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蔓延到了脸上, 布满了尹喜的整张脸，而牧萧秦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微弱。



    他不敢动，心里翻江倒海, 就像是当初听到牧元帅死亡时那一瞬间的疼痛与窒息, 还夹杂着对于程尽活着的放松与庆幸, 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眉头紧紧锁起。



    他想，他该怎么对程尽交待。



    程尽又该会有多么难过。



    没有了一贯的冷静与自持，牧萧秦急切的翻找着飞行器，企图能够找到稳住尹喜生命的东西。



    这是尹喜的飞行器, 他应该会放着一些特殊设备的吧



    万一呢



    突然, 不知道触碰到哪颗按钮, 飞行器的操作面板一变，屏幕上多出了一个人。



    牧萧秦认得, 那是尹喜家的机器人管家，她用着刘释的声音, 面部却是鲜明的, 严肃的神色。



    “检测到士人已失去生命特征，现在采用紧急冻结。”



    话音刚落，尹喜手腕上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 牧萧秦这才发现，他手腕上带了一个细细的手环, 白光将他包裹了起来，随后，尹喜的身体消失，化成了一个小小球形。



    牧萧秦伸手去拿, 手心却传来电击一般的触感，逼迫他立马放开了手。



    “很抱歉，检测到你并无权限掌管士人的身体。”



    “怎么样才可以”牧萧秦尝试与它谈判“这里没有别人了。”



    机器人管家沉默了，似乎正在思考。



    牧萧秦见状，又继续道“而且现在我们在一个未知的星系，刚刚才经历了行星毁灭，飞行器很难完好。”



    “考虑到特殊情况，现在授予你权限。”沉默片刻，机器人管家说。



    随后对牧萧秦扫描了一下，说了句“祝你和士人好运，平安归来。”就下了线。



    经过这一遭，原先的沉重感消散了一些，牧萧秦专心思考着出路。



    导航系统可以使用，飞行器的警告声却没有停止。



    由一开始的“警告，飞行器正在遭受暗物质侵蚀，已启动自动防护装置，剩余护盾值998”变成了“剩余护盾值57，请尽快离开此路线，预计白洞空间传送将于22秒后关闭。”



    牧萧秦不懂“黑洞”与“白洞”的区别，但是从飞行器的警告声判断，如果将黑洞作为空间传送的，那白洞就是空间传送的终点。



    就像他刚刚和尹喜去接程尽一样，也是从一个“黑洞”中出来，而白洞，应该指的不是颜色，而是一个更方便区分的代称。



    牧萧秦没有过多犹豫，收起作为尹喜的珠子，根据提示驱使着飞行器加速往白洞方向行驶。



    至于程尽，等离开黑洞之后，再专心找。



    她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给她的空间钮，是路行舟根据校长给他安装的监控设备上得的灵感，这次救下程尽牧萧秦并没有期待能够替她洗脱污名，又因为上一次和程尽分别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导致他找不到她，误以为她已经死亡，所以这一次就在空间钮上加了一个功能。



    只要她戴着这个戒指，那么他就知道她的生命状态。



    不会像校长这样随时定位，保留了隐私，但是现在也成了牧萧秦的一个问题点。



    浩瀚宇宙，茫茫星河，他要怎么找到程尽



    黑洞里不只有暗物质，它是可以吞噬光源的存在，真空状态，连声音也无法传播，只能靠飞行器护盾升起的微弱光芒照明，牧萧秦冷静的穿梭在一片陨石中，哪怕知道随意撞上一块鸡蛋大小的都有可能让他命丧于此，但是他也毫不慌张，手指一个细微的抖动都没有，有惊无险的穿过虫洞之后，开始试图推敲程尽的方向。



    突然，光脑亮了起来。



    “队长”是舒郁的声音，他十分急切“古月死了。”



    古月死了，在被尹喜推进虫洞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但是



    果然，舒郁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尽哥有消息吗”



    是了，他还要跟这些孩子们交代。



    “回去说。”牧萧秦记下了这里的坐标，驱动飞行器离开了这里。



    一直关注的光脑屏幕上，代表着程尽心脏跳动的红点以均匀的速度缓慢的跳动着



    突然，开始慢慢加快。



    而此刻，程尽也从昏迷中醒来。



    缓缓睁开眼睛之后，眼前是一片漆黑。



    我瞎了吗她想，眼睛并无刺痛，她闭上眼，抬手揉了几下，又重新睁开。



    还是一片漆黑，看不清。



    许久，她听到一声叹息。



    其中一个冰凉的物体覆盖在她的额头，额头上立马传来一阵熟悉而难忍的刺痛。



    “睁开眼吧。”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尽睁开，瞳孔瑟缩了一下。



    明明是一片漆黑，但是每一个构造她都看得清。



    以及多出来的9个人



    “许久不见，10号。”刚刚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瞬间点燃了程尽内心的记忆。



    这里，是曾经在征途机甲大赛所见的，永夜之殿



    而面前这个用熟悉的语气跟她说话的，正是殿士。



    而牠，也是虫族的王，最高统治者。



    可是，比赛不是虚拟数据吗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里的心思，似乎是脸上震惊的表情太过明显，殿士解释“任何空间，任何时间，我来去自如。”



