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太后是在嘉平十年冬的一天晚上悄然逝世的,享年五十二岁,还很年轻。
她驾崩得悄无声息,泰康宫的宫人只记得那天刚好是她五十二岁大寿,恰好又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天气也特别冷,但是孝顺的嘉平帝还是带着皇后贵妃和太子公主来泰康宫给她祝寿了,一家人坐在泰康宫正殿里吃了顿饭。
那顿饭上,袁太后的话比往日都多一些,先是仔细叮嘱了皇后和贵妃一些话,然后又笑着让太子好好跟太傅学习,又抱着小公主逗了她好久,最后还交代了嘉平帝一些琐事,才让他们回去。
胡太妃许是看出了她那晚上的不寻常,等嘉平帝等人走后,她还留在泰康宫,似乎有什么话要跟袁太后说的样子,袁太后便笑盈盈地拉着她,姐妹俩到暖阁里说了半宿的体己话。
等送走了胡太妃,袁太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身边的宫人以为她今天说了太多话累了,就体贴地伺候她早早歇下了。
那一晚袁太后没留她们在内殿里伺候,她们也没想太多,以为太后是年纪大了喜静,不想让别人吵着她,就都到殿外去等。直到第二天一早,胡太妃慌慌张张地过来说要见太后,泰康宫的宫人拦不住她,给她开了内殿的门进去,然后她们才发现太后在昨天夜里的时候悄悄地驾崩了。
胡太妃看到袁太后安详地躺在床上,顿时就扑了过去,哭嚎着喊道“姐姐,你好好狠的心啊,怎么说走就走”
太后驾崩一事很快就传到了嘉平帝那里,嘉平帝听后,并没有宫人们想象中的那么震惊,仿佛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一样,只是淡定地吩咐宫人去通知礼部筹备国丧,然后亲自去泰康宫处理太后的后事。
其实嘉平帝很久之前就知道母后要走了,母后本一心只想修炼得道,为了天下大义进宫为后,为皇室繁衍子嗣,又辅佐先帝多年,兢兢业业管理后宫。他继位后,母后又辅佐了他那么多年,一边又要指导皇后贵妃,一边又替他照顾太子公主。
母后为皇朝已经牺牲了自己几十年的岁月,如今看到他终于坐稳了皇位,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皇后贵妃也能熟练地处理宫中的事务,太子也长大懂事,她也是时候安心地求道了。
昨天夜里他还梦到了母后,母后在他梦里跟他交代了许多事情,他就有预感母后要走了,果然,最后梦快醒的时候,母后温柔地跟他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了,让他好好的。
他从梦里醒来,就看到泰康宫的宫人急匆匆赶来,将太后驾崩的事情告诉了他。
袁太后作为皇朝第二位皇帝的皇后,在任期间为国为民兢兢业业,是继太祖高皇后之后的又一贤后,她的驾崩不论是朝中百官还是天下百姓都感到遗憾和惋惜。
作为袁太后生育抚养长大的嘉平帝更是悲恸不已,为袁太后举办了浩大的葬礼,朝中百官要为太后服丧二十七天,笔墨和印章改用蓝色,道观佛寺每日要为袁太后敲钟祈福,全国百姓四十九天内不准婚娶玩乐屠宰。而嘉平帝本人更是以身作则,吃素三个月,穿黑色龙袍上朝,期间也不和皇后同房,甚至取消了今明后年的除夕盛宴,为太后守孝三年,可见嘉平帝的孝心之重,为天下人之典范。
袁太后驾崩的消息很快就由京城快马加鞭传递到全国各地,各地五品以上官员以及皇亲国戚都要赶回京城奔丧,百姓们也换上了白色的衣服,酒楼青楼则关门不营业。
尹璁是某天早上出门买早点的时候得知这件事的,他最近喜欢上一个烧饼摊卖的烧饼,每天早上都要出门去吃,即使天气很冷也妨碍不了他作为吃货的心。
他出去之后,看到街上不复往日繁华,还怪萧条的,也没什么行人摊子,觉得奇怪极了,好在那个烧饼摊还营业,他就小跑着过去跟摊主要了十个烧饼。
今天实在太冷了,尹璁即使穿着狐裘都觉得有些冷,不得不伸出手放在烤烧饼的炉子边上取暖,等待摊主做烧饼的时候,他就跟摊主唠嗑道“今天真冷啊。”
摊主这段时间天天见他来买烧饼,早就跟他混熟了,就搭话道“是啊,好像老天爷也知道太后娘娘驾崩了一样,在为太后娘娘感到难过,所以才这么冷呢。”
