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荷花开得正盛, 碧浪随波,绵延不绝,粉白相间的花朵竞相盛放, 清香扑鼻。
北湖辽阔, 靠近栖霞塔的一处满是荷花, 这个时节出来赏花游湖的人极多。蜿蜒的长廊穿透绿波, 蔓延了十余丈,忽见藕花深处藏着一座四角凉亭。
放眼便能见开阔的湖面,天色正好,几乎能看见湖对面的景致, 走过满眼的绿色, 再看波光粼粼的水面, 颇有几分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之意。
养在深闺的世家贵女们鲜少有出门玩乐的时候,但见如此美景, 个个都惊叹起来。
相约出来玩的,都是上回一起在昌平侯府做客的姑娘, 一共七个人, 各自都带上了婢女。
“莲蓬也熟了不少, 咱们坐船去采吧”平宁郡主叫人准备好小船,转头问阿虞“你从前有采过莲蓬吗”
锦州多平湖大江, 阿虞自小见惯了, 并不觉得稀奇, 采莲蓬这事以前常干, 但此刻大家都看过来,默默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那咱们一起去摘吧”说着, 便拉上了阿虞的手
平宁郡主有意示好,不止阿虞,别的姑娘们也都看出来了。
郝若贤姐妹也在,看到她们熟稔的样子,郝若兰悄悄扯了扯姐姐的衣袖,却发现她在愣神。
郝若贤本是不经意地打量阿虞,余光却瞥见她裙摆底下的绣鞋,粉白相间,鞋帮上绣鞋几朵兰花,花蕊处镶了一颗白玉珍珠。
其实就是一双鞋子,算不得多特别,但鬼使神差的却令她想起前几日在昌平侯府,撞见的那一幕。
那晚,她看到容舟站在圆柱前,似乎在与人说话,看不见容貌,看不见身形,只有一抹裙角和一双隐藏不住的绣鞋。
鞋上绣了兰花,花蕊中间一颗白玉珍珠,在夜色中闪过一缕闪烁的微光。
不知怎的,她忽然将阿虞与那个神秘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心头闪过几分怪异。
那人若是容虞,为何要躲躲藏藏,怕人发现
她与容舟是至亲的兄妹,哪怕要说什么,也不必刻意避讳他人
郝若贤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眼前的女子。
阿虞被她莫名其妙的目光看得后背发凉,但平宁郡主先行上船,只好又压下心思跟了上去。
郝若兰落后几步,小声道“姐姐,我听说前日平宁郡主上了表哥家去,她莫不是看上表哥了吧”
平宁郡主的马车大咧咧地停在容家,一点不知忌讳,自然是在京中传遍了。她有什么目的,都摆在了脑门上,哪里还用猜测。
郝若贤心口有些酸涩,声音也显得冷淡“郡主金枝玉叶,心高气傲,京中世家公子能入眼本就不多,表哥年轻有为,郡主仰慕他也并不奇怪”
就像她,彼时十一二岁的少女情窦初开,就将一颗芳心暗许。
前些年的容舟,一身锋芒,光芒万丈。有人说状元郎只要文采斐然,德才兼备,从不拘年纪,哪怕年过半百也无所谓。
但探花郎,一定要是年轻且俊美的少年郎。
当年她就有幸见到金榜题名的探花郎,容舟一身青袍,坐于马上,眉眼如画,龙章凤姿。
这么些年,哪怕每三年的科考都点出一位探花郎,她也没见过比容舟好看的人了。
可惜他从来没正眼瞧过自己,哪怕是七八年没见过的便宜妹妹,他也视若珍宝,她这个相处了这么多年的表妹,却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
她抬眸,看见船边那张如花的娇颜,忽然觉得嫉妒。
平宁郡主在那边招了招手,郝若贤收回沉思,换上端庄温雅的姿态,带着郝若兰上了船。
乌篷船不大,最多容纳四人,剩下几个姑娘坐了另一只船。
船夫戴着斗笠,撑着竹竿,身下的船只摇摇晃晃的驶入藕花深处。
平宁郡主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乌篷船,什么都觉得新奇“这船晃悠悠的还挺舒服呀,这粉色的荷花可真漂亮”
她稍微倾斜着,手臂一伸,折下一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嗅了嗅,有隐隐的清香。
阿虞看平宁郡主躬着身子去够荷花,顿时心惊胆战,下意识地拉住她另一条手臂“郡主当心,这船可没有画舫稳当”
旁边郝若兰默默嗤了声,当真会拍马屁。
