉间轻嗯,便再无话。
女声温柔,读起书来,总有种催眠的感觉。
洛萸听不懂法语,只觉得自己仿佛和他们隔开了两个世界,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
她大老远来看他,他却压根就不理人。
虽然做错事的那个人也确实是她。
洛萸没有资格去嚷嚷他不理人,只能拼命的吃着水果,一块接着一块的往嘴里塞。
大约是眼睛看不见,耳朵便更灵敏了。
周攸宁听到了身侧的声响,沉默半晌,他方才出声“今天就到这吧。”
女人应声,顿了片刻,还不忘嘱咐一句“您注意身体。”
周攸宁并没有给出回应,关了电脑起身。
他走到墙边,凭借记忆摸索一番,把灯打开。
“我可以照顾我自己,你回去吧。”
洛萸点头,阴阳怪气道“我说怎么一直赶我走,原来在和美女打电话,乐不思蜀呢。”
周攸宁显然并不打算和她解释那个女人的身份。
他又不说话了,四周再次陷入一种可怕的安静当中。
周攸宁看不见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洛萸可以光明正大一直盯着他看。
他穿着白色的棉质短袖,裤子是浅灰色的抽绳运动裤,很简单的打扮,却被他穿出了高定的感觉。
有的人,就算满身品牌,别人只会觉得是在地摊上买的假货。
而有些人,哪怕穿着再朴素,也给人一种睥睨众生的清贵。
气质是天生的。
周攸宁就属于后者。
他身上有种遗世独立的仙气,像是神明怜悯世人,自愿坠入人间。
可他带来的究竟是福泽还是噩运,洛萸不太清楚。
他安静喝着咖啡,手搭放在腿上,手背筋脉往上延伸。
禁欲到了极致,那就是勾人的性感。
洛萸突然很想知道,周攸宁这样的人,会有那方面的需求吗。
盘子里的水果不知不觉吃完了,她站起身,想把盘子拿进厨房洗干净,却无意瞥见桌上的安眠药。
她问周攸宁“你最近失眠吗”
周攸宁颔首,许久,才轻轻点头。
“安眠药还是要少吃,会有依赖性的。”
洛萸从包里拿出一个白色的药盒,取代了在方桌上的安眠药,
“这个是复方枣仁胶囊,中成药,安神的,没有依赖性。副作用是吃了以后可能会出现恶心想吐的不良反应,你以后要是睡不着了可以吃这个。”
他像是在和她确认“你是整容医生”
洛萸觉得自己像是被小看了,嘟囔一句“整容医生也是要考临床医学的。”
周攸宁垂下眼,只轻嗯了一声。
洛萸把他手边的咖啡杯拿走,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既然睡不着就别喝咖啡了。”
他也没多说,接过水杯,道了声谢。
洛萸不太喜欢他们现在的相处模式,因为她觉得周攸宁一点希望都没给她。
“周攸宁。”
她很少这么连名带姓的喊他。
以至于明明是她喊出来的,听着却让她感觉有几分陌生,仿佛这个声音并不属于她。
周攸宁却没有显出半分意外,依然是那副泰然自若的神情。
当然前提是,洛萸能看见他的眼睛。
或许。
她心存侥幸,或许纱布挡住了他眼底攀升的情绪。
但她对自己这个猜想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因为周攸宁不是这样的人。
冷漠淡然,这样才是他。
“上次说那些话是我不好,我说话不过脑子,我和你道歉。”
大概是嫌距离太远,洛萸干脆走到他面前蹲下,抬眸去看他。
她的胳膊顺势放在他的腿上。
眼睛往上看时,正好能看见他下巴连接下颚的那条线。
很完美,完美到让看过太多人骨的洛萸都有些移不开视线。
他微微分开双腿,想要避开她的胳膊。
却忽略了洛萸此时全身的力气都落在他身上,这一剥离,她没站稳,整个人往前摔。
他身上穿着的那条运动裤确实和看上去一样的柔软。
洛萸的手条件反射撑在某一处,稍微往下一寸便是私人领域。
洛萸微愣了一瞬。
不等她思考完毕,周攸宁猛的站起身。
洛萸瞧见他略微泛红的耳尖,先是一愣,随即荡起一抹浅笑。
她声音软软的,又娇“二叔,你耳朵好红。”
他仿佛知道她刚才在看哪里一样,罕见的有了几分燥意。
这太不真切,洛萸以为自己看错了,低头去揉眼睛,再次抬眸时,他已经恢复了平常。
同往日一般,没有半分异样。
耳边潮红早就退去,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洛萸的错觉而已。
或许,也确实是她的错觉。
洛萸还蹲在那,没动。
周攸宁又开始驱逐她“看也看过了,没什么事的话”
不等他说完,洛萸便委屈的把头埋在臂间,小小的一坨,像只仓鼠一样,躲在沙发旁。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大抵是声音第一次染上哭腔,整个人都有种受了屈辱的难过。
