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灵在楼道里呆了两天, 这两天观察,她恍然发现,除地下室外, 这古堡里的一砖一瓦, 每一处都刻满了封印阵纹。
台阶的黑石地板, 门前的青铜石壁, 就连少年身上穿的衣衫内部, 也勾满了玄纹痕迹。
庄灵一直以为苍泽是只身一人或者其它原因不得不流落在此,可现在想来, 这古堡何止是一座牢笼, 它用外墙掩盖, 内里荒凉腐朽,所有一切, 只为困住他。
她不由想起第一次进入公会看到的那则任务栏,上面写的恶灵, 同样有毛绒耳朵, 同样有侵蚀之力,所用法器,似乎就叫噬魂铃。
苍泽他, 原来是恶灵么
庄灵不由觉得荒谬。
这么多天以来,除非魔物来犯, 苍泽一直安安静静呆在古堡,从没做过任何凶恶的事情,那些人凭什么这么说他
更可恨的是, 那些人为什么把他关在这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庄灵心底一大堆疑问,但看到少年苍白清隽的脸, 到了嘴边的问话顿时又沉没下去。
像是感觉到她的动静,少年指尖颤动着,缓缓睁开眼帘。
庄灵扶住他,“你醒啦好点了么,我们到上面去”
苍泽抿着唇撑住地板,缓缓点头。
时过两日,血月淡化很多,暗红的月亮被掩藏在云雾里,四周冷寂猩沉,到处都是魔物堆积的腐朽味道。
外面的魔兽不知道跑去哪了,周围菜地被它们拱得一地狼藉,菜叶根子布满了啃咬过的痕迹。
庄灵随眼一扫,见附近魔物已经散去,开始挽起袖子打扫。
苍泽在一边组合窗户,听到动静,地底残破的木头人们纷纷从地底涌出来帮忙。
它们肢体摆动机械垂手,搬动着魔物躯体不断往外移,仔细看,大部分人偶都是完好的,只有少数遭过侵袭断了胳膊腿。
庄灵把破碎的石块交给它们,推门走到菜地旁,看着那个微耕机被砸扁的车头心疼地直抽抽。
这几天魔物出动频繁,她每日只来得及胡乱扒了两块地匆忙完成任务,现在还得重新整理一下,再下些种子。
万幸的是魔物们只啃食血肉,对地底的植物并没有多大兴趣,庄灵弯腰挖了些残余的魔淮土豆,试着开了开,嘿,微耕机突突突的还能动。
翻完地搞定任务,回去一看窗柩已经被毛绒绒组合好,稳稳地挂回窗台上,就是土盆的花不知怎么焉巴了,被毛绒绒抿紧嘴巴紧紧抱在怀里。
庄灵拨弄了下花瓣尖,“没事,这不是根还在么,能长回来的,再不然我再给你种一个。”
“”苍泽抱着花盆背对她,把花盆藏到了床底下。
庄灵“”噗,忍住。
她完全没有想起喜欢藏东西的二狗子,绝对没有
庄灵在毛绒绒板着的脸下若无其事地看了圈,然后对着隔壁房间塌掉的床板讶然惊顿,“这什么时候多了个木床”
算起来那几天苍泽一直鼓捣着什么床头柱子,她还以为是什么新玩偶,没想到无声无息就给她弄了个大床,看尺寸还是根据她量身定做的。
庄灵一阵感动,看着被震榻的木板痛心疾首,“天杀的这些飞禽祸祸什么不好,专门来破坏我的大床我都没睡过呢”
苍泽“”
苍泽蜷紧指尖,耳尖垂了垂,又悄然竖起。
“可以修好。”
他垂下眸,指骨抓起木板拖到一边。
庄灵赶紧制止,“你伤还没好呢,算了,今晚我们凑合凑合,改天再搞。”
等到晚上,她看着古堡内唯一完好的石床,抱着布毯又是一阵不好意思,“要不我还是睡地上吧。”鹅子还是病患呢,她怎么可以霸占人家的床。
庄灵二话不说把毛绒绒推到床上,自己挨着墙角默默打盹,坐着坐着,她不知什么时候挨到了床角上,发出轻微的碰声。
“”苍泽翻过身看了她几眼,眼眸闭了一会,又忽然睁起,屈膝起来把她抱到床上。
似是折腾得累了,光团蜷着身体抓着拳头睡得香甜,任由旁人怎么鼓捣都不睁眼。
苍泽默默看了好一会,手指犹豫地蜷了蜷,缓缓伸至她脸颊边。
被那冰凉指尖碰到,光团软糯的脸蛋极有弹性地凹进去一个窝,再戳了下,又弹起来。
苍泽顿了会,又忍不住伸出食指。
光团睡得迷迷糊糊,朦胧中感觉脸上痒痒的多了一块肉窝窝,不由嘟嚷,“别闹狗子”
双眼迷离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苍泽“”
苍泽收回指尖,撑着床看了好一会儿,再次挨回床头。
月色昏沉,暗红的月光透过窗沿洒落在他脸颌上,映出一道阴影。