碧波摇曳,偶有几只成熟的莲蓬从莲叶下冒出来,乌篷船穿行其间,不见终点。
阿虞摘了几个莲蓬递给平宁郡主“等会儿我们回来就别从这里过了,茎杆上有刺,容易扎手。”
平宁郡主点头,方才她一个不小心就划伤了手,掌心有好几道红痕。
新鲜的莲子味道鲜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平宁郡主觉得偶尔吃吃这些也津津有味,阿虞剥了皮,把白白的莲子肉分开,取了里头碧绿的嫩芽,小心翼翼放在膝上的帕子里。
平宁郡主吃完一个莲蓬的莲子,不解问“这是干什么,莲心不是苦的吗”
阿虞一边往嘴里塞了一颗带莲心的莲子,一边解释“莲心虽苦,却能清心解暑。”
小时候暑热,嘴角长了疮,娘亲便采了一箩筐的莲子回来,把莲心全部收集起来,晒干给她当茶喝。苦是苦了点,但也能承受,反正比黑漆漆的药要好喝多了。
“是吗”平宁郡主半信半疑,看她面不改色吃了也跃跃欲试,拿起一颗莲子剥了皮,也没取莲心就送进嘴里,才咬了两口就脸色大变。
“呸呸呸”她赶紧吐出来,但那股苦味还在嘴里蔓延,眉头皱成一团“这也太苦了吧”
郝若兰打量阿虞,状似不经意道“这莲子这样苦,你别是戏耍郡主吧”
阿虞对郝若兰时不时的挑刺针对已经习惯了,自从发生了李庸常那件事,她就不愿和郝家人来往,说她无情也好,小气也罢,郝夫人的和李氏的算计,始终是心里的一道坎。
但今日郡主在,她不想和她们起了争执,只当做没听见,随手又摘了一个莲蓬给平宁郡主“这个熟透了,您尝尝。”
郝若兰一拳打在棉花上,羞愤交加,恨恨瞪了她一眼。
平宁郡主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怪我娇生惯养吃不得苦。”
想不到平宁郡主竟然出乎意料的有自知之明。
这明显是向着阿虞的话,让郝家姐妹俩都微微变了脸色,一时不好再说什么。
“哎对了”平宁郡主吃完莲子,像是想起什么,目光灼灼看了阿虞和郝家姐妹一眼“你们不都是容怀瑾的亲人吗,可知他喜欢什么我想投其所好,送他什么东西。”
郡主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在她眼里,喜欢一个人就是全天下都知道,这样别的女子忌惮她郡主的身份,就不敢来抢容舟了。
郝若贤下意识地先看了阿虞一眼,她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剥着莲子,仿佛没听见似的。
郡主抬眼“若贤你说说”
郝若贤闻言,一口郁气堵在胸口险些要喷涌出来了,她要知道容舟的喜好,还轮得到别人来打听
她喜欢了五六年的男子,至今都不见得窥其内心一二,竟要开始为另一个女人出谋划策,心上就仿佛被人拿针扎一样疼。
但她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对容舟的喜欢,郡主心眼可不大,万一因此记恨上自己得不偿失。
一旁郝若兰倒是欲言又止有话说,却被她抬手按住,露出一抹柔柔弱弱的笑“表哥一心只有各种疑案卷宗,整日忙公事都不够空闲,甚少上家里来,他喜欢什么,我也不太清楚。”
平宁郡主想起容舟那冷漠无情,无欲无求的样子,也没怀疑。
“那他说有心上人,你可知是谁”
郝若贤神色微变,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把莲子噼里啪啦地撒在了脚下。
阿虞尴尬笑起来“抱歉,手抖。”
平宁郡主又把注意力落在她身上“阿虞,你知不知道你哥哥的心上人是谁那天我问了好久,他都不肯开口,别是故意哄骗我找的借口吧”
这么一想,她愈发觉得有这个可能,容舟那性子,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痴缠,所以才编了谎言,想要她知难而退。
众星拱月的平宁郡主,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容舟愈是拒绝,她就愈发想要征服他,她想看桀骜清高的大理寺卿,折了一身傲骨,落在自己手里。
阿虞看到她眼底的光,蓦地一慌,担心万一平宁郡主一时气急,进宫求了皇帝赐婚,哥哥贞洁可就不保了。
“有的我哥哥有喜欢的人,就藏在家里”
此话一出,在场几个人都齐齐看过来,平宁郡主脱口而出“我那天怎么没看到”