周攸宁听见了,沉默半晌。
客厅里开着灯,但这点光亮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起半点作用。
这不是他第一次动手术了,医生说,后续还得再做几次。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太久远了,他已经不记得。
和那些如同阴沟藏污一般的记忆被深埋。
“没有讨厌你。”
他的声音轻,似安慰,又似在坦诚。
也确实是实话,讨厌算不上。
这次不止是带着哭腔,而是真哭了“那你为什么每次看到我都赶我走,还总对我说些冷言冷语的话。”
她拿起沙发旁周攸宁的外套,胡乱的擦了擦眼泪“我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好吧。”
他听到了她擦泪的声音,也知道她是用的什么在擦。
有洁癖的周老师却也没说什么。
他很安静,安静的听她絮絮叨叨的埋怨。
这个地方,有多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周攸宁不大记得。
自他有印象起,好像就一直这么安静。
他也习惯了这种安静。
手扶着沙发靠背,一路摸索到了中岛台,他打开冰箱,问她“要喝什么”
洛萸突然想到自己之前在微博看到的帖子,父母道歉不会直接说对不起,而是会叫你吃饭。
在听到周攸宁这句话后,她突然对他有了一种莫名的依赖感。
与周向然无关,也与报复无关。
她像个被安慰的小朋友,所有的情绪顷刻间都爆发了,走过去要抱他。
周攸宁看不见,也不知晓她此时的举动,只是听见她朝这边走来。
以为她要自己拿,便稍微往旁侧了身,给她空出位置来。
结果下一秒,他的腰被人从后背抱住。
动作不算温柔,甚至还有些毛躁,让没有准备的周攸宁稍微往前踉跄一步。
大约是还加了助跑的。
洛萸头靠着他的后背,周老师的后背真宽啊,又温暖。
她这么想着,便一刻也不舍得松开。
但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害怕,怕周攸宁推开她,于是声音软软的撒娇“周老师,我就只抱这一会,看在我这么难过的份上”
白色纱布遮住的眼看不出情绪,面上也是云淡风轻,听到洛萸的话,已经从身侧抬起,准备拉开她的那只手稍微顿住。
片刻后,还是放下“一分钟。”
他给了最后期限,“洛萸,这一分钟过后,希望你能听你爷爷的话。”
和他保持距离。
洛萸没有回答他。
她才不要做听家长话的好孩子,从小到大她就不是。
不过这一分钟过的可真快啊,周攸宁身上短袖的面料不算厚,洛萸又抱的紧,能感受到他带着力量感的腰腹肌肉。
洛萸没见过他脱衣服的样子,不知道他的身体构造。
但平时看他,都有种儒雅随和的斯文气质。
可这会真切的摸到了,却又觉得那些大约只是表象。
怎么能有人做到极致的禁欲和极致的性感,这两种矛盾体在他身上糅合,非但不会让人感到违和,反而意外的撩。
她的周教授就像是一座未被开发的矿山,越往下挖,就越是惊喜。
她才不舍得就这么放过他。
哪怕不是为了报复周向然,她也想和他在一起。
一分钟到了,洛萸遵守约定,将手松开。
有舍有得,这次讲了诚信,才有下次嘛。
洛萸不蠢。
短暂的享乐,和长久的占有,她清楚哪个更划算。
她处理起这种事情来游刃有余,并没有显出太多留恋,轻松抽离。
她走近冰箱,上下看了看,周攸宁不愧是老干部,这一冰箱的东西,她却找不出一点自己爱吃的垃圾食品。
最后无奈的选了瓶酸奶。
因为知道周攸宁看不见,所以她也不用时刻端着,大咧咧的坐在沙发上,开了盖子小口的喝着“你平时都只喝水吗”
周攸宁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没反应。
但也只片刻。
他走过来,坐下,声音淡“差不多。”
洛萸叹了口气,手背撑着脸颊“适当的补充糖分还是很有必要的。”
周攸宁不语,手在方几上摸了摸。
洛萸猜他应该是要看电视,于是把遥控器拿过去递给他。
只是想拿茶杯的周攸宁沉默片刻,最后还是胡乱的按了个台。
他看不见,只能听到一些声音。
更加不知道自己胡乱换的到底是什么台。
洛萸的注意力被电视给吸引了,某狗血偶像剧,古早味挺浓,强取豪夺的禁忌恋。
国外的,下面有字幕。
原本想自告奋勇充当报幕员的洛萸却突然想起,周攸宁这样的高材生,哪怕不看字幕也能听懂。
热情被挫了一半,也没放弃“我给你讲剧情吧,只听声音没意思。”
周攸宁端着茶杯,喝了口茶。
听到洛萸的话后,他点了点头,表情过于淡漠了些,显然也不太感兴趣。
