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肚子好饿。
胃部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胃酸一路从腹部灼烧至喉头,在四肢百骸蔓延。忽略那股难耐的感觉,荻露抱着双腿,面无表情地将眼神从杂乱的车厢陈设转向天边的流云。
他蜷缩在车厢阴影之下的角落中,身后是冰冷且粗糙的金属车壁。
这是一辆刚刚驶入城市的小型货车,透过满是泥点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天空是半橘半紫的夺目色彩。荻露目不转睛地看着落日在高楼建筑的缝隙中隐没入海滨线下,将上涨的潮水染得通红。海浪缓缓翻涌,没过了铺陈贝壳和海草的沙滩。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身处一座海滨城市。
货车行驶不过几分钟便停下,驾驶室的门咣当地一开一合,通过金属将声音传播到后方。荻露能听见司机和他的同伴踩着小石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没有人搭理在后车厢的他,荻露也不在意。货车的玻璃窗开得有点高,他便踩在麻袋货物上,探出脑袋,盯着天空出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头顶的霓虹灯恰好亮起,越过荻露的头顶,从高楼的一侧延伸到另一边,勤勤恳恳地为城市光污染作出一丝贡献。
荻露眯了眯眼,完全无障碍地读出霓虹灯招牌上的大字。
“美丽横滨欢迎您。”
居然看得懂。
荻露又读了一遍,美丽横滨四个字在他嘴里念出来像喝了一杯咕噜冒泡的冰镇可乐,读起来流畅顺嘴。日语拗口的发音和语法像是天生自带的技能,熟悉得好像他在这个岛国生长了许多年。
但是这不应该。
他明明离拥有意识才过了十分钟。
十分钟前,就在这辆货车上,荻露第一次睁开眼睛。而他拥有意识的第一瞬间,便思考起饱含人类智慧结晶的三大哲学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做什么。
连自己的处境都没时间探究,荻露安静地躺在货车的杂物堆里,发了半天呆,终于意识到,
自己好像失忆了,连大半的常识都忘却的那种失忆。
慢吞吞地翻了个身,荻露尝试搜刮自己的脑子。从断断续续极其模糊的记忆中只得到荻露这个名字,其余记忆都像被蒙上防尘布的古旧家具一样看不清晰,他只能数着记忆中可能流逝的时间。那些破碎的时光加起来零零碎碎可能有很久很久,再看看自己不过十四五岁少年的纤细手腕,荻露最终得出结论。
我,八成,是个妖怪。
传闻中妖怪具有漫长的幼生期,短则几十年长则上千年,也许只有这个原因能解释他记忆和身体不符的状态。虽然这个“传闻中”都是自己在回想手腕情况时才突然触发的。
这么想一定没问题。
自我认定的开始首先从确定种族开始,花了十分钟把自己认定为妖怪的荻露还没来得及自我满足,肚子开始因为饥饿而痉挛,大脑的警报开始提醒他。
好饿。
该进食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妖怪的食谱,是什么呢
霓虹灯下,荻露仰着脑袋凝视紫色夜空下红色的发光字体,他翻来覆去把横滨两个字揉碎地读了好几遍,却没能触发任何记忆。
算了,不想了,还是吃饭比较重要。
胃部的灼伤感在渐渐加强,荻露扶着车壁慢慢站起来。他抓了把麻袋里的金属制品,脑子里给其打上“枪”的标签。随后他二话不说把枪塞进嘴里。
有些咯牙,还不能吃。
满地都是不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荻露又开始发呆。好在这时他听见货车司机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在他还在想着今晚吃什么的严肃问题中,司机一把推开后备箱的门。
夹杂打电话的对白“这是新到的货物。老大,这次我们还在路上捡到一个贼好看的男孩,看样子是擂钵街或者贫民窟里跑出来的,背后没什么关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等等、你怎么醒了”
伴随着门在轨道上滑动的声响,司机看见荻露站在麻袋上。他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齐耳的白发此刻乱糟糟的,有些张牙舞爪,而紫色如同水晶的眼瞳毫无机质。这个少年面容精致,线条和腮肉都长得恰到好处,如同天赐造物。
面对司机的到来,荻露只略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都不带变化,只花了一秒钟得出结论。
活人,没吃过,也不想吃。
满脑子都是“饿饿,饭饭”的声音,见到人来,荻露光着脚哒哒哒哒爬下车厢,站在司机面前,不怕生地定住。
“饿了,有食物吗”
司机梗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我们这又不是饭店,哪轮到你提要求。你小子醒了倒好,给我老实呆在这里,等过两天就把你卖出去。”
“给饭吃吗”
“给。”
荻露后知后觉地意识道这其实是一场绑架,但绑架与否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他刚醒来,肚子饿还没有力气,也没想着抵抗。被司机一路拖进某栋房屋的地下室里。
黑漆漆的地下室没有开灯,但这不影响荻露视物。他看见地下室被分割成一格格独立小间。每个小间都用老式的铁门和锁头紧紧锁上。浅紫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暗淡,荻露脚步不停,老老实实跟在司机身后。