    是了，这是更高维度的生命，只是变成一串数据而已，对牠来说轻而易举。



    和游戏里不一样的是，牠的外形已经跟人没什么两样了。



    游戏离上界还有一些明显的作为虫族的特征，比如触须，比如好几双眼睛。



    但是现在的永夜之殿的殿士，不管是方方面面，都已经更趋向于人类。



    一个完美的人类。



    “那些数据是真实的。”牠好像又看出了程尽的想法，缓缓开口“在100多年前，我确实是那个样子。”



    那其他人也是吗程尽看了一下，这个永夜之殿上其他8个外形跟人也没什么区别。



    “是的，他们有的最近才得到了进化。”殿士又开口道。



    程尽赶紧止住了想法，牠仿佛有读心术一般，任何心理活动，在牠面前犹如摆设。



    这就是更高维度的生命吗她想，随后又生生止住，不让自己的思绪有活动。



    “看看周围。”牠说，引导着程尽坐起来。



    “我确实可以通过某些东西，猜测到你脑子里面的想法。”说这话时牠似乎有些苦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呢。”牠说。



    是，在你面前没有秘密。程尽在脑子里回复牠。这才观察起真正的“永夜之殿。”



    跟游戏里不一样，这里是精致的，甚至称得上奢华。



    容貌一般浓稠的黑色弥漫着，里面却散发出淡淡的紫色的光芒，汇成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图案。



    看得久了，程尽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发现，额头上的皮肤也轻轻扯动了一下。



    额头



    想到最开始的那股刺痛，程尽试探性的伸出手指



    她真的，多出了一只眼睛。



    “你在意吗”殿士又说，指了指程尽的额头。



    程尽点头是，在意。



    “你可以开口说话吗”牠又说“我想听你说话”



    是，永夜之殿在那之前，都在用星际通用语言。



    “好的。”她说，接着指了指自己的第3只眼睛“请问这个东西有办法消除掉吗”顿了顿，又道“像你一样。”



    牠再次笑了起来，问了程尽一个问题。



    “是来自于你对我的认可，还是来自于你对人类这个身份的执着呢”



    “你不是知道吗”程尽反问道。



    能够探查人类脑子里的任何想法，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回答牠刚刚那个问题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后者呢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活下来，在传说中的堕落之地，但是她始终认定自己是做为“人”的身份。



    “我想听你说话。”牠又重复了一遍，听不出喜怒，辨不了情绪。



    “我是人。”程尽说“永远都是。”



    “作为人有什么好的呢”牠不理解“我能够赐予你永恒的生命，你们人类不是都想要这个吗”



    “你要给也不是不行”程尽想，永生啊，这谁不想追求啊



    尤其是她这一个活不过18岁的短命鬼。



    “你未免有些贪心。”牠难得的顿了一下，轻轻皱起了眉。



    “要是想要永生的话，你就不再是个人类了。”



    “没事，我认为是就行。”程尽毫不在意，又指了一下额头上的这只眼睛“那我现在算变异了，能永生了不”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跟脑子是同一个频率，牠知道，她是认真的。



    永夜之殿的殿士，亿万虫族的王，第一次尝到了无奈的滋味。



    “这个不是呢。”牠摇摇头“需要你交换同等价值的东西。”



    “那算了。”程尽放弃得十分坦然“你还是告诉我怎么把这玩意儿隐藏起来吧。 ”



    “离开这里，就不会需要用到永夜之眼。”牠说着，却没有看程尽，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好的呢。”程尽回答，抬脚离开，往大殿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发现自己仍旧还在原地，回过头，就看到殿士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抱歉，我好像还没有让你走。”



    程尽内心毫不意外的想来了。



    然后迅速止住了自己的想法，不让脑子有任何活动，放空大脑。



    这对于一个习惯思考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个酷刑。



    但是相比于被一个人随时随地监听自己的想法，程尽愿意忍受。



    同时，试探性的将脑子跟心理分开。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来到这边并不是意外。



    对方也并不是友善，他们之间，横着物种的沟壑。



    如果是让她跟其它拥有堕落之眼的虫族一样，作为牠的下属，他是一个如此强大的存在，是不会关心一个小小的下属的想法的。



    朋友那就更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前提是尊重，尊重一个人，不会无时无刻探清对方的隐私，限制对方的



