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夹杂冰渣子吹在脸上, 将人扎得生疼,远眺外面密密麻麻的北戎帐篷,甄至彬面色阴沉。
他跑了几趟镇北侯府, 都扑了个空, 总算在城楼上逮住满脸胡渣的裴扬“仓里的粮食仅够三日, 朝中只拨了五十万两银子, 等他们派下粮食来, 只怕,只怕, 旧事重演。”
觑着他的面色, 小心翼翼道“要不,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先让百姓往后撤”
在家事事好,出门万事难,不到万一, 谁愿意背井离乡呢
可是几十万人的口粮堆成一座大山,压着甄至彬的心头上, 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裴扬沉默半响,幽幽道“也好”
甄至彬嘴唇微张, 啊了一声。以为要废一番口舌,不料裴扬一说就通。
裴扬摩挲着脖颈上的钥匙,他可能要失诺了。
镇北城后一马平川,攻破此城, 便长驱直入大魏腹地,他退无可退。
城在他在,城破他亡。
这一刻,他无比庆幸, 幸好她不记得那些甜蜜的过往,这样,即便他死了,她也不必伤心,不必难过。
镇北城经常迎接北戎的侵犯,对战争看得很淡,即使敌人就在城外,百姓依旧吃饭喝酒。
甄至彬苦口婆心挨家通知民众撤离,可惜老百姓并不领情“这是我们的家,我们哪里都不去。”
“镇北军在呢,怕什么”
“粮食不够了。放心,我家是做饵块的,存了三大车米呢。要不匀一车给你们”
“我家做粉丝的,一仓库的豆子,要不,我借你们一些”
“我家为了做米线,才拉回来满地窖的碎米”
“哟,我家既不做粉丝,也不卖米线,可是我们喜欢吃饵块,家里为了过年,囤了一大桶,肉还有半缸,省着点,够一月罢”
这样的论调比比皆是,甄至彬愕然,什么时候,镇北城里的民众都这样有家底了
忙了一天,调查清楚百姓的存粮后,他半是惊诧,半是惊喜的来寻裴扬“我们也许可以扛过去。老百姓家里粮食充足,仓里的粮食只用管军队,可以多撑半个月。
只要现在从长安运送粮食过来,我们便能化险为夷,渡过此劫。”
裴扬泼了他一盆冷水“你还对长安抱有幻想呢,别忘了上次的事。”
“而且即便长安送来粮食,正是化雪时节,一路泥泞,至少往后延迟一月。”
甄至彬沮丧不已,不舍的抚着城墙上的青砖“还是要走么”镇北城的一砖一瓦都是他看着重建的,马上又要在战火中毁坏吗
裴扬抬起头,下定决心“圣人近年越发喜好太平,长安中枢靠不住,估计守不住的话,换个公主嫁就是。皇子只有三两个,可是公主还多得很。
我们自己想办法,商人逐利,我们的辣椒可以大卖了。
不惜一切代价,飞鸽传书大魏全境镇北城的辣椒成熟,不要银子,只以粮食交换。
五斤米换一斤有籽辣椒。”
甄至彬抱怀疑态度“就那个红色的调味料,味道不错,可也没这么精贵罢,那些商人,愿意来么”
“你还有其他招么”
商讨的时候,孙老管家背上覆着个婴儿,一脸兴奋的来找裴扬“侯爷,你快跟我走”
甄至彬“何事如此惊慌,难道孩儿的妈打上门了”
裴扬把南桨儿子扣作人质,自己心里有愧,吩咐孙老管家妥帖照看。
甄至彬并不知晓事情始末,只当是他酒后乱性的成果。
孙老管家躲开他的手“今儿采土豆,你们跟我去暖棚里看看就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来到暖棚。
这是时芊芊吩咐种下的,裴扬只当和辣椒差不多金贵的玩意。
这一会看见,小小的一个暖棚,从地里整整挖出五袋子的土豆。
两人瞠目结舌,粗略一算,种植了十个暖棚,可以收获五十袋子土豆,要知道,当时才用了一袋子土豆皮。
甄至彬震得卧槽了一句,太他妈高产了。
裴扬脸上闪过惊喜,土豆他吃过,洗干净了煮熟也能饱腹。
他眼神亮了起来,如今春回大地,外面那些土地,全都可以种植土豆,只要熬过一季,镇北城从此没有缺粮的后顾之忧。
想着这些,他心头一热,时芊芊,果真是上天派来的小仙女,拯救他,拯救这万千百姓。
捂着脖颈上的钥匙,他暗暗发誓,他一定不会放手,要活着去见她,完好无损的去接她,八抬大轿娶她。
镇北城有条不紊的迎敌,长安里季真真也没闲着,她和永泽一起早出晚归,和店里的人穿着统一的制服,帮着龚嬷嬷在朱雀大街筹集善款。
