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衣锦还乡
春末夏初,正是鸟语花香,群芳争艳的时节。
河面上的冰也彻底化冻了,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漕运又重新恢复了繁华。
一大早,苏怀仁刚走出自己的舱门,就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船头眺望。
他也不意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就主动凑上去。
“谢兄,前方就是金陵城了,我们今日在金陵稍稍休整一下,十天之内定能将你送回秦州。”明明是船队的主人,在这衣着朴素的男子面前,他的话语中却不自觉有了几分讨好。
今时不同往日,来时两人还能平辈论交,但眼下对方已经金榜题名,是新科进士,理所当然的就变成了自家想要讨好的金大腿。
正好都是秦州人,完全可以同行。当务之急就是趁着对方刚踏上仕途,赶紧交好,不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万万不可,我本就是搭了苏兄的便船,怎么能让苏兄为我耽误了自家生意。金陵城乃繁华之地,商路四通八达,难得来一次,苏兄可别错过这样的机会。”
本以为对方会高兴地答应,自己也算卖他一个人情,没想到男子不仅阻止了苏怀仁加紧赶路,还真诚地站在他的角度上劝慰他。言谈间并没有一朝得势的嚣张,这让苏怀仁心下感动。
被称为谢兄的男子,身材极为高挑,但是却有几分纤瘦。脸色也极为苍白,看上去大病初愈的样子。偏偏气质高华出尘,让人不敢小觑。
现在是清晨,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不过说两句话的功夫,他就不自觉地轻咳了几声。
苏怀仁一脸担忧“谢兄身体还没好全,就急忙上路,未免太冒险了。别怪在下多嘴,到了金陵,不妨找个大夫再好好看看。谢兄十年寒窗,终于修成正果,如今金榜题名,更要注意身体呀。”
“多谢苏兄关心,苏兄好意在下心领了,等到了金陵,在下便和苏兄一起下船去看看。”青衣男子浅笑了一下。就这一丝极浅的笑意,却如同天光破晓,惊艳万分,让自诩见过世面的苏怀仁愣住了。
对方本就长了一张俊美无铸又温润端方的脸,平时虽待人亲和,一身气度却依旧让人觉得遥不可及。此时一笑简直如同朗月入怀,见之忘俗。
真真是皎如玉树,洁若青松。明明只是个普通农家出生的少年,却有一股骨子里透出的尊贵气度。
苏怀仁很早就随父亲出来闯荡,见过无数三教九流,其中也不乏一些大家公子,文豪才子。而谢东池可以说是他见过最独特的人。
别的不说,少年才子其实哪都不缺。
豪门大族底蕴深厚,子弟自幼学习,基础牢固,稍稍加以培养,便能惊艳四方。也有的寒门子弟天资聪颖,勤奋刻苦,不落人后。
所以年少成名的才子比比皆是。
而这些才子们,他们不管出生如何,不管在外面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性格,其实心里都是有些傲慢的。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则他们年轻,还没被社会打磨,不懂得掩饰自己。二则一直被人吹捧,心自然也就飘了,难免自己都高看自己几分。
尤其是寒门子弟,十年寒窗终于能出人头地,再怎么放浪都是正常的。殊不闻“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可谢东池谢公子,中进士之后,人家是真的表现的极为平常。不是说他不高兴,而是高兴过后,他的生活几乎没有变化。
京城里与他同科的进士们要么汲汲营营,四处奔波,已经在为谋官做准备;要么放纵潇洒,轻歌曼舞,一掷千金。当然,他们也有这样的资本。
进士出身已经是很多人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了。最少最少也能当个七品的县令,十几二十年下来,只要不走错,哪怕是凭资历,也能混到中层官员吧。机遇好的,封候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可谢东池却不一样。他平静的简直不像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样子。
他人缘不差,总有人喊他出去聚会。可出去玩乐也好,宴饮也罢,他似乎一直是很平静的样子。
苏怀仁撞见过一次,好友促狭,将明月楼的花魁清娘推入他怀里。周围的人都在起哄,花魁娘子也笑着主动迎上前去。
那花魁娘子生的美艳绝伦,红着俏脸,目光盈盈,芊芊玉手执着酒杯就要喂酒。谢东池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全了在坐之人的面子,眼睛却一直清明。
映着那纸醉金迷的场景,只让人觉得他不似红尘中人。
船停在港口,船上众人除了必须要留下来看守的,都迫不及待地下了船。
毕竟古代的交通条件放在这,难得可以放风,大家还是很兴奋的。