苍泽仰着头,银发下胸腹绷紧,繁杂玄纹自他背部皮肤间时隐时现。
浓重黑雾袭来,那股力量再次撕扯。
迷迷糊糊间,他仿佛来到了一片焦着滚烫的岩浆外,身前少女跪立着靠近他,手指倾近轻柔擦着他脸上的汗水。
“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
少女倾近身,眸眼担忧地望着他。
苍泽侧过头,“不必。”
话音刚落,一阵钻心痛意骤然爬上心头,嘴角很快涌出腥血。
“苍泽”
女孩儿担心地按住他,身体几乎贴在了他胸膛上。
被那清凉气息触碰到,炙烤的身躯顿时如淋甘雨,苍泽不由攥住她攀上来的手,“离我远些”
“怎么了”女孩儿眨着眼。
苍泽闭紧眼眸,“我是恶灵”
“我知道呀。”
“我不在意的。”
女孩儿手指攀上他的肩,嫣红的唇离他近在咫尺。
就在那柔软唇瓣即将碰到他的那一瞬,苍泽胸腔剧烈跳动起来,豁然睁开眼
“”
四周寂静,没有岩浆,没有声响。
榻上女孩儿闭着眼帘,依旧在沉睡。
她身体蜷缩,手指抓着他的尾巴紧紧拢在胸前,柔软的绒毛抚过她的脸。
苍泽脊骨一僵,身体绷直手指蜷起热意止不住地往上涌
他的尾巴,她
苍泽闭了闭眼,绷着指骨悄摸伸到女孩手边。
抓起尾巴往外扯了扯,没扯动。
苍泽“”
庄灵“”
庄灵眨眨眼,她看到了什么尾巴新鲜漂亮的毛绒大尾巴
“嗷嗷嗷苍泽你长出尾巴了”
清醒过来的庄灵豁然蹦跶起来,抱着尾巴爱不释手,“天哪太柔软了毛绒绒的你居然长出尾巴了”
她本来已经对他变回原形的事不抱希望了,可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毛绒绒的大尾巴
庄灵激动得分不开眼,一时不知道去看鹅子有没有更多的尾巴还是rua住这条好,毕竟是难得一见的狐狸尾巴
第一条尾巴出现了,第九条还会远么
庄灵对他能长出九条狐狸尾巴的事信心满满。
九尾狐狸苍泽“”
苍泽攥紧手心,趁她手指松动绷起耳尖,二话不说卷起尾巴就往外跑
苍泽他,跑了
庄灵看着他踉踉跄跄的背影顿了下,然后又对鹅子长出尾巴的事欣喜不已。
今天是个好日子,她得庆祝一下。
“”
地底,翻涌过的黑池恢复清净,少年连衣沉入冰冷的池水间,背靠池边眸眼紧闭,身体冷热交替一阵撕扯。
过了很久,他猛地踏出池沿,穿着湿淋淋的灰白衣裳,沉默地往回走。
庄灵坐在厅堂边,看到他身后空荡荡顿时一阵失落,“毛绒尾巴没有了啊”
“”
苍泽垂眸,指尖不自在地往后掩
看到他浑身湿透头发还滴着水,庄老母亲灵顿时毛病发作了,“啊你怎么下水了,大早上洗澡容易感冒,你还有伤口呢,不能穿湿衣服。”
说完掏出之前给他买的灰白衣裳,连同布巾塞到他手里,“去换一下,头发得擦干净了噢。”恨不得当场抓住给他rua一下。
“”苍泽默默藏住尾巴,绷着脊背转过身。
趁他换好衣服出来的当头,庄灵放下果盆,试探着提了几句,“弟弟,你有没有想过出去住啊。”
“”
苍泽垂眸。
他当然想过。
被关起来的那些年,他无数次想要逃离这里,后来在他们威逼利诱让他出去的时候,也心存期待地放松戒备出去过。
他们把他关起来,抽掉骨皮血肉反复折磨,在研究不出结果之后又把他扔回这里。
“要乖乖呆着,等忙完了,我们就过来接你。”
他们敷衍着把他推进屋里,徒留一座空荡荡的房子,一堆冷硬干涉的土饼,还有一句永远等不到实现的承诺。
小小的他留了下来,日复一复期待有人打开那扇门,可很久过去,那门始终没有动一下。
他们没有回来,也没有出现。
他就像被认遗忘的一叶孤舟,飘飘浮浮在魔渊流荡那么多年,至今无人想起。
曾几何时,他曾经深切渴望过,即便是抽打谩骂也好,被人嫌弃也罢,他想出去,不想一个人呆在黑暗里。
但是这些渴望渐渐平淡下来,黑暗包围着他,逐渐成了他的保1护伞。
他已经习惯这里,即便是牢笼。
即便会死去。
“”
“弟弟,你真的不出去么”
女孩儿望了过来,眼神期盼地面向他,“那边有很多新朋友,好多毛绒绒,可好玩了”
“”
苍泽看着她明亮的眼,胸腔又有些动摇。
新的,朋友。
是可以替代他的存在么
苍泽蜷紧指尖,想沉默拒绝,却听到自己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