不出所料,长安城民间掀起了一场捐款活动,奔走相告,寻到龚嬷嬷,看到太子妃金印,抖着手把藏在怀里的银钱一一奉上。
季真真打心眼里敬佩每一个人,无论是捐一两,十文钱,都认真的记在账本子上,注明姓名。
奉上点心铺子熬制的甜汤。
在筹集善款的过程中,若有勤快会针线的娘子,也请人为军士做衣服被褥。
转眼半月,第一批物资已经准备好,永泽和季真真的点心铺子万众一心也家喻户晓。
季真真寻到太子妃华氏“娘娘,物资准备好了,我们该怎么运过去。”
最大的困难横在面前,太子妃脸色神色变了几变。
无奈道“善款已经高达一百二十万两银子,此举上达天听,太子被参了一本夺民之财,如今被申斥在家闭门思过。此事还要你们出面来想办法。”
其实还有下半句没说,朝廷眼红这笔银子,变着法儿想要了去,一向敦厚的太子不留情面骂了人,才保了下来,太子也被圣人责罚思过。
难道要她们两个来护送么
永泽和季真真面面相觑,不是她们不能餐风露宿,实在是半点身手也无。
也没出过远门,两人头挨着头板着手指头数靠谱的郎君,永泽扁嘴道“我哥哥听戏喝酒还行,这个,不是埋汰他,还不如我呢。”
永泽看着她的神色“你哥哥怎么样”
季真真脸上现出厌恶“季嘉嘉天天寻死觅活,季羡元看我像仇人一样,从私心来说,我不信任他。
从公心上来说,他在二皇子府里任职,也走不开啊。”
两人愁眉苦脸坐在马车里,车门砰的开了,一张尖锐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表妹,好久不见,听说你们要找人护送军资,我怎么样”
来人是王岚君,剑鞘扶着车门问笑嘻嘻问他们。
季真真还没说话,永泽上下打量他一眼,嫌弃道“就你瘦成竹竿一样,行么”
王岚君斜她一眼,伸手捉住她的手臂,轻飘飘把她提起来,而后放下“这样的力气,够么”
永泽气了个倒仰,上前要打他,还没摸到人,听他真诚道“我曾在克北城投军,那里的人都是我的同僚、伙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们完好,希望北戎有来无回。
也曾往返长安多次,我以我的性命保证,必以最少的时日,把军资送到镇北城。”
两人被他的一番剖心的话所感动,永泽扭过头,不再看他,季真真答应道“表哥,容我们在考虑考虑,如何”
王岚君明白她们两个是主事人,但其实还要讨太子妃的意思,抱拳离开。
季真真回了府,季父难得一见的等着他,苦口婆心劝道“阿真,你们的善举,已经惊动的圣人,圣人夸你们能干呢
一百二十万两银子,你们小姑娘懂什么,不如交个朝廷,后面自有吏部官员接手,也算立了大功了。”
季真真记得太子妃的嘱托,愕然道“可是父亲,我这里只有账本,银子都在太子妃那里,要不,您让吏部的官员去和娘娘接洽”
季父哄道“你和太子妃说,要采购物资,把银子拿到手,献给朝廷,这样,朝廷记个大功给你,至少,可以封个郡主,免得你在永泽面前低了一头,日日被她当丫头使唤。”
季真真固执的争辩“永泽是我的好朋友,她没有把他当丫头,有好吃好玩的,都想着我呢。”
季父耐心全失,沉了脸“你就把银子弄到手就行,剩下的你不用再管。”
季真真讥讽道“凭什么”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就凭缺了个联姻的人,就把我捆回来,灌药让我得了失魂症么”
对着她一双黑白分明,和自己相似的凤眼,季父难得有些心虚“这全是意外,下面的人不会办事,我已经惩罚他们了。
你是我的骨血,万事自然由我做主。”
季真真惊得退了一步,眼里全是受伤“还真是你们让我喝了失忆的药,你真的是我的父亲,我的血脉亲人么”
她踉踉跄跄跑出了花厅,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见又是一回事。
她躲回自己的屋子,给扬兔子顺毛,可惜兔子睡得天昏地暗,不搭理她。
季真真想起了远方的裴扬,原来他说的都是真的。
军需就要出发了,是不是给他捎些物件
作者有话要说 季真真送他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