司机大概也没见过像荻露这样老实过头的倒霉孩子。
算了,谁叫他长得好看,能卖出好价钱,这样的性格岂不是更好控制。司机心无顾忌地直接把荻露带到地下室深处的房间,让他走到铁质牢房的内部,再上个锁,确保他不会跑出来。
啪嗒,锁落,锁头与牢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牢房内除了铁门的两道缝之外,只在侧面开了个小小的天窗,连接到另一间相同结构的房间。
荻露仰着头看着老板的一系列操作,只在门关上后透过门缝问“饭呢”
司机拍了拍金属制成的牢门“哪来的饭,好好在这里等着,过两天买家来选人,你就能吃上好吃的啦。”
荻露头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你妈的,还要等两天。
再等两天他就要被饿死了好吗
荻露对司机到底要做什么不感兴趣,只要能让他吃饱就行,但是两天他肯定等不了,这个人一开始就没想喂饱他。
他第一次感受到情绪的起伏,新奇又有些生气。
刚进入尘世的荻露觉得妖生好难,但他现在饿得没有力量,根本打不过男人,只好看着身形肥硕的司机扭着花哼着歌,心满意足地离开房间。
饿。
好饿。
好饿而且还不知道自己能吃什么。
荻露的记忆与其说不完整不如说是支离破碎,很多东西都得触发关键词才能想起来,包括食谱。也不知道要看见什么东西才能让他想起“吃这个就能饱”的微小快乐。
啊,好想吃饱啊,吃饱了就有力量了,也不至于这么个小房间都出不去。
荻露觉得自己应该干点什么,比如委屈地哭一哭,但是天生泪腺不发达的他觉得哭起来更消耗所剩无几的体力,只好以头抢铁栏杆,借此发泄心中苦闷。
“咣、咣、咣。”
脑门同栏杆碰撞发出的声音在室内回响,而这吵醒了被关押在隔壁囚室的另一人。
室内没有开灯,荻露之前只感应到另一人的存在。另一人原本只是悠闲地浅眠,被司机吵醒后也还是假装睡着,直到荻露抬头撞栏杆的声音委实太大了些。
太吵了,吵到他都不忍心接着装睡,主要是这没完没了的声音让他也睡不着。
完全没有阶下囚自觉的男人跳起来,打开了灯。
柔软的发丝随着动作轻柔地落在他脸侧,同为被绑架的沦落人丢开了身侧的红围巾,他走到天窗边上,看了荻露半晌。
这没有引起少年的注意,于是他再凑近了一些,顿了一顿,用慢悠悠拉长的语调自我介绍道。
“我是太宰治哦。”
在设备不完善的囚室内睡觉让太宰治的脸上压出了红印子,他揉了揉自己的脸,将五官展露在灯光之下。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俊五官让他无端生出几分秀丽。
太宰治低着头,隔着天窗,看着蜷缩在隔壁屋子里的少年。
“你在做什么”太宰治的脸被天窗的栅栏切割成一块一块的。
灯光又黄又昏暗,照在太宰治的头发上,显得枯燥又了无生气。他的领口大开,刚刚躺下的地方胡乱丢着他的红围巾,锁骨大剌剌地露出来,白皙的肌肤因为睡在囚室内粗糙的地板上而泛红。
好像一根红烧棒子骨。
棕黑的柔软发丝扫过锁骨,荻露只看了一眼,他没有回答太宰治的话。
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被饿死了好吗荻露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在发生变化,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就扫兴地继续撞头。
直到一股香气从这个男人身上传来。
等等,是食物的芬芳是红烧肉的味道是肥腻的五花肉连皮出锅混合酱油浇头的肉食香气
空气中一瞬间是只有荻露才能感受到的寂静。
口水都要滴下来。刹那间,荻露看见这个人的眼睛变了。
脑子里雾蒙蒙的记忆突然搜索到关键词,是食谱,是饭,是香喷喷的食物
耶比终于可以吃饱了
饿得手脚无力的荻露简直要喜极而泣,同一房间内的新男人触发了他的记忆,让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能吃什么。太感动了,差一点就被饿死了
原来司机没有骗他,这里真的有饭
干饭干饭干饭
荻露的灵魂发出了呐喊。
努力将头挤出编制细密的天窗,荻露的眉头紧紧地缩着,他试图让自己的表情严肃正经一些,据说这样是人类求人办事的最佳态度。
“先生,先生,您可以听我一个请求吗”
头撞铁栏杆是谁先被撞坏呢这个疑问显然没有了答案。太宰治看见白发的少年清澈的眼睛,那里只有他自己的身影。
少年的眼神懵懂而又无算计,被这样的眼神罩住让太宰治的心情稍微好了点。他摆弄着自己的头发,棕黑的发丝在他手里打了个圈。他语调缠绵,尾音拉长,鸢色的瞳孔微微眯着。
“什么啊”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诡异地无视了环境。
荻露歪了歪脑袋,食物的香味在考验他。他严肃地思索,随后一本正经地看向太宰治,他歪了歪脑袋,说出自己期待已久的话。
“我可以吃掉你吗”
什么太宰治呆滞了一下。
看上去这个人好像没听清。荻露笑了笑,看他如同看一个大型的移动饭盆,对这个人,荻露决定要比对别人用更好的态度,要对他温柔一点,友好一点,有耐心一点。
再重复一次也没什么,小小的被关在囚室的白发少年咳嗽一声,无机质的眼睛在瞬间变得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亮闪闪的。
他说“我有点饿了,先生。”
荻露再强调一次。
“我可以吃掉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写手复健之作,不长,十几万字吧大概。
更新时间晚上九点,当日没更就是没有。
拜托啦,点点收藏嘛,看看荻露这个饿肚子的可怜孩子,给他一点温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