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很少哭,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哭泣似乎永远和软弱会扯上关系。就像珍珠和玫瑰永远都属于童话中的公主,眼泪只会让人想到柔软美丽的女孩子。
对于一个男孩子而言,眼泪太过昂贵了。从父母溘然长逝,他就要担负起一个家庭的责任,为兄亦为父。妹妹和自己的衣食住行、到每一分钱的精确计算,他都要在心间仔仔细细地算上好几个来回。
上辈子哭的最多的时候,也就是得知父母离世的消息的时候。淼淼可以趴在他怀里尽情地哭,但他举目四望,无依无靠,满眼都是茫然。
在生活压力下,他就像是一只无脚鸟,从起飞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永远无法落地,天地之大,却无方寸之地可供他暂时停歇。
江父江母一直对这对子女很是纵容,家境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宽裕之家,加之江母身体不佳,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老来得子。因此,这一对子女,说是蜜罐里泡大的也不为过。
骤然家变,不过半大的少年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肩上还负担着日见沉重的医药费。
一直到遇见了商牧野,他终于有了一个温柔而有力的后盾,静谧温柔得像无声的大海,也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温柔沉静,却有力量,可以严丝合缝地将他细密包裹在茧中,为他抵御来自外界的任何狂风骤雨。让这个一直都在奔跑的,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的旅人,得以稍作休息,稍稍喘气。
或许江逾白自己都没发现,某种程度上,他是依赖着商牧野的。
江逾白深吸了口气,吸回即将溢出眼眶的液体,而后起身。
躺在床上的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床沿的重量一轻,细密覆在眼睑上的长睫微微动了动,眉心又浮现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以人精著称整个同光的季特助看着自家老板的脸色,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左右为难,心中天人交战片刻,还是迎着头皮道“小江先生,您请。”
他做了一个无可挑剔标准的送客的手势,江逾白唇角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向他点头示意,缓缓往门口走去。但是他的脚步很是迟缓,仿佛身后还有一些令他颇为恋恋不舍的东西。
商牧野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睁眼看着江逾白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
阿白,我们还是就这样吧。倘若再近一些,恐怕彼此都不会好受。我宁愿就在背后看着你就好。
这样就足够了。
栾池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长廊上,厚重的地毯踩上去几乎听不见声响。江逾白悄无声息地跟着季同身边,目不斜视。如果不是还有些许潮气的眼睫,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季同率先打破了寂静,有些干巴巴地道“小江先生,您别介意。先生生病的时候,脾气总是有些不好的。”
他偏过头看看江逾白的脸色,又很快补充道“先生还是很爱重您的。”
至少这是我见过的一而再、再而三趴在老板腿上还能全身而退、圣眷不衰的人。
小季子在心里如是道。
只可惜江逾白没有读心术,因此他那双精致的长眉还是微垂着,看起来就像是被主人遗弃了的可怜小狗。
他微微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是我不好,先生病了还惹他生气。”
爱重,这是他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
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叮咚”的一声消息提示音。季同露出了一个抱歉的笑,飞快地解锁手机看了一眼。
