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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囚
    等人走远了, 当着福桃儿的面,唐晔毫不避讳,也自脱了衣裳梳洗一番后。叫来侍从将浴桶搬了出去, 又端上了酒菜点心, 放了满满一桌。



    轩窗被支开, 有松风竹影之声传进, 月色流照, 红烛染染。一室清辉雅致。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眼若星辰。似乎先前在崖上发生的一切都化作了梦幻泡影。



    “来尝尝这道炙肉, 我这儿的厨子啊, 可不输城里筵沁楼的大师傅。”



    “好, 唐大哥也吃。”



    桌前的瓷碗,小山似的堆满了各色荤腥, 其实福桃儿不惯吃这些, 只是觉得气氛怪异。她心中不安, 也就只能低头多多吃菜,却是一口酒都没有碰。



    唐晔却是个酒坛子,喝酒吃肉爽快无比, 一杯接着一杯, 他看福桃儿的眼神也逐渐现出了痴迷和贪恋。



    自5岁被人扔进这匪寨起,他日日与刀光血影相伴。莫说读书了,几乎连字也是写不全的。两人其实没什么能说到一处去的,这会子风平浪静, 和和气气的坐着,福桃儿又因着心中戒备。不论他说什么,也只是三言两语地应和。



    所以很快,唐晔也发现自己说话粗俗, 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能再同她说说的。



    既然话不投机没什么可说的,那他索性直接动手好了。



    撤去了菜肴酒桌,福桃儿被他逼到了琉璃榻边。唐晔伸手直接掐上了她腰侧,笑得眼底灿然“怕什么,过了今夜,你就是这匪寨的新夫人了。”



    “放开我,你喝醉了。”她用力推了他一下,反倒将自个儿摔在了榻上,“唐大哥,你先出去,咱们来日方长。”



    男人顺势将人从榻上捞起,丝毫没有将那点挣扎放在眼里。带着醉意,他轻笑“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他吗”



    桃子推拒的手僵在当场,还没回话,一双大掌重重的揉在她后腰上侧“就是因了这儿。”



    大掌上下游移,福桃儿心下大惊,开始不由分说地挣扎,踢打起来,回应她的却是被重重地扔在了雕花床上,直摔在后腰处,尾椎骨一阵酸麻。



    男人倾身而上,她几乎挣命似得踢打和反抗,都被他单手轻而易举的就化解了过去。撕扯间一不小心打落了床边的钩子,暗红色的幔帐尽数垂落下来。烛火黯淡,透着红光,照在她柔韧白皙的侧脸上,勾的唐晔心底的念头更甚,手上动作也粗暴起来。



    “我救过你的命”



    “所以你现下能活着躺在这儿。”



    深渊里滚打了一辈子,当日绝境里的巧遇,让他震惊于这世上还有这般不计回报的善念。爹娘姊妹。兄弟师友,他一个都没有。唐晔只有手中的剑,还有如今效忠于他的半个山寨的兄弟们。



    抬手沿着额发一路蜿蜒抚到她唇畔,唐晔的眼中泛起怪异的痴迷和狂热。过两日他便要起事,若是败了,他便会万劫不复。



    一切的杀戮和不断地往上爬,皆是为了生存。是以今日,他几乎是带着些病态的癫狂,想要试着将这点善念永远的刻进骨髓里。



    在这种陌生而狂乱的眼神里,福桃儿晓得她是在劫难逃了。原来自己去岁,救下的,是一头恶狼。



    一阵被利斧劈开般得剧痛,她猛的睁大细长的双目,紧盯着纱帐顶端绣着的莲花图案。莲花在佛教里是清静之意,此刻这么瞧着却更是徒增烦恼和讽刺。



    难道老爹说的善恶有报,她信了这么多年,到底只是一句空话。



    “这么疼吗”男人心愿达成,一扫数月来的紧张和劳顿,心情颇好。他放柔了动作,有心想与她私语几句,可身下人只是默然。他是个粗人,当即哼笑一声,也就懒得多去猜度她面上神色,尽顾着自己动作了。



    一连半月多,等她腿间的疼处已然消磨无踪,还来了月事。这处山峰上的屋子都无人再造访过,除了能见到每日来送饭菜的仆人,她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被遗忘在这处角落。



    直到八月初五这夜,山下忽然燃起熊熊火光,喊杀声四处皆响。意识到许是机会来了,福桃儿连忙换下了偷偷藏着的一套男装。



    可才将网兜子带上,门就被人一脚踹了开来。进来的两个劲装带刀,正是那日崖上与她对视的死士。



    “匪寨已破,夫人速速与我们离去。”两个死士面无表情全然没有在意她的男装。



    这一日火光燃遍了山门内外,人头滚落,毙伤寨中土匪三千余人。直杀的喊声震天,连平城西北郊都能隐约见到些痕迹。城内人心惶惶,皆是彻夜未眠,都以为这响动,是鞑子兵大军来袭了呢。



    福桃儿被两个死士半是护卫,半是挟持地朝山下跑去。一路上时而涌出些残兵败将。两个死士刀法出神入化,人还未靠近,头便已分了家。



    在这宛如战场的尸山血海间,直奔了一个多时辰。到山角一处凉亭时,生于承平的福桃儿,终于忍不住扶着柱子大吐了起来。恍然间她突然有一些理解唐晔眼中那种杀意的由来了。



    顺着凉亭朝前望去,是一座抱厦,此刻围满了举着火把的人,背后的竹林闪动着耀目的火光。



    这么多天来,她终于再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此刻唐晔正提着自己的龙吟宝剑,抱厦门口被人团团围住的是一个虬髯纠结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身骑装的女子,是雪歌。



