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月边关战事纷乱不休, 图巴新王率兵数次进犯,徐老将军重伤隐退。云川节度使穆兰山临时接下帅印,在短短四个月间重创敌军。
六月下旬, 图巴伤亡近八万人, 辛夷被生擒, 溃不成军, 最终俯首称臣。
七月初边关战事大局已定,穆兰山带上沦为阶下囚的辛夷和降书,在旌旗猎猎中凯旋回京。
兵马进京那日,沿街都是来围观的百姓, 欢呼声震耳欲聋。
穆兰山身着明光甲, 骑着黑色骏马, 眉眼深邃,锋芒毕露。
阿虞站在拥挤的人群外,遥遥看过去, 竟有一眼万年的感觉。
短短几月不见,穆兰山的轮廓似乎愈发硬朗, 长眉入鬓, 气度非凡, 一双黑眸带着沉沉的光,令人望而生惧。
马上的人意有所感, 穿过人群的时候, 缓慢偏头, 朝着这边看过来。
阿虞看他微微勒住缰绳, 目光定住,似有怔愣,旋即勾了勾唇, 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
阿虞知道他看到了自己,也轻轻颔首报以微笑。
但很快,穆兰山便走了,高头大马消失人群中,远远的只能看见红底黑字的旌旗迎风招展。
樱桃踮着脚,直到看不见人了,才感叹道“穆将军可真是威风凛凛,从前倒也觉得他温润如玉,现在看起来愈发像杀伐决断的大将了”
阿虞手里还握着一只匣子,闻言只是一笑“人都是会变的,心软善良可打不过敌人。”
樱桃收回目光“那咱们回家了吗”
“回吧。”知道穆兰山回京,今日本来也只是出来碰碰运气,他还要进宫,私下见不了,今日这镯子也还不回去了。
热闹看完了,街上的百姓也散了,路过福满楼,阿虞惦记起他们家招牌的栗粉糕,比自己做的好吃,进去买了一份带回家吃。
几日后,小郡主的满月宴,裕王大张旗鼓广邀好友亲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生了女儿。
阿虞跟着容舟进门时,身旁的人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席上被人簇拥的身影。
“有什么想法没有”
“什么”阿虞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眼看到身形高大,独树一帜的穆兰山。
那日穆兰山回京她去看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了他耳朵里,常拿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她,时不时总要提起穆兰山。
天地良心,她那天出门就是为了归还那只镯子,要不是他拈酸吃醋,她也不那么着急了。
容舟不急不缓往里走,裕王夫妇热络迎过来。
他刻意压低声音“你们俩,险些就成了。”
阿虞从他语气里听出几分莫名的醋味,侧目望去,只见今日的大理寺卿格外好看。
玄色衣袍勾勒出绰约的肩颈和腰腹,袖口处镶绣银线祥云,墨发束冠,丰神俊朗,这么似笑非笑的望过来,只叫人心神荡漾。
阿虞心里垂涎他的美色,不自觉的也带了点笑“哥哥,你介意啊”
“你说呢”容舟唇角轻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
阿虞乐开了花,看他吃醋还格外高兴,但想到哥哥心眼比针眼都小,还是耐心安慰他“哥哥放心,你这样好看,谁也不能和你比。”
这句话成功取悦了容舟,他欣然一笑,环顾四周已经有不少人看了过来,裕王已经到了跟前。
“怀瑾来啦走走走,带你看看我的宝贝女儿去”
容舟眼角一跳,与她分开时小声叮嘱“你小心些,有事来找我。”
裕王妃是位温婉柔顺的大家闺秀,据说和年过而立的裕王差不多年纪,但脸上丝毫看不出痕迹,还透着几分产后的丰腴,一笑起来,脸侧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阿虞恭敬行了礼,裕王妃很是熟稔地拉过她的手夸赞“哎呀,这是阿虞吧,百闻不如一见,怀瑾也不领来我们认识认识。”
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容舟眸光微动,笑容不减,阿虞却红了脸。
她的身世不是秘密了,今日面见这么多人,就做好了要被人调侃议论的准备,跟着裕王妃进了女客席,看到齐刷刷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还忍不住心悸了一下。
先前吴疾孩子的满月礼她也去了,客人并不算多,且身份也不算得多贵重,直到现在站在裕王府,才发现他们的客人更加高不可攀。
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勋贵世家,算得上皇亲国戚了。
饶是进了京跟着容舟见过世面,还是忍不住在这样的场合腿软,但好在她脸上看不出任何纰漏来,哪怕心头惶惶,唇边的笑容还是镇定自若的。
视线极速从席上扫过,她幸运地看见了熟悉的人。
安阳长公主坐在主位朝她招招手,笑逐颜开“来坐我旁边。”