然后他的身形微微凝滞了那么一瞬间,就连脚步都慢了半拍。江逾白回过神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季同回以一个僵硬的笑容“小江先生,您还没吃晚餐吧。”
江逾白微怔,而后大内总管小季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走吧,我带您去吃饭。”
没错,在屏幕亮起的那一瞬间,季同险些打了个趔趄。来自老板的消息清清楚楚地写着带他去吃饭。
虽然没有说名字,但显然只有眼前这么一位。
“不必麻烦您了,”短暂的惊讶过后,就是江逾白的推拒,他似乎已经从低沉的情绪里挣脱出来,他眉眼弯弯,语声柔和“我可以回剧组的酒店。”
听到关门声后,商牧野在黑暗中无声地松了口气。这种悄然无声的寂静仿佛能把神经末梢放大无数倍,僵硬的腰背如针刺一般,细密的疼痛源源不绝地袭来,好不容易捱过了这波,后一波又接踵而至。
他颤着身子闷哼一声,却还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枕畔拿过手机,强打精神吩咐了季同一句。
那孩子苦夏,一到夏天就不好好吃饭,又贪凉,偏偏还胃不好,可不能这么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前几次瞧着就瘦了一圈,眼下拍戏又是辛苦的事,可不能由着他这么胡来。
等到都安排好,他才缓了口气。身体的温度已经有了升高的趋势,这具身体越来越脆弱,稍稍奔波劳累,就有要造反的趋势。商牧野不耐地揉揉眉心,偏过头去低咳了几声。
结果没想到这一咳不知道怎么就触动了喉头间的痒意,竟然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一直咳得他头晕眼花,喉间剧痛,就连呼吸间都隐隐浮动着一股腥气,才稍稍平缓了一些。
过高的体温烧得他口干舌燥,心知这烧倘若今夜不退,恐怕又要出毛病。因此强打精神,抬起虚软的手臂去翻找药袋。
他熟练地翻出药片,仰头吞下,然后下意识地去找水。瘫痪的下肢并不能给他力量支撑,在身体无力的时候,起身甚至都颇为艰难。
身体的知觉被分为两半,上半身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几乎连指尖都是酸痛的,下半身却无知无觉,仿佛坠入深渊,腰背上明明早已断掉、失去功能的神经却还在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
商牧野有些吃力地侧过身去想要拿床头柜上的水杯,上半身拼尽全力地扭过去,两条腿却纹丝不动。他低喘了几声,撑在床沿想要缓上一缓,然后双手撑在身侧,艰难地拖着无用的双腿往外侧移动。
他闭着眼,努力抵抗着一阵又一阵的晕眩,他的脸色很白,几乎透明,甚至可以隐约窥见肌肤下淡青色的脉络,颧骨处却又泛着奇异的潮红。就连两瓣薄唇,都没什么血色,因为用力抿着,泛着一些青白。
好不容易等到身上有了些力气,他侧过身,宽松的衣物勾勒出一道清瘦的腰线,因为腹部发力,甚至可以看到几块令人血脉喷张的肌肉痕迹。
然后就是一声闷响,是玻璃杯咕噜噜滚落在地毯上的声音。
病后的虚弱让手臂忽地虚软,而后眼前天旋地转,苍白的男人陡然软倒下去,伏在床沿不住低声喘息。
商牧野忍过眼前一阵阵的晕眩,余光中似乎有一点亮晶晶的光芒闪烁,那是被他不小心推倒在地的玻璃杯。烟灰色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一只孤零零的玻璃杯不甘心地在地毯上滚动几下。
他看着那只玻璃杯和远在十步外的轮椅,沉默不语,而后眼底光芒渐熄。
像是一堆木柴,在尽情地释放过熊熊燃烧的火焰后,徒留满地带着余热的灰烬。
只是如今,就连余热和零星的火点,都要消散在漫漫的岁月长河中。
他苍白的唇勾成一个讥讽的弧度,凤目微挑,有些鄙夷地看着那只折射着光芒的玻璃杯。
精明能干的季特助跟着江逾白出了酒店,开始在栾池影视城中大大小小的巷道中穿梭。江逾白显然很是熟悉,灵活得像一尾游鱼。
栾池影视城除了是影视拍摄基地外,还因此吸引了大批游客,已经发展起了规模不小的旅游业,不少游客都是来这碰碰运气试图遇到明星。
他们二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清隽出尘,走在人群中极为惹眼。在被不知道多少次偷拍后,季特助有些忍不住了,在他看来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放着栾池影视城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不吃跑来吃这种路边摊的行为。