    那人就是山寨的大当家的扈炎德了,这是福桃儿第一次见他也是最后一次。隔着人群火把,还有漫天的喊杀声。他看到唐晔郑重地拱了拱手,两人没有说话,各自举刀极快地缠斗在了一起。眼花缭乱几十招过后,长剑赫然当胸穿过,又一气朝后退去,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透了那男人满脸的胡子。



    “唐晔”见他执剑走向雪歌,她本能地急喊出声。



    男人回头,剑眉紧蹙,眸子中浸满了杀意和苦色。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迷茫了片刻,顿时又映上了些星光。



    还没等唐晔说话,一道劲风袭来,他压下意识的抬剑挥去,一个纤细的脖颈,撞了上来。鲜血喷涌过来之前,唐晔的反应极快,闪身退了开去。



    地上的男人于垂死中爆发出一腔哀鸣,迸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去接女子倒下的身体,两个人叠在一起,鲜血便更快速的朝外蔓延开。



    看着雪哥软倒在那男人怀里,她的眼中先是决绝哀怨,在断气的那一瞬,又分明透出欣喜满足。这一幕落在福桃儿眼里,在往后的一生中都难以抹去。



    三年后,大盛朝景泰27年冬,鞑靼旧部与新王内乱,圣人遣靖远侯率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由西北出生的新科状元佐之。



    鞑靼王殿内,一身异族穿戴满头珠翠的福桃儿,被军士请到了主殿之中。她面色平和又带悲悯地望着王座上的男人。



    这人剑眉星目,围着厚实的虎皮搭子头戴毡帽,正是三年前,云冈山上引兵剿匪的二当家唐晔。



    三十年来鞑靼部落纷争派系众多。唐晔本就不是汉地人,而是老可汗脱脱不花的外孙子,幼年时父族败落,才被人扔去了两国交界处的山头上,自生自灭。



    三年前,舅族兴盛便派了大将沙勒,以能否剿灭匪寨来试炼,最终扶持了唐晔成为鞑靼新任的可汗  一个傀儡可汗。



    王殿内,沉默良久的年轻可汗,星眸如剑俯视着阶前的女子。



    “失算了老子要完了,你可会跟大嫂一样与我殉情。”



    “大王珍重,新王说,盛朝缺一质子,只要你愿降,便可平安离去。”



    殉情福桃儿心下一黯,她又何来的情可以殉呢这三年来她几乎是过着暗无天日的幽禁生活。



    唐晔不愿做傀儡,初到草原时就自择了右王的长女为后。也就是初时还收敛着些,往后充盈后宫,培植势力。政局不稳,渐渐得又成了生死相争的局面。



    而他对福桃儿的那份痴恋,也渐渐隐没在草原的纷争里。在侍寝了二十余次后,见她仍是死鱼一般的,只会躺在榻上。也许是厌倦了,也许是本性使然,唐晔终于露出了匪徒本性。掐着塌上人高声怒斥“丑南蛮子,既然不识趣就给老子滚。”



    也是自那日后,宫里例行的避子汤便再也未端来过。因为语言不通,又被幽静于深宫。三年来,福桃儿几乎只在院子里逛逛,或是看看书册,时间长了,就好似那石缝瓦砾间的野草,慢慢的惯了环境,勉强也活了下来。



    自从大盛朝,二十万大军压境,内乱爆发。唐晔才将她提出了冷宫,招到身边日夜陪伴。



    现在突然问她是否愿意殉情,只让福桃儿觉着好笑而可怜,面上却还是一派平和的与他说话应对。



    “是生是死由你来决定吧,来人,端上来。”侍女端着两盏黑漆漆的汤药,用生涩的汉语恭敬地朝她说“汗妃,请择一。”



    晓得其中有一碗必是毒药,福桃儿看了眼,两个碗盏,一个是朱红色玛瑙做成,一个则似是黑曜石的材质,瞧着沉静古朴。



    这一生就要这样潦倒结束了吗压抑多年平和与良善荒唐而无用。她顿时溃散怨愤,大喊着抢了玛瑙盏就朝王座上砸去。



    王座上的男人却是笑了,像个孩子般怎么也停不下来“瞧瞧你这张脸,竟也会露出这等恶狼一样的神情。”



    她没有选择,转头不屑再多看一眼,抬手拿过那个黑色的碗,仰头将苦药一饮而尽,心里只盼着可莫是穿肠烂肚的药,叫人走的也不痛快。



    福桃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是一个噩梦,在梦境里有个左颊带疤的男人,他有一双微微上挑的眸子。黑白分明的很是清亮。整张脸若是没有那道长疤。便用倾城绝色来形容都不为过。



    可是这个男人在梦里会掐着他的脖子,甚至逼着她与自己合欢。粗暴的、恐怖的,还会掐着她的脖子说那些污言秽语,有时还看到他举刀砍人。但凡有人触怒两句,便会被他杀的支离破碎



    整整昏迷了三日,等她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在一处营帐内。福桃儿本能地觉出自己的不对劲,心底迷茫发凉,前程往事俱作烟云散,眼前只有些零碎的片段,尤其是那噩梦里,床塌纷摇和血光漫天的景象。还有那副绝色倾城艳若桃李的眉眼。



    勉强压住了头上的晕眩,她听到外间有人说话“楚大人,大夫来过了,说是还没醒呢”



    厚重的棉布帘子被掀起,刀子似的凛冽北风灌了进来。她抬头正对上梦境中的那双眼,猛然惊叫着朝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