“男主为了让女主吃醋居然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了。”
“啧,他们居然还亲嘴了”
“我靠,女主果然看到了。”
“咦,男主还强吻女主。”
说着说着,身侧就没了声音,虽然看不见,但周攸宁能听见声音。
水渍声伴随着男女轻微的喘息,不用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萸偷偷抬眼,去看周攸宁的反应。
后者泰然自若的喝着茶,没有任何反应。
仿佛在他看来,这些带着的喘息和感冒咳嗽无甚区别。
洛萸越发觉得,周攸宁就是那种不容亵渎的天神,他的衣摆是干净的,人世间的尘土不配在上面留下痕迹。
可她是个性情乖张的人,她偏要在他的衣服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终会将他标记为自己的所有物。
原本两人之间还留出一点距离,但因为洛萸的一挪再挪。
她的肩膀早就碰到周攸宁的胳膊了。
她小声感慨“他好坏哦,我好喜欢。”
说的是剧中的男主。
周攸宁不语,将杯中茶喝完。
洛萸也没在这留多久,她下午还有工作,穿好了外套,和周攸宁说明天再来。
大概是怕他明天就不给她开门了,洛萸又补充了一句“你明天别吃饭,我给你带饭来。”
她看见他抽屉里的胃药了,知道他肠胃肯定不好。
是不是帅哥都有这毛病,她看的言情小说里,胃病几乎是所有男主的标配。
周攸宁没说话。
洛萸仿佛复读机上身,不厌其烦的将同一句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周攸宁许是被吵到不耐烦,便点头说了声好。
洛萸又盯着他看了会,脸上露出一副坏事得逞的笑。
“那我就先走啦。”
直到两道门关上的声音一前一后的响起,偌大的复式别墅,再次陷入了无人的寂静。
周攸宁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片刻后,他转身上楼。
洛萸原本是想着自己做好了饭菜给周攸宁送去的,这样会显得有诚意一些。
但试了一次她就放弃了。
做饭是个细致活,水少放多放都会出问题。
于是洛萸只能让家里的阿姨来做。
阿姨笑问“这是要给谁送去的”
她知道洛萸不爱吃粥,小的时候夫人为了哄她吃一口,都得在粥里放糖。
这会竟然主动要她熬粥。
洛萸坐在小吧台那里等,双手撑着脸“给一个肠胃不怎么好的人送去的。”
阿姨问“小朋友”
洛萸摇头“大朋友。”
洛萸这次进去的挺顺利,虽然门口值班的保安换了,但却没人拦她。
她一路畅通无阻,还觉得挺惊讶。
手里的东西有点沉,手掌都被勒出一道很长的红痕。
她站在门口按门铃,等的时间没有上次那么长。
男人显然已经习惯了黑暗,手中握着一根盲杖,他今天穿了件素色的长衫,斜领的盘扣,
肤色冷白,在这日光映照之下,如同泛着寒意的羊脂白玉。
少了几分平日里穿正装的沉稳冷漠。
更多的是虚无缥缈的距离感,现下的他,好像更添几分不容亵渎的仙气。
单是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就足够让人挪不开视线了。
蒙住双眼的白色纱布反倒像是成了点缀,将这种禁欲往上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斜领盘扣齐整的扣到最后,脖颈修长,喉结凸起的弧度都是性感的。
慕残。
不知为何,洛萸突然想到了这个词语。
现在的周攸宁,更让人着迷。
她突然很想撕开他雅正清欲的一面,看看内里的他到底是怎样的。
依旧如神祗,还是形同恶魔,
洛萸拎着食盒进去,嚷着太重,她手都要断掉了。
周攸宁开了窗,又把灯打开。
盲杖落在厚重的地毯上,声音微乎其微。
落萸将食盒打开,里面的饭菜还是热的,冒着香气。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邀功“这是我亲自给你做的。”
周攸宁不语,只微抬下颚,那双眼似乎透过白色纱布正看向她。
明知道他看不见,可洛萸反倒显出几分心虚。
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我亲自让家里的阿姨给你做的。”
话里多加了几个字,便成了完全相反的意思。
周攸宁将盲杖放在一旁,轻声道过谢。
倒是生分。
洛萸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她盛了一碗粥,递给他“我看你家里有胃药,想着你应该是肠胃不太好,所以就让阿姨给你煮了点粥。”
周攸宁淡声“胃病不能喝粥。”
洛萸茫然抬头“啊哦。”