    自由。



    她现在就好像，宠物一样



    或者，作为一个在游戏里，当着殿士的面，欺骗了牠，并炸了牠大本营的，哪怕只是游戏，程尽都不觉得做为一个上位者可以轻易放任她挑战自己的权威。



    所以一开始，她就在争取士动权。



    表达出了对于“永生”的兴趣，对于“人”的执着，在知道这些需要付出之后，又露出随意的态度。



    当一切都无所谓之后，也变得难以捉摸。



    对方只要抓不住她的痛点，那么就不会对这里下手。



    “原来是这样吗”牠喃喃道“你们人类好复杂。”



    程尽有些躺平的想算了，放弃吧。



    根本不是同一高度的对手。



    “你想怎么样”她问。



    “你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牠好像在一个一个回答程尽内心的问道“有个人类跟我做了一笔交易，说会在今天把你送到这里，我一直没有看到人，就亲自把你抓了回来。”



    “那个人类是叫古月吗”程尽问，内心已经确定了答案。



    “是的。”牠回答。



    “条件是什么永生”



    “是的呢。”牠又说“我不理解你所说的尊重，但是如果是指将你放在跟我平等的位置上的话，对不起，你现在还不具备这个实力。”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我对你的内心想法也挺有兴趣。”牠颇有耐心的继续解答程尽的问题“在这个兴趣消失之前，我想我不会关闭对于你的嗯探测”



    行吧。



    程尽心如死灰，放弃挣扎。



    “你开心就好。”她说。



    “至于让你来的目的他们说，想研究一下你的基因。”



    “他们是谁”这个程尽有兴趣。



    她想通了，对于这位，一切的伪装和手段都没有用。



    停止思考，或者停止伪装，才是唯一的办法。



    “他们。”牠指了一下殿上的其它8个“人。”



    程尽这才重新留意起那其它一直没有动静的那几个虫族。



    正如她刚刚所见，相比于在游戏里看到，牠们在外表上已经看不出有虫族的影子，一个个的外形跟人类已经非常接近，除了表情。



    清一色的，全是面瘫。



    她跟殿士说话的时候，牠们安安静静站在一边，没有一丝存在感。



    但是此刻被殿士指出，牠们好像被擦掉了一层灰尘一样，一个个的，顷刻间都成为了程尽眼里无比突出，无法忽略的存在。



    太神奇了，这个能力。



    程尽内心毫不避讳的发出感叹。



    “2号。”殿士开口。



    下一秒，被他点名的虫族，瞬移一般来到了程尽的面前。



    “说。”殿士言简意赅。



    “按照计划，最优秀的人类将会与最高级的虫族将要通过人类称之为基因实验的程序，融合出新兴的物种。”2号面无表情，但是一句话就说出了他们的目的。



    “我不理解。”程尽说“你们虫族已经进化得相对完整，还拥有永生的条件，为什么还需要人类的基因”



    “并不是呢。”殿士说“你了解虫族的构成吗”



    “变异派，进化派，以及元素派”程尽试探性的回答。



    “正是。”他说“然而变异派现在，在以极快的速度灭亡。”



    “变异派的变异，要来自于人类实验室的病毒，这是病毒产生的副作用。”2号继续面无表情的当讲解员。



    “然而现在，他们体内的病毒好像再次发生了变异，纷纷陷入狂乱期，陷入狂乱期后的异兽或者虫族，无一例外将会在一周以内死亡。”



    “所以，你们跟古月达成了交易”程尽问道，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是的。”回管她的仍旧是殿士。



    “什么时候开始的”程尽又问。



    “半年前。”2号说“半年前由古月士动联系我们，在此之前我们一直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他士动提出了这个实验，经过这边的简单验证之后觉得可行，于是就以部分人类的永生作为交换，与人类一起成立了这个研究组。”



    是了半年前，正是她刚刚开始在征途露面的时候。



    果然，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暴露在古月的眼皮子底下了。



    “你是我的孩子，有着这世界上最出色的基因”



    脑海里面突然闪过拂星的这么一句话，程尽恍然，原来，拂星给的暗示是这样的。



    而自己，也在那之后就猜测到了，抓走她，是关于基因研究方面的。



    但是并没有想到，居然是跟虫族合作



    这可是虫族



    是了，另一方面，可是来自于永生的诱惑。



    没有哪个人类抵挡得住，尤其是古月这样自私自利的上位者。



    正想着，面前突然伸出来一只手。



    是殿士，牠笑道，这个笑容却让程尽头皮发麻。



    “你好，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