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星再次进来时, 程尽正在训练。
看到拂星进来，程尽没有继续，丢下了手中的训练设备，随手拿了一块毛巾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液之后, 朝拂星那边走了过去。
“你要像个女孩子一点。”拂星说这话时一如既往的摆着张臭脸, 但是程尽已经习惯了。
“别说女孩子了。”程尽在她面前坐下, 紧盯着她的眼睛，说“我连孩子都没当过。”
拂星的眼神有一瞬间的不自然，随后，她避开了程尽，拿着桌上的水偏头喝了起来。
再转过头时, 已经恢复了她以往的神情。
“矫情。”她轻笑一声, 似乎是在嘲笑程尽, 又似乎是在嘲笑她自己。
“古月是你的什么人”程尽突然问道。
她单刀直入，倒让拂星有些措手不及了。
“与你无关。”她一惯表于冷漠。
“我已经关了监听设备了。”程尽一手搭在桌子上撑着头, 一手用一个透明的片状物体做扇子扇了下风。
拂星仔细看了下，确认程尽说的都是真的。
“你倒是大胆。”她笑了起来, 浑身气势陡然一变。
清冷, 高贵，却温柔。
“你想知道些什么”她说，看向程尽的眼睛, 温柔而陌生，还带着点眷恋与痴迷, 十分复杂。
“还是那个问题。”程尽说“为什么生下我”
“联邦需要。”拂星说“那个时候，诺威与萨曼达成了一个交易，你猜是什么”
“洗耳恭听。”
“正是为了联邦的成立。”拂星像是限入了回忆里，卸下伪装的她, 连声音都充满了故事性，带着引人探究的欲望。
“你之所以出生，戴着的正是属于萨曼和诺威和平的标志。”
“我的另一位血缘关系的缔造者是诺威帝国人”程尽很快抓住了这个重点。
“血缘关系的缔造者这个词用的也确实正确。”拂星双腿自然的交叠起来，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袖口。
“是。”她说“所以我说，你拥有最完美的基因。”
“他是个大人物”程尽再次抓住了重点。
拂星定定的看了她两秒，说“你还真是敏感呢。”
“不过也没错。”随即，她肯定了程尽的猜测。
“他是谁”程尽继续追问。
“你不用问他是谁，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说到这里她扯了一下嘴角，指一下自己“就像我一样。”
“未必。”程尽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内心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想法，于是她又换了问题问。
“后来为什么又将我丢掉呢和平失败了吗”
“用你去做基因研究，怎么会是将你丢掉呢”拂星不认同，她语气十分认真“你应该像我一样，将所有都奉献给研究，这是你的荣耀。”
“哦。”程尽选择性的忽视了这段她所不理解的极端发言，只得又重新换角度问。
“跟你一起生孩子的人呢那个时候跟你在一起吗”
“是啊就是他让你作为实验体的。”拂星说“他有很多孩子，通过克隆来的，或者人宫受孕，有的来自母体，有的来自培育皿，甚至都不带有他的基因，但是，都成为了他在那座实验室里的孩子们。”
“基因实验是他提出来的。”是肯定的语气“看来这位大人的地位比我想的还要高。”同时脑子里也在快速的思考着最符合这些条件的人。
“但是我还是不理解你们的行为。”程尽说“生不养，为什么要生”
“作为一个工具，你不应该有这些要求。”拂星十分理直气壮。
程尽有些颓然，她一直认为，之前拂星的话语，都是为了敷衍她而故意做给古月看的伪装。
现在看来，并不完全是。
至少她薄情这一面从来没有变过。
“你是怎么看待生命的呢”程尽想了解一下。
“它伟大而渺小。”拂星说“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让它有更多的可能性，让它变得更为坚韧。”
“为此牺牲掉其他生命”
“文明的进步需要牺牲。”
完全没得聊，这话题直接跳过。
“你知道nh9吗”她不再追问自己的身世。
“第9代基因强化剂。”拂星说“其实这一代已经做得很成功了，但是因为当时联邦成立，这个实验一直都是不被大家接受的存在，而我们没有办法转移那么多实验题，又不想让实验体就这样销毁，于是就在基因强化剂上做了手脚。”
“是吗”程尽有些讽刺“还真是把工具这两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呢。”
拂星却没有理会她的嘲讽，继续说道“变异的n9，可以在没有任何副作用，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异常的情况下，让你们到临近成年。”
“但是一到成年就会病发，要么产生变异，要么死。”程尽接过她的话“是么”
“是。”拂星承认得十分干脆。
“你后悔过吗”程尽又问，紧盯着她的双眼，试图找到些什么。
拂星顿了一下，自然而然的又低头避开。
“从未后悔。”她说。
“我不会原谅你。”程尽掷地有声“永远不会。”
“不重要了”拂星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到现在，还不觉得我做错了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但是我想”话音戛然而止，程尽瞳孔一缩，一声“小心”才刚出口一半，都没有来得及喊完，就看到拂星在她面前倒了下去，胸口是大片大片的血花。
程尽冲了过来，透过伤口，看到了一点金属的光泽。
“你不要动我去找药，我马上找工具你等着我你等着我。”慌乱与窒息感瞬间席卷了程尽，在这一刻，她的声音嘶哑，好像整理好的情绪都跟着炸开，成了一地的碎片。