若不是周攸宁提醒,她这个医学专业的反倒忘了。
她有些失落,刚要把碗拿回来,那双玉白修长的手却先她一步,将碗端起。
他不管做什么都是细致有条理,就连喝粥也是,白瓷的勺子偶尔会碰上碗壁,声响清脆。
洛萸就这么看着。
吞咽时,喉结上下滑动的弧度。
洛萸伸手比划了一下,想攀住他的脖子,咬上一口。
一碗粥喝完,周攸宁把碗放下,他拿了餐巾擦嘴,问她“你爷爷知道你过来吗”
洛萸把碗筷收好,摇了摇头“要是让他知道的话,非得打死我不可。”
周攸宁神色严肃起来“洛萸。”
洛萸捂住耳朵“我知道你又要开始说教了,可是我都二十五岁了,我能对我自己做的事情负责。”
她问周攸宁“周老师,您的胆量难道还不如我一个小女孩吗”
她的激将法在周攸宁身上并不起作用。
“人的一腔孤勇,不该浪费在这种不值得的事情上。”
他的这句话,是以长辈的口吻讲的。
似在教她一些为人处世。
可洛萸却觉得,他是在告诉她。
无论喜不喜欢,他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因为不值得。
虽然有些挫败,但洛萸却也没有多难过。
可能她对周攸宁只有一种征服欲,以及极度的迷恋他的身体。
谈喜欢二字,确实过于沉重了些。
“你上次不是说你家有影院吗,我可以上去看看”
大约是觉得洛萸怎么讲都说不通,周攸宁便也没再继续费口舌“自便。”
上次来他家,洛萸的活动范围只在一楼,二三楼她还没参观过。
这次顺便去二楼看了看。
周攸宁家里的装修和他这人一样,单调简约到了极致,没有繁琐的家具,也没有限量版的各种球鞋。
整个屋子给人的感觉就是素净。
除了走廊上隔不了几米就会出现的画。
都是相同的画风,能看出来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诡异阴暗,如同从地狱中伸出来的一柄刀刃。
不带血,却足够让人生寒。
洛萸想起唐星安和她说的那些话。
周攸宁十八岁的时候就是赫赫有名的大画家了。
那这些画是不是也是他画的
再往前走,便是一扇紧闭的门,她闻到了比客厅还要更浓郁的檀香味,以及夹杂着一点燃香的气味。
虽然知道擅闯别人的私人领域不太礼貌,但洛萸还是没忍住,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墙面是素雅的浅灰,中间放了个香炉,一缕缕的白烟飘出,离得近了,那股檀香味便更重。
正对面供着一尊佛。
墙面挂着的画和走廊上的不同。
黑色的水墨画,最庄重清高的莲。
她悄悄退出去,把门关上。
原来周教授也信佛。
倒也符合他身上那点衣不染尘的仙气。
至于三楼的影院,她没有再去。
留着下次和周攸宁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再去吧。
她下了楼,周攸宁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她听到了浴室有水声传来,大概是在洗澡。
洛萸也不好去打扰,从书架上抽了本书,躺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周攸宁看的书都是那种学术类的,比较烧脑。不太适合洛萸这种大脑结构简单的小白看。
所以她装模作样看了没两页就睡着了。
书盖着她的脸,手滑下沙发,腿搭在沙发扶手上。
她素来便是这样,坐没坐相,睡没睡相。
虽然那些高干人家都极为重视家教礼仪,但洛萸自幼便得宠爱,养出了一身骄纵毛病。
不受管,说了几次她不听,便就随她了。
以至于现在养成这种不太好的习惯。
翻了个身,险些摔下去,她这才被惊醒。
盖在脸上的书早就合上,放回原处,她身上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薄毯。
心大的洛萸却也没瞧出异样来,以为是自己睡到一半觉得冷,随手扯来盖上的。
却忘了沙发上本是没有薄毯的。
她看了眼浴室紧闭的门,想着他是不是还没洗完
或许是看不见,不小心摔倒了
想到这点,她担忧的起身过去,可又不敢就这么直接进去。
万一他没穿衣服呢,万一他还在洗澡呢。
于是洛萸先喊了几声“二叔”
无人应答。
保险起见,她决定先去二楼看看。
看他在不在房间里,再决定要不要推开浴室的门。
她虽然冒失,但在这种事情上还是有分寸的。
明明是热闹的正午,可是这栋房子却像是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隔音玻璃罩里。
万籁俱静,没有半点声响。