苏怀仁本打算邀请谢东池一起去,不过却被谢东池拒绝了。
之前忙于科举,半丝不敢懈怠,如今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难得有机会,当然要好好逛一逛这金陵城。
都说女子逛街是天赋,谢东池兴致上来,也不遑多让。
他上辈子家境不凡,从没为钱发过愁,想要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倒是这辈子,母亲早亡,父亲又不知去向。幼年祖父母健在,自己作为长孙,还有几年好日子。等祖父母相继去世,叔叔婶婶刻薄,谢东池只能一个人拉扯着小妹妹长大,日子过得实在不容易。
如今中了进士,手头宽松一点,买起东西也不必考虑再三。
嗯,这只簪子真好看,小妹南音定会喜欢。
啊,这匹云锦真是巧夺天工,难以想象这居然是人力制作的。
哦,这镜子,这手钏都可以打包带回去,小妹的嫁妆也要攒起来了。京城的贵女都是自幼就开始打嫁妆,自己妹妹的也不能差。
就这样一路逛,一路买,东西多到两只手几乎要拿不下。
于是,最后一站谢东池就定在了书店,金陵不仅经济繁华,文风也是很鼎盛的。
对谢东池来说,这么多年,读各种各样的书已经是他的爱好和习惯。
随便找了一家书店,谢东池就开始挑选。
放在最显眼地方的书,自然是四书五经,经义注解等科举资料。除此之外,还有文人的文集,诗集也有不少人在挑选。
当然,还有一类书,很多人一边说他上不了台面,玩物丧志,一边却又口嫌体正直,偷偷摸摸地买下来。
那就是话本。
毕竟谁不想如话本里一样,凭借才华被官家小姐看上,以身相许,从此平步青云。或者路遇美丽的狐妖女鬼,春风一度。
当然,除了这些传统的类型,这几年还有一种类型的话本极为受欢迎。那就是男主凭借运气和实力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的话本。
开创者名为镜湖居士,当年靠着奇书山河志火遍大江南北。可惜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始终没有透露真实姓名。
不知多少少年郎,看了这本书,也立志习武,准备以后和主角王傲天一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还有美人相伴。
这不,旁边就有人正好问起店家“掌柜的,镜湖居士的第六卷还没送来吗在下已是日思夜想,就等着看傲天落下山崖怎样获救,那薛大小姐发现自己情系傲天,又是怎样去解救他的。”
这人一开口,旁边不少人接话。
“是呀,是呀,镜湖居士向来准时,怎么这次迟了两个月。”
“我都盼了半年了,虽有其他人仿作,但都没有镜湖先生写的精彩,这突然停了,岂不是要了我半条命吗”
“是不是先生出了什么意外可惜不知先生身份,不然小生定要亲自前往,探望先生。”
旁人说得热闹,谢东池却有些心虚。
这镜湖居士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养妹妹,读书,改善生活,都是极费钱的事,自己当时又年幼,想卖劳力都不行。
最终还是化名镜湖居士,按文的套路写了一本话本。升级流不愧是千锤百炼的套路,既能水字数,又能让人欲罢不能。现代人尚且吃这一套,更何况精神生活比较贫乏的古代。
本来只想赚点生活费,谁知一书成名,得到了不少的钱财,这才让自己能继续科举,也能养活妹妹。
也是因此,谢东池才老老实实地一直写了五部,直到现在。
“什么镜湖居士,我看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小人,也值得你们如此追捧。”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有个白衣书生不屑地开口说话了。
此人明明长了一张很俊朗的脸,偏偏眼底有几丝阴鹜,乍一眼看上去风度偏偏,却无端让人有些不舒服。
“你们若是把看这些闲书的精力用在学业上,也不会惹夫子生气了。想必那镜湖居士也是知道自己误人子弟,贻笑大方,这才不敢再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白衣男子丝毫不在乎自己得罪了一票人,有恃无恐的样子。
“齐慕青,别以为你是山长的爱徒,就有什么了不起。有些人啊,看起来清高,还不是卖身给了商家做上门女婿。听说你身上所有东西都是你岳家给的,只怕日后你的子嗣也得跟娘家姓吧。哈哈哈”
“你”齐姓书生似乎被戳中了痛点,脸涨的通红。
“哎呀,刘兄,快别这么说。齐兄可是山长亲自夸奖过得少年英才,本次乡试,山长对他寄予厚望呢。齐兄这买卖做得可真划算,能读书入仕,就算要娶一个商户女又能怎样呢总比种一辈子地要好吧。”
在这一番奚落嘲笑之下,齐姓书生涨红了脸,却也无话可说。
他一边恨上了这些嘲讽他的人,另一边,也恨上了带给自己这番羞辱的未婚妻一家。
当然,这一切和一旁安静选书的谢东池没什么关系,他不过是个无辜的路人罢了。
谁知道,缘分一词简直不讲道理,以后的事谁也没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