尹璁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才不可置信地问摊主“你说什么,谁驾崩了”
摊主见他这么惊讶,怕他声音太大被路过的衙役听到抓去坐牢,就小声提醒他说“公子您小点声,别让人听到我们在议论太后娘娘的事。”
尹璁神情恍惚地问道“你刚才说,太后娘娘驾崩了”
摊主小声道“可不是嘛,突然就驾崩了,听说驾崩前一天还好好的,半夜就没了,不过走得不算痛苦,也算是老天有眼了。这不,国丧的消息昨天才到,今天城里的酒楼青楼赌坊茶馆都关门了,我们要为太后娘娘守孝四十九天呢,也不能吃肉,所以今天的烧饼都是素馅了。”
也不知道这位小公子是被太后驾崩的消息惊吓到了,还是被今天的烧饼是素馅这个消息打击到了,反正摊主就见小公子整个人恍恍惚惚地付了钱,接过烧饼失魂落魄地走了。
尹璁虽然知道,他在乎的人因为是凡胎,会一天天老去,然后突然一天溘然长逝,但是听到袁太后驾崩的消息后,还是不能接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觉得自己一张脸都要被寒风吹得麻木了,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木然。
还是荣华见他回来了,忙上去从他手中接过烧饼,见他脸色不好,就关心地问道“小公子,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冷着了您快回房里取取暖”
尹璁点了点头,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拔腿跑进正房里,一进去就咋咋呼呼地喊道“萧命之,太后娘娘她、她驾崩了,是不是真的”
见萧令听到这个消息后无动于衷的样子,尹璁就过去质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故意瞒着不告诉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太后娘娘对我那么好,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都不愿意带我回去送她一程吗”
萧令见他说话都带了哭腔,知道他八成是为袁太后的“死”而伤心难过,这才放下书,将尹璁拉到怀里抱住,拍着他的背哄道“我确实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是璁儿先不要难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悲观。袁氏她并没有真的死亡,这只是她的障眼法,实际上她是得道升天了,用驾崩来金蝉脱壳,顺理成章地离开皇宫。”
尹璁本来都要为袁太后驾崩而难过得哭出来了,突然听到萧令的解释,眼泪还没掉下来又憋了回去,瓮声瓮气地问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那为什么你和太后娘娘不早点跟我说,让我白担心一场。”
萧令抱着他应道“我虽然知道袁氏进宫是为了大义,总有一天会修得大道升天为仙,但我毕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清楚她的打算,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选择升天。而她为什么不早点来告诉你这件事,可能是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所以一时顾不上来把这件事告诉你吧,也许再等等你就能看到她了。”
尹璁姑且信了他这话,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边跟着城里的百姓为太后服丧守孝,一边又在期待袁太后来找他。
袁太后的棺椁在宫里停放了二十七天,等全国各地的皇亲国戚官员都进到宫里跪拜过她后,才发丧。
因为袁太后的丈夫,也就是先帝乾德帝并非是驾崩,而是退位,并且生死下落不明,所以并没有建帝陵。虽然后来有臣子上谏嘉平帝,要不要为先帝立衣冠冢,为先帝起谥号入太庙,但嘉平帝都以先帝没有驾崩而拒绝了提议。臣子们不知嘉平帝为何如此笃定先帝没有尚在人间,但既然嘉平帝都这样决定,他们只好打消这个想法,故而先帝没有陵墓。