没想到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容大人,也玩金屋藏娇这一套。
阿虞咽了咽唾沫,艰难道“他不想让郡主看见其实我也没见过两回。”
“真是如此”平宁郡主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喃喃道“那个女子,长的好看吗”
阿虞眼睫颤了颤“好看”
话音才落,忽闻头顶一声闷雷,吓得她浑身一抖。
呜呜呜,她说假话了吗,连雷公也看不过去了。
平宁郡主攥着拳头,沉声道“那我一定要去看看了”
船夫站在船尾抬头望望天,湖上风大起来,云层逐渐堆积,风雨欲来。
恭敬道“诸位贵人,打雷了,怕是要下雨了,回程了吧”
平宁郡主这会儿兴致缺缺,点头“上岸吧。”
船过湖面,荡漾起一圈圈波纹,即将下雨,也不好慢吞吞从莲叶中穿行,船夫撑着船过了碧浪。
一盏茶后,视线豁然开朗,终于到了视线开阔的湖中央。
船夫没有多做停留,调整了方向,便大力向岸边划。
盛夏变天跟变脸似的,转瞬间乌云压顶,湖面上风大起来,危险也悄无声息的来临。
船夫撑了二十年的船,已经很有经验,但也没有想到方才晴空万里的天,忽然会有下雨的征兆,这小小的乌篷船不像货船,经受不住风浪,稍有不慎就会翻船。
好在这会儿风不算大,离岸边还有几里,不出一炷香时间便能到。
身下的船已经不如方才平静,船蓬里促膝而坐的姑娘们也意识到了,一阵风刮来,航道偏离,整颗心也飘摇起来。
郝若贤脸色发白,身旁的郝若兰紧紧抓住她的袖子,一脸担忧“要下雨了吗”
阿虞扶着船篷,在摇摆不停的船身中开了口“别怕,这雨一时半会下不来。”
然而老天故意作对似的,话音才落,水上就散开了涟漪。
那是雨砸在湖面上的动静。
几乎只在瞬间,伴随着一声轰隆的雷声,大雨倾盆而至,珠帘似的雨水顺着船蓬滚落,脚下很快就湿了。
乌云密布,风雨交加,天色也变得昏暗,方才游湖赏花的好心情无影无踪。
平宁郡主何曾见过这种状况,吓得都快哭出来了,嘈杂的雨声中,传来她的低喝声。
“快点船划快点”
船夫神色紧绷,手上在使劲,眼睛紧紧盯着前面,可是雨越来越大,他的斗笠已经遮不住雨,浑身湿透。
这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惊走了岸边游玩的人,一同出行的另外几个姑娘在前面的船上,这会儿已经上了岸,在凉亭里焦急等待着。
雨幕遮住了视线,只能依稀辨认出湖上一只奋力靠岸的船只。
因为乌篷船不大,所以就没人带下人一起,除了另外几个姑娘,便是各家的婢女家丁在风雨中望眼欲穿。
尤其是王府的侍卫,发现自家郡主在船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刻吩咐人找来一艘三层的画舫,前去接应。
画舫正要驶离岸边,忽然跳上来一道颀长的身影,王府侍卫回头,瞥见一张阴沉的俊脸,乌黑的长发此刻滴着水,顺着锋利的眉眼落入衣襟,一双温和的眼眸,此刻含着浓浓的戾气,冷漠如冰。
“开船”他一声轻喝,目不转睛盯着湖面,王府侍卫们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华丽坚固的画舫比起小小的乌篷船要平稳多,在这风雨之中快速的驶向湖中央。
风雨肆虐着不起眼的小船,船夫手里的竹竿微微弯曲,还在竭力与危险对抗,但疾风还是来了。
湖上一望无际,风格外大,眼看离那艘画舫越来越近时,乌篷船不受控制的飘了出去。
风雨灌进船蓬,落了满脸,平宁郡主脸色惨白,紧紧扣住阿虞的手,眸中尽是恐慌“我们不会掉进水里淹死吧”
阿虞望着外面的天色,也同样惊惶,手背被郡主的指甲掐得生疼,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乌篷船失去平衡,郝若兰脑袋撞在船蓬上,瞬间惊声尖叫起来。
危险其实无处不在。
阿虞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裙摆,声音却分外沉着。
“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万年不会中奖的我,看到大家一样非酋我就放心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