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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生产1
    “嗐”封氏颇感慨地看向她,脑子里突然掠过个念头。这丫头若是官宦人家小姐,再貌美些,倒是真的能配浔哥儿的。



    “好,这头一件事我便交托与你看顾,往后老身会拿你当正头的孙媳妇看待,只盼你千万好生敦促五爷。”封氏又转头看向桂参家的,“那第二件事,希妹,你来说与公子听吧。”



    桂参家的倒没多犹豫,上前半步,朗声道“老奴斗胆,说与五爷知晓。老太太说的第二件要紧事,便是要赶紧立个家主出来,万不能叫楚家的家业分崩凋零了。”



    楚山浔被她两个点醒,犹自震惊地直瞧着祖母。父亲突然亡故,他原是来替祖母安抚排解的,哪里能想到,祖母竟能顶着丧子之痛,还要筹谋将来,操持家业。



    换位思考,若是他自个儿,那是决计做不到的。



    更令他惊异的是,胖丫头平日看着闷声不响,原以为只是较普通女儿家要聪慧些。没成想对这楚府中的纠葛家计,竟比自己看的还要透彻。



    看了眼身侧人,楚山浔沉下心去,万分恳切地朝上首行了个悲怆的大礼“祖母用心,孙儿醍醐铭记。父亲去了,往后便是浔儿撑起楚府的门第。祖母万万节哀,待浔儿春闱登科,奉您颐养天年。”



    往后的半月里,楚府素白裹绸,哀戚一片,楚山浔除了守灵待客,其余一切时间,便扑在书屋里,疯了似得只潜心科考。



    宫里的抚恤来的很晚,听说是先顾着和鞑靼人的战事,如今和议成了,圣上才有闲心来安排先前殉职的官吏。



    旨意来的那天,正是楚安和的棺椁入坟的时候。



    细雨靡靡,府内众人由楚山明、楚山铮和楚山浔跨马领头,素白三里,由城外撒着宣纸作的孔方纸钱,一路从北城逶迤而回。



    男丁们或骑马步行,皆是没有撑伞,置身于漫天春雨中。女眷中,从老祖宗到几位奶奶皆是坐轿,其余人跟着各房主子,也是步行。



    几个姨娘通房也是一样,就这么在细雨中跟着轿子前行。福桃儿与容荷晚身份受限,自然也是这般待遇。



    过了巍峨的端门瓮城,雨势如注,一下子大了起来。



    楚山浔骑在马上,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瞧了眼不动如山的大哥,犹豫了下,还是低头对双瑞吩咐了两句。



    瓮城下黑黝黝的,福桃儿正忧心如焚地张望着队列前排的容荷晚,突然身侧被塞了把油伞。



    “爷叫你撑着无妨。”是双瑞的声音。



    他们出城时还不见风雨,这一场雨来势突然,因是出殡服丧,又不好擅离了队列去寻伞的。她正在焦急,不想楚山浔便着人送了伞来。



    接了伞,福桃儿对自家主子倒没起什么波澜,他两个整日相处下来,倒是愈发有同窗友人的熟稔,至少她是这么觉着的。



    反倒是容姐姐,已经是身怀六甲,肚子沉重,显见的再有一两月便要生了的。可楚山明为了名声规矩,竟丝毫未想替她免了这趟送棺的苦事。



    这会儿子雨大,连五爷都知道送伞给她,楚山明却没有任何一丁点关心的举动。



    莫说是容姐姐,连福桃儿都觉着心寒。



    拿了伞,她也顾不得旁人指点,小心地渐次拨开婆子仆妇们,一点点奋力朝队列前头挤了过去。



    天边闪过惊雷,黑云低沉,直似要压垮整个天地。



    这天色不对,福桃儿加快了朝前挤的脚步。可队列颇长,果然还未等她够着大房的丧仪纸车,瓢泼大雨便倾颓而下,一忽儿间,雨幕遮挡了视线,她还是没能及时赶了上去。



    为了快些上前,福桃儿也懒得替自己去撑伞。等她到了大奶奶车旁,见着容荷晚时,已经是从头到脚,全部淋得湿透了。



    “桃桃,你过来作甚。”



    容荷晚一身孝,服色素白,衬得整个人清雅秀美到了极处,就像她的名字一般,如江南园林中盛放的一株夏荷。



    她在雨中勉强笑笑,仙姿缥缈,看得福桃儿有一瞬的呆愣。



    “来,挡着些。”回过神来,福桃儿压住心下酸楚,赶忙撑开了那柄油纸伞。



    “也就还半个时辰了,你快回去吧,免得又被人拿捏了。”



    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粘湿乌黑的发丝一缕缕尽数贴在清瘦的脸侧。虽然是美得让人心惊,却看得福桃儿险些落下泪去。



    “五爷给的伞,他魔王般的脾气,老太太不说,便没人会管的。”



    说完这句,福桃儿才意识到自己说了错话。困累交加的,她伸手想要不经意地将伞倾向一侧,容荷晚瞧见了,本想说些什么,抚了抚圆润的肚腹,便也就受了她的好意。



    幸好有福桃儿的搀扶,等从定远大街到楚府北大门,又是烧纸又是佛道两家的奠仪,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才算终了。