她想极力的保持冷静，将拂星往身后的沙发上轻柔的放下，正欲起身，却被一只素白的手紧紧拉住。
拂星的喉咙里满是鲜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她抓着程尽的衣袖，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来不及的”这几个字刚开口，又溢出了更多的血。
程尽知道，她心脏旁边的位置，被植入了控制芯片，类似于一个小型的炸、药，一旦被引爆，将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是谁”程尽转身，抓紧了她的手。
“你知道是谁是不是你告诉我。”
拂星却摇了摇头，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已经变得十分苍白，整个人破碎而美丽，固执的抓紧程尽的手，又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是谁谁植入这个芯片的”程尽浑身颤抖，牙齿咬得极紧，每一块肌肉都在抖动，都在诉说着她此刻的无措。
“你不能死，博士，你不能死”是了，哪怕她罪无可恕，三观成迷，是个彻头彻尾的研究疯子，但当看见她真的躺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没有生气的时候，程尽的第一反应还是想让她活下去。
哪怕这一辈子她们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她也不会原谅她，但是她并不想她死。
毫无理由的，不想。
“我从来不认为我做错了。”拂星已经说不出话了，但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一样，她对程尽笑了笑，笑不太出来，用艰难的破碎的嗓子继续说道“我也从未后悔，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向你说一句对不起”
说完最后一个字，像是用尽了她仅剩的全部力气，她倒在程尽怀里，再无声息。
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聚集，雨滴一样的自脸颊滑落，引起一阵痒意，却没有让程尽回过神。
她呆呆的抱着属于她的血缘上的“母亲”的尸体，只觉得空寂极了。
这栋楼没有风，但是程尽却觉得，她好像连外面一片叶子落下的声音都听得到。
那叶子打着旋儿，慢慢落到地上，沉进了地里。
就好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
“我到现在，还不觉得我做错了，但是我想我想让你好好活着。”
所以，在受到了那样的致命伤之后，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继续她没有说完的，对于这个只有血缘关系上的“女儿”的唯一一次关心。
“我从来不认为我做错了，我也从未后悔，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向你说一句，对不起”
是的，这样偏执，这样高傲的人，仍旧选择了跟她道歉。
“为什么明明双方从来没有试图与对方达成和解，但是为什么，会这样”程尽喃喃道，又有温热的液体滑了下来，她伸出右手，轻轻抚摸自己右眼的眼眶。
“真奇怪”她说，手又放了下去，手指一寸一寸的收紧，在拂星的胸口里，拿走了剩下的那半枚芯片壳子。
突然起了风，将那片叶子重新卷起，和泥石，细沙盘在一起，互相敲打着，直到叶子被一点一点的磨破。
“谢谢你。”她又说“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对我的生命的诞生，我一直心怀感谢。”
突然，哐当一声，狂风席卷到了门口，门被大力打开了。
是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她在古月的办公室见过。
他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手里拿着一台小型的摄像仪，对着面前的这一幕，按下了快门。
当夜，一条新闻再次占据各大头条。
“军校生弑母，拂星博士在帝国死于亲生女儿之手”发自于诺威一个以公报实际新闻的官媒号。
配上了一张图片，拂星博士身上全是血，程尽的右手也是，包括脸上，都沾染了拂星博士的鲜血，而这个照片就好像行凶现场一样，程尽的右手，真的刺进了博士的胸口。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这是真的尽哥绝对不是这样的人”舒郁摇头“我和她一起长大的，她从来没有对谁真正的动过手，不可能杀人的虽然这个女人很坏很坏，对尽哥很不好很不好，但是尽哥不会无缘无故杀她的”
“是栽赃。”程棋脸黑得吓人。
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跟以往不一样的是，便没有人再出声了。
牧萧秦和路行舟不在，他们得不到更有用的情报，得不到一个确切的说词，证明程尽的无辜，他们是军校生，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
风月看着这一切，眼睛一直盯着那张图片。
为什么感觉，程尽才离开他们几天，一切都变了呢
网上也是讨论声一片。
“我不信这不是我的尽哥。”这是还不能接受新闻的粉丝。
“之前就已经看出端倪了好吧也是你们粉丝说的这两母女貌合神离对吧此时起到什么纠纷，突然把别人杀了，也有可能不是吗”这是不咸不淡的路人。