阿虞才注意长公主坐的那桌,已经有好几个人,应该都是雍容华贵的高门命妇,安阳容色明艳,出身高贵,众人都在附和着说话。
她上前,屈膝行礼“殿下。”
安阳长公主笑起来,一双美目妩媚又多情“跟我多什么礼快来坐”
阿虞在她右手边艰难落座,便立马有人开口“殿下,这位是”
公主随口道“大理寺卿容舟的妹妹。”
一位身形圆润的夫人,摇着扇子打量了阿虞一番,意味不明笑了下“我前不久听闻,容姑娘与大理寺卿并非兄妹关系啊”
阿虞就知道会有人说起这个问题,正要开口解释,安阳已经替她开了口“据我所知,阿虞是容家老爷子收养的,一直当亲女儿对待。这不,为了亲上加亲,还给他们指了婚,当真是命里注定的缘分”
公主语调向来的慵懒散漫的,短短两句话并非刻意的解释,而是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瞬间缓解了尴尬。
阿虞对她的解围感激不尽,对面听信这个解释的夫人也未变脸色,也用玩笑的语气笑眯眯道“我还记得殿下与容大人颇有渊源呐,怎么如今倒是一副看开了的模样”
公主爱好男色在高门后宅中也传遍了,深闺之中的女子,没有一个能像她这样洒脱肆意,遇到喜欢的男人,勾勾手就趋之若鹜,丝毫不在乎名声。
诸多人对公主时常见异思迁换男人的行径很是唾弃,口口声声说女人应当遵从三从四德,但心里还是暗暗羡艳,只有这般千尊万贵的嫡公主,才有资格把世俗礼教视为无物。
当年为了追上探花郎,安阳长公主可费了不少心力,可惜人家不为所动,威逼利诱也不曾动摇。
还以为清心寡欲的容大人打算孤独终老了,没想到却对自己那个没有血缘的妹妹动了心思。
公主故作惆怅的托腮叹息“可别提我的伤心事了,叫人家误会了怎么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带着无形的警告,那个说话的夫人顿时噤了声,看安阳笑容浅淡了些,就猜到她可能是不高兴了,一时如坐针毡,尴尬不已。
宴席开始,平宁郡主才姗姗来迟,一眼就看到安阳身边的阿虞,登时瞪大了眼“你怎么在这儿”
桌上的人主动挪了个位置,给她留出公主另一侧的空位来。
安阳轻飘飘地瞥过来“大惊小怪做什么哪像个郡主的样儿”
平宁郡主气鼓鼓的,厌恶和嫌弃都摆在了脸上,阿虞感受得到她的敌意,想起容舟先前说的,她意图先斩后奏让皇帝先行赐婚,也曾气了一瞬。
后来一想,哥哥并不喜欢她,皇帝也并未仓促下旨,而是先征求了容舟的意见,避免了乱点鸳鸯谱。
尤其看平宁郡主吃瘪的模样,阿虞很不厚道的愉悦起来。
宴席过半,安阳说要去更衣,请她同行,阿虞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走出几步还听见郡主愤怒的声音。
“脸皮可真厚,谁都能巴结上”
公主对裕王府显然很熟悉,轻车熟路的拐了几个弯,寻了一处凉亭歇下。
亭子周围都是竹子,遮蔽了烈日,细碎的光洒下来,落了满地金珠。
她在席上喝了酒,脸颊酡红,却并不见醉态,疏懒靠在栏杆上,美艳无双。
“平宁那丫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公主先行开口,阿虞一愣,原来她听见了。
阿虞深吸一口气,恭敬垂首“多谢殿下帮我解围”
“你跟我见什么外”安阳倚坐着,手掌撑着额头“我就见不得她欺负人。”
说罢,又想起什么,认真的上下瞧了她一阵。
阿虞被看得莫名“怎么了殿下”
公主沉吟了一阵“你说我当初那么喜欢容怀瑾,现在听说他的心上人是你,怎么也不觉得意外呢”
算一算,她认识容舟也六七年了,驸马去世不久,没了顾忌,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追逐,可惜坚持了两年,探花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她骄傲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再浪费时间了。
后来发现,比容舟听话的男人多的是,享受片刻欢愉,怎么也比倒贴上赶着强。
可惜年少的喜欢,禁不住岁月磋磨。后来再有断断续续纠缠,也是心有不甘在作祟,亦或者就是单纯的为了想看他气急败坏骂人。
他像轮皎洁的明月高高挂在天上,不染一点尘埃,冷淡的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安阳记得自己还气愤地诅咒他一辈子在云里,别享受人间七情六欲。
如今再看,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也坠入凡尘了啊
公主感怀了一会儿,回头问“你跟容舟什么时候成亲”
“啊”她忽然转了个弯,阿虞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还、还没定”
安阳正要打算说喝杯喜酒,眼角余光瞥见竹林外,有人影晃动。
她微眯着眼,看着百步之外高大挺拔的身影,拍了拍阿虞的手臂,有些迟疑着开口“是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