    容荷晚喘着粗气,明显是觉着身子疲累到了极处。她从前全不这样的,比福桃儿还能跑能跳许多,只是坏了身孕后,竟是多走些路,便要喘息艰难起来。



    说起来,却也算母子平安,说不出什么病去。这回送葬,明知道要吃大苦头,可她便等着楚山明来开口,他既然想不着自个儿,那她也犯不着去他跟前求着。



    她累得连话都不大说了,好在身边还有福桃儿在。



    申时末刻,纪大掌柜的刚叫着着奠仪结束,叫众人散了回去歇着。远处便来了一队金甲红樱的骑兵。



    这队人看装束,绝不一般,打量着像是京城的禁军。



    封氏本家便在京中,年轻时见识过这阵仗,赶忙让桂参家的叫住了众人。



    三房的主仆没散尽的,当即浩浩荡荡地排好了队形。等马上为首的一个将领拿着洒金黄绸跃了下来,众人便明白过来,当即前后接踵的跪地接旨。



    “楚安和家眷接旨今爱卿追讨贼逆,为国捐躯朕思量再三,决意特赐恩旨擢升楚大人英灵,由提刑按察佥事拔为副使,官升一级,四品俸禄由其寡母,诰命楚封氏领受。另念其功高,诸子无勋职,特恩荫一子,袭一七品官爵”



    “妾身领旨,吾皇天恩铭感五内,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禁军将领絮絮良多,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唯有最末一句落在实处。



    “老夫人快快请起。府上三位公子,还望您定夺了,我等好回京复命。”



    “好,老身省的。大人一路风霜,委实辛苦,还请里头上座。”



    因着爵位之事实在惹人艳羡,那晚间的豆腐席上,气氛便十分微妙。就连往常温润守礼的大公子楚山明,都时不时与祖母封氏说话开解。



    三房的楚山铮夫妇便更是露骨,武凝琴当着云夫人的面,也不管人伤怀了,直截了当地就对老太太说“自古立嫡立长,这嫡长子继承制,从两周武王时便已是定例。老祖宗既然出身名门,总不会落了人偏私不公的口舌吧。”



    到了第二日一早,除开称病的云夫人,几房里人皆是急急地都去了藕生苑请安。



    可老太太眼也没多抬,挥手叫桂参家的开了口



    “朝廷恩荫袭爵,还得要德才兼备,有些能耐的人去继承的。老太太连夜回了将军,就由嫡次子楚山浔承袭这七品荣职。”



    这话一出,两房众人皆是如丧考批。那武凝琴回了自己院中,又砸又摔,对着楚山铮骂了半个时辰,又暗自诅咒了许久老虔婆之类的话,却始终难平心中愤愤。



    楚山浔得了个虚职,却并未有分毫的自得快意。福桃儿眼见的他一日日钻研苦读,初时还劝慰两句,日复一日的,倒也生了两分青眼来。



    当然,她只是出于文人之间的那种欣赏,容姐姐的情绪一日日得萎顿,就像是芒刺般,也扎得福桃儿心乱,离着生产愈近,有时她夜里作个噩梦,翻身起来竟都湿透了后背。



    这夜刚从西苑里出来,容姐姐的情形更是不好了。



    原来自楚安和过世后的两月来,楚家的票号生意没了人照拂,竟处处碰壁。楚山明虽说也算巨贾,经历过的风浪良多。可也从未有这接二连三的碰壁,回了家中,便总为些微末小事,同容荷晚争执。



    常大奶奶请了产婆来,勘验了只猜测是个女胎,八九不离十的。



    楚山明听了,本就是厌烦不耐,如此,昔日的温存关怀,便连最后一二分也没闲心施予的了。



    “小晚姐姐,算来最多还有半月,你就要生了。都这时候了,那些伤怀纠结的,还多想作甚。等好生产下孩子,将来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这等人,漫说甚将来的。”容荷晚脸上茫然渺远,她凝神望向福桃儿,“那些事情,曾姨娘都与我说了。原是我拖累了你,这等冰冷的豺狼窝,桃桃,你莫要为了我”



    说到半晌,姐妹两个相对流泪。福桃儿自认这两年在漠远斋对着主子,是愈发能言善辩了,可到了容姐姐面前,要劝解时,却好像嘴笨得说什么都是错。



    正哀泣间,门外丫鬟一声“大爷回来了,奴婢去瞧瞧姨娘歇了没。”



    福桃儿立刻伸手抹干净她脸上的泪,低声催道“其实大爷待你还是有情的,到底他膝下只一个女孩,既然到了这一步,总别多想,日子还是要过的。”



    胡乱地低语了两句,福桃儿忙忙起身告退,在庭院里正巧与楚山明擦肩。她依规矩行了个礼,瞧见男人脸上的倦色柔和,心里头起了点希望,忍不住多嘴了句“人说有孕者气逆,容姐姐日日盼着您,但求大爷念她情深,多关怀两句。”



    “嗯,弟妹受累,快回去歇着吧。”楚山明待她倒比从前更客气,他脸上冒了淡青胡茬,容色间的温和有礼叫她安心不少。



    从大房那儿,往东步行一刻,经过一处僻静池塘时,已经是二更时分。府内灯火熄了大半,唯零星几点,难照彻这浓黑如墨的夏夜。



    蝉鸣声唧唧不断,突然中断了半晌,就见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跃出,惊起了数只晚归安睡的鸟雀。



    “什么人”



    福桃儿惊得想要呼喊,却见那人身形如电,三两个起落间迅疾来到了她的身后。



    一只布满重茧的大手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力道颇大,却小心得没有捂疼了她。



    “别出声,是我。”



    醇厚低哑的声线带着些戏谑的笑意,福桃儿一时惊慌没回过神,只以为是什么歹人夜袭,她想也没想,下意识地张嘴便狠狠咬了下去。



    “啊”男人嘶声呼痛,却仍是没有放开桎梏,反倒哼笑着将她的身子板正“好狠的心啊,小桃妹子。才分开几个月啊,就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啊。”



    眼前的男人剑眉星目,眼尾狭长笑起来显得有些轻佻。



    “怎么是你”福桃儿微张了口,有些茫然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