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客厅开了灯,仿佛是特意为她留的。
其余,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暗沉当中。
光是这样的程度,洛萸就有些接受不了。她突然想到了周攸宁。
那他呢,他现在整个人都身处无边黑暗之中,他受得了吗。
房门虚掩,洛萸把门推开。
深灰色的墙面凹凸不平,像是毛胚房没有装修。
墙边的吊灯直直的垂下来,与地面距离甚至不足半米。
如同倒扣的餐盘。
电视墙旁放着一盆比洛萸还高的仙人掌。
正对着洛萸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副画,色彩强烈的漩涡。
明明只是一副画而已,看久了却会让人有一种胆寒的恐惧。
下意识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这里是周攸宁的私人领地,与他平时对外展示的那一面大相径庭。
洛萸还是下意识的走了进去。
没开灯的房间,只余一点一楼客厅渗透进来的光。
但也足够洛萸看个大概了。
男人背对着她,正在换衣服。
他把身上的家居服脱掉,打开衣柜,凭借记忆摸索着,最后取下一件衬衣穿上。
他的上身赤裸,此时没有任何遮挡的映入洛萸眼底。
确实和她想的一样,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后背的肌肉线条惹人垂涎。
可比起那些肌肉的线条,更吸引她注意的,是后背的纹身。
范围太大,想不注意到都难。
仿佛是恶魔,故意在洁白的宣纸下泼洒污秽。
似是听到身后的动静了,周攸宁动作慢了半拍,但也只是片刻。
他平静的将衣服穿好,打好领带“下午我有课,你先回去吧。”
洛萸把灯打开,走近“你领带歪了。”
周攸宁谢过她的提醒,伸手准备解开,却被洛萸抢先一步。
“我来吧。”
她三两下就打好了,不过好像比刚才更歪了。
她有些愧疚的别开眼,算了,反正周攸宁也看不见。
若是平常,距离这么近,她必定是要趁机占个便宜什么的。
绕领带的时候假装不小心指腹擦过他的脖颈之类的。
但她这次很老实,明显是兴致降下去了。
周攸宁那么聪明,如何察觉不到她的反常。
他也没问,把外套穿上。
洛萸站在一旁,靠墙站着。
果然还是穿西装的周老师更好看。
现在的他看上去更容易让人心生一种毁灭的欲望。
洛萸不说话,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纹身。
明明该是违和的,她的周老师,神圣洁白,不染尘埃。
可此刻却让洛萸觉得,他也不过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个。
一霎,从神坛坠落。
不是被她拉下来的,而是本身就在这凡尘中。
她的周老师,原来也不是神祗啊。
这让洛萸有种失落感,就好像是她一直在追寻的宝藏,眼见就要到手了,可后来发现,宝藏依旧是宝藏,却不是她一直追求的宝藏。
免不了让人觉得失落。
洛萸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似是察觉到了,周攸宁淡声问“看到了”
洛萸知道他在问什么,只点头“嗯。”
“有什么想说的。”
“你很在意我的看法”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润如流水一般,如若不是总带着那点拒人千里的寒。
“不算在意,不过觉得你好像有话要说。”
说什么呢。
又应该怎么说,难道直接告诉他,我突然不是很喜欢现在的周老师了。
也不算不喜欢,就是没有之前那么喜欢了。
如果真要讲,以往是喜欢中带着征服欲。
而现在,那点喜欢完全被剥离,便只剩下征服欲了。
洛萸当然不会这么说“纹这么大片的纹身还能当老师”
周攸宁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别人也不会扒了你的衣服去看。”
洛萸点点头,笑道“也对。”
她装模作样的看了眼腕表“时间也不早了,既然周老师还有事,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和先前的死缠烂打不太一样,现在的她带着洒脱。走的没有一点留恋。
门打开,又关上。
未开灯的房间便只剩下周攸宁,独自一人身处黑暗之中。
他本身就在黑暗中独自潜行,这么多年了,也未曾改变。
他动作缓慢的将歪掉的领带拆开,重新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