而袁太后作为先帝的原配,本应和先帝合葬,但却因为先帝没有陵墓,她又走得突然,朝廷只好临时选风水宝地为她修建一处陵墓单独安葬。又因为先帝不是驾崩,没有谥号,所以袁太后驾崩后,嘉平帝就让礼部按照她的生平给她定了独立的谥号,历史上称为孝成文皇后。
文皇后下葬当天,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都是披麻戴孝给文皇后送行的城中百姓,如此浩荡的队伍,还是前所未有,足以见文皇后有多得民心。
听闻那一天,王家村的娘娘庙更是人山人海,不能去京城给文皇后送行的外地百姓都到娘娘庙给文皇后的神像上香为文皇后祈福了,香客从庙里排到外面,到天黑都没离开。
那天夜里尹璁早早就吃了饭,和萧令两人待在正房的客厅里等袁太后会不会出现。等到半夜,尹璁都快睡着了,趴在萧令怀里将睡未睡的时候,突然就听萧令对他说“她来了。”
尹璁猛地醒过来,睁眼一看,果然就看到穿着金红色仙袍的袁太后,她还跟十几年前初见那样年轻美丽端庄大方,让尹璁一时怀疑自己在梦里回到了十几年前。
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见袁氏还好好地站在眼前,这才反应过来是真的。因为袁氏现在实在太年轻了,让他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当年那个称呼,惊喜道“皇后娘娘您终于来看我了”
袁氏柔柔地对他笑道“最近刚接任仙位,要处理的事情有些多,现在才来找璁儿,让璁儿担心了。”
尹璁扑过去抱住她,感受到她与生前无异的身体和温度,才彻底放下心来,闻着她身上不知从哪里来的香火味跟她撒娇道“我好想您呀,您成了真正的仙女之后,是不是就能自由自在地去哪里了,那您能不能经常来看我呀”
袁氏摸着他的头发笑着说“如果我没有什么事务要忙的话,会来看望璁儿的。”
尹璁在她怀里撒了一会儿娇,实在好奇她身上的香火味是哪里来的,袁氏就笑眯眯地对他说“来之前我去了王家村的娘娘庙一趟,那里好多人在供奉我,我受了百姓们很多香火,所以璁儿才觉得我身上有香火味吧。”
尹璁想到袁太后“驾崩”后,供奉她的百姓还依旧将她当成信仰来供奉,不禁为她感到欣慰,笑着说“原来如此,怪不得娘娘身上都是香火味呢。世间有那么多百姓供奉娘娘,娘娘一定会法力大增,早日成神的”
袁氏闻言笑得更欢了,对他说“不管是成仙还是成神,都要为百姓着想,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呀。”
尹璁重重地点头表示赞成,然后又问她“那娘娘,您突然离世,皇帝哥哥他们得多难过啊,他们知道您还留在这世间吗”
袁氏应道“我已经给他们托过梦了,他们不会因为我的离世而太难过的,璁儿就放心吧。”
见尹璁还是有些担心的样子,袁氏又狡黠一笑,对他说“如果璁儿实在不放心,今年除夕那天,我可以用法术将他们都召来这里和璁儿一起过年哦。”
尹璁听了这话,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激动地拍手道“好呀好呀果然还是皇后娘娘最懂我了”
袁氏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哄了他一会儿,才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去做我分内事了,璁儿和陛下也早些休息吧,我就不打搅你们了。”
尹璁不敢耽误她的事务,只好放开她,对她挥挥手说“那娘娘有空记得来找我玩呀,我们下次见”
袁氏也跟他道别,然后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尹璁这才相信他的皇后娘娘真的得道成仙了,又想到皇后娘娘承诺他今年让大家来家里陪他过年,他就兴奋得扑到萧令怀里撒欢道“太好了,今年又能和娘娘哥哥姐姐孙孙们一起过年了”
萧令见他难得这么高兴,就顺着他应道“是啊,璁儿这下总算是不用担心大家过得还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