“小江先生,我们到了吗”季同梗着脖子僵硬发问。
江逾白左右张望着五花八门的店名,而后轻轻“呀”了一声,指着不远处已经排起队列的商铺“到了。”
二十分钟后,季特助看着挤得额头冒出亮晶晶细密汗珠的年轻男孩儿艰难从人群中挣出,提着一只打包带笑盈盈地说“买好了。”
他一本正经地将其中一个递给季同“这份是带给先生的。”说到这里,他眼神微黯,垂下头去,有些沮丧地说“先生今天恐怕不想再见到我了,我就直接回去了。”
“这是淮山小米粥,劳烦您带给先生。”
“别看这家店小,但是用料很足的,滋味还算不错。先生身体不适,只怕是吃不下什么东西的。”
江逾白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汇入了人流。
留下季特助,看着手里的廉价打包盒,满头雾水。
开玩笑,你让从小含着金汤勺出生几乎算得上是锦衣玉食的商家大少来吃路边摊
不过好歹是小情人的一番心意,想起商牧野对于这个小情人的纵容,他只得依言照做。
然而人生的真谛就在于不断地被打脸。
季同推开门进去,就听到男人低沉的咳声。他心头一惊,急忙开灯,就见商牧野因为过亮的灯光下意识地抬手遮住双眼。
“回来了啊。”他声音有些喑哑,像是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一般。
凭借着出色的职业素养,季同敏锐地感知到了老板的状态不对,甚至心情也不太好。他飞快扫视一周,而后目光定格在那只倾倒在地的水杯,和地毯上洇开的深色水痕上。
悄悄用余光打量了一把老板,心里就隐约猜到了七八分。
季同不动声色地俯下身捡起那只玻璃杯,而后倒了一杯温水正要递给商牧野,就见他瞥了一眼自己带回来的那只看上去颇为廉价的打包袋。
他在季同的帮助下坐起身来,身后塞了两个靠枕,神情恹恹。喉结微滚后,他揉揉额角,哑声问“什么东西”
“是是小江先生让我带给您的晚餐。”季同竟然有些难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商牧野垂眸不语。
“拿来。”他语声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就这两个字,在季同耳力却几如天籁一般。
要知道,生病的老板几乎可以说是在暴怒边缘徘徊,他的暴怒不像普通人一样歇斯底里地摔门摔东西。
他只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吃不喝,眼底是旁人看不懂的波涛汹涌。
与其说是暴怒,不如说是和自己过不去。
季同很清楚地认知到这一点。他没有办法同自己残疾的身体达成和解。
柔软的米粒,几乎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清香,金灿灿的米粒里还点缀着几颗可爱的红豆。
商牧野微怔,他前世也曾和江逾白有过短暂得可怜的浓情蜜意,只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陈年旧事了。但因为那段日子是他黯淡人生中屈指可数的一抹亮色,有些事情他不知道悄悄反复回味了多少次,几乎刻入骨髓。
前世他身体比现在更差劲,经常虚弱得卧床不起。那时江逾白不过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和现在一样大,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自己身体难受吃不下东西,他就默默地摸到厨房,也不喊佣人,只轻手轻脚地用砂锅熬这么一盅粥,然后送到自己跟前。
那时候那孩子也不说话,只是睁着那么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出片刻,自己就要举手投降。
原本他是不喜欢淮山味道的,但架不住那孩子非一本正经地说补气益血。年纪轻轻,倒是十足十地学了个老妈子的模样。
季同惊恐地看着自家老板唇角浮起一丝明显的笑意,就连眼尾都勾起了柔和的弧度。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去看着那碗再普通不过的粥,开始思考这家人均不过二十块钱的粥店有什么样的神奇魔力。
只不过这抹笑意稍纵即逝,商牧野看着眼前米香四溢的粥,好看的凤目微眯,浮现出一抹狐疑之色。
骨节分明的手持着廉价的塑料勺竟被他吃出了米其林三星的感觉,商牧野敛眸漫不经心地道“怎么去吃了这个”
“这是小江先生要求的,”季同看了眼他的脸色,开始揣测圣意“他说没什么胃口我,自己打包了一份水果冰粥就回去了。”