“确实，而且这是官媒出的报告，怎么可能会出错”
“医生也检测到了，现场除了死者就只有程尽一个人的痕迹，除了她还会有谁”
“图片都已经这么明显了，医生和执法人员都已经将确切的报告公布了，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犯罪事实了，我劝各位小粉丝们一句，不要再洗地不要再说话了，下一个被抓进去的就是你。 ”
“对不起粉了你很久，欣赏你的强大，喜欢你的率真，但是我接受不了一个心狠手辣，甚至杀了自己母亲的人，脱粉了。”
“干得漂亮快摘出粉籍吧，粉什么都不能粉一个罪犯”
“你们是不是有点过于武断了尽哥前两天被莫名其妙的抓走还没被放回来呢，和她母亲又是怎么见上面的不是又是怎么巧合的死在尽哥手上并且还被这么巧合的，拍下了照片呢”
“首先第1点被莫名其妙的抓走，显示除了抓走尽哥的人的地位，从政人士，并且地位还挺高。
第2点比赛结束已经一个多月了，按理说前段时间萨曼退出联邦之后，拂星博士就应该回去了的，这个时候尽哥们还在训练，依照两人的关系，不可能说不是留下来，是为了尽哥。
再根据各种各样的巧合，综上所述，尽哥是被陷害了。”
“不要在这里玩阴谋论了，证据确凿了还怎么样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为什么还要说话不怕这个大人物把你给弄了吗”
很快，又一则新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萨曼直截了当的放话，希望诺威这边处决凶手，还他们国家的博士一个公道。
“拂星博士不只是我国杰出的基因学研究者，所设计的基因工程，到现在也是惠及了全人类的。对于她的逝去，我们深感痛心，希望联邦和诺威，能够给我们萨曼一个满意的处理结果。”
这是萨曼刚刚召开的记者发布会上，那边的外交官对着直播说出的话。
“来了，这速度真快。”
“他说的也没有错，拂星博士给全人类的贡献是巨大的。”
“正因为如此，我无法原谅杀了博士的程尽。”
“无法原谅不可原谅”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请处决掉这个卖国贼请处绝掉这个杀人凶手”
一时间，程尽昔日的支持者们，全部流失，甚至大批量的倒过来指责她，所有人名都在让她给拂星陪葬。
她彻底，声名狼藉。
王宫内。
“按照你们的要求，我们已经做完了你们所交代的事情，什么时候来接人”古月的下属对着光脑说。
光脑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先是镜头晃动了好几下，紧接着，出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开门。”他说“我就在门口。”
第4星系，长虹星。
刘释沉默的点了根烟，想了很久，等到烟都被风吹完了，他也没有抽上一口。
于是又点上一根，刚抽了一口，就扔进了烟灰缸，快步来到了停飞行器的地方。
“导航去王宫。”他吩咐飞行器的驾驶系统。
“好的主人，以为你拟定好坐标，请按规定往这个方向行驶哦。”
尹喜的办公室。
“怎么会”牧萧秦看着这个消息，将它递给了尹喜“重大变故，程尽杀了拂星并被帝国交给萨曼处置”
尹喜看了片刻，是关于这个事件已经被网友捋成了完整的事件脉络，而最新一条就是诺威对萨曼的回应。
“凶手虽然在我国，但是实际上却是你国的人，目前已经被踢出户籍，现在送到你们萨曼去，任由你们处置。”
以上大概是外交部回应这个事件的核心内容。
“真无耻。”尹喜直接被气笑了。
“我们现在，是不是赶不上了”牧萧秦虽然这么问，但是看向尹喜的眼神，却透着浓稠的渴望和希冀。
这几天他们忙前忙后的，终于想到了办法的时候，再次来了这么一出。
“来得及。”尹喜叹了口气“启动方案b。”
“不行”牧萧秦今天才知道b计划的内容，无论如何他都不接受。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牧萧秦。”尹喜对着他摇了摇头，他的一头柔顺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眼神却赤裸裸的透着对牧萧秦的不满“即便没有程尽，这也是我一开始就打算要做的事。”
“我无法接受。”牧萧秦说“老师，我做不到。”
“这也是你必须要做的事。”尹喜说“一开始提出要帮我的是你，现在跟我说做不到的也是你，怎么跟我玩呢”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牧萧秦声音喑哑，不成调子。
尹喜却再次摇摇头，打碎了他的幻想。“程尽等不及的。”
星网上，最新进展，现在已经发展到了萨曼直到帝国的打算之后非常满意，马不停蹄的派了人前来接应，而行使这项工作的人是留在诺威的萨曼官员，据说已经在今晚就去了皇宫。
“这是她的所有基因数据以及战斗数据。”议事厅里，古月正向面前的人介绍道。
“不管是各方面来说，都是一个几近完美的水平，很符合你们的实验要求，也是母体的最佳人选。”
“你辛苦了。”来人不管是表情还是语气，都没有任何的感情，只是机械化的说了这么一句。
然而古月却像早就习惯了一般，继续说道“要让你们带走，那肯定得有一个名正言顺让你们带走的理由，毕竟这孩子身份敏感，所以让你们作为萨曼的过来，明天还请阁下配合我们完成仪式。”
“可。”对方仍旧只是冷漠的回了一个字。
“那就辛苦阁下了，我为阁下备好了房间，阁下现在可以先随侍从来看一看，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上午你们将人带走。”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