搅拌着粥液的勺微顿,商牧野笑意凝在唇边。好半晌,他缓缓道“我知道了。”
江逾白一路慢慢悠悠地晃回了酒店,回去的时候酒店门口被站姐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是谁收工回来,闪光灯亮如白昼,快门声咔嚓一片,其中还夹杂着年轻女孩子的艳羡之声。想必是个比较红的艺人。
他微微怔忡,前世他也曾鲜花环绕,每每出现就如同聚光灯一般,只不过他可以很清醒地认识到,万众瞩目的江逾白是商牧野一手造出来的。
思及今天在片场被宋致远刻意压戏,他忽地有些颓唐地垂下头。
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啊。真是对不起。
不过又想到自己和先生中间的种种差距,江逾白又斗志满满。
“安安辛苦啦,才下通告就往这边赶很累吧”
“安安看这里麻麻爱你”
“啊啊啊啊老公”
“崽崽加油啊麻麻相信你”
安和羽妆发精致地出现在站姐的镜头前,但精致的妆容下难掩疲色。
为首的站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很是心疼“呜呜呜呜,安安黑眼圈好重啊,我的崽崽怎么这么辛苦,呜呜呜呜。”
巧了,不是冤家不碰头。
江逾白下意识地一顿,压低鸭舌帽,飞快地绕到了侧面从后门走。
并不是他怕了安和羽,而是对方是出了名的难缠,加上粉丝撕逼能力一流,他并不想惹上这个麻烦。
虽然安和羽最后必然要退出娱乐圈,但现在在圈内仍然算是一线小生,加上因为这次双面插座以及脚踏多条船的绯闻缠身,掉了不少代言,其中损失最为惨重的就是长宁这个本子。
虽然有不少理智粉都选择了脱粉,但坚守在原地的羽毛姐姐战斗力依然强悍,甚至因为这一波虐粉,颇有些撕遍娱乐圈的气势。
不少羽毛姐姐已经未雨绸缪地将江逾白视为对家,在微博上的腥风血雨就没有停止过。
曹可可不止一次地叮嘱,尽量避免和安和羽直接接触。因为不管怎么处理,都有可能被无限解读放大,这对于还是个三十八线的江逾白来说,很伤元气。
毕竟他是要走演员路线的人,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之前,过高的曝光度反而适得其反。江逾白对此一直谨记在心。
本以为绕开了正面接触就能避免,他刚回到自己所在的楼层,就见到许久不见的孙霄正忙不迭地帮他搬运着行李,而自己的房门大开。
“怎么回事”江逾白忽然出现,吓得孙霄一个哆嗦。
他有些讨好地哈了哈腰,指了指地上的行李“这不是正在给您搬家呢嘛,您瞧瞧,都快收拾好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换房间了”江逾白瞥了一眼就看出了个大概,长眉有些不悦地挑起。
先不说孙霄消失一天半几乎查无此人的事情,现在更是不通知艺人本人就随意替艺人做决定,这并不是一个有经验有良好职业操守的助理。
也许是察觉到他语气有些不好,孙霄有些无辜地说“是这样的,有前辈说他睡不惯走廊尽头的那间房,总是觉得有滴水声。”
“然后隔壁剧组来找您协调,问可不可以换房。我给您打电话打不通,隔壁又催得紧,我就只能帮您先答应了。”孙霄看起来还颇为振振有词。
江逾白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他想出这些蹩脚的说辞,慢条斯理道“所以,这依然是你擅作主张。”
“对不起对不起,江哥,我下次不会了”孙霄看起来竟然还有些委屈,他那张黝黑的脸做出这种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他显然还有些不服气,想要辩解“我觉得毕竟是前辈嘛,还是要让一让的”
他话还没说完,江逾白就听见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中间并着几道细碎低语的男声,这声音很是耳熟,刚刚在门口见过。
“这是”为首的女人走上来,浮夸地摘下墨镜凑近了看,而后掩唇轻笑起来“好眼熟,这不是路导一眼相中的新人么”
这个女人江逾白很眼熟,就是那天在盛唐面试的追着路天鸣的那个女人,眼下她身边跟着安和羽。再猜不出来,江逾白就是傻子了。
江逾白站直了身子,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颜颜姐好,安哥好。”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起码面子上算是做足了功夫。
柳颜嗤笑一声,瞥了一眼凌乱的房间,神色陡然不悦起来。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起来,意有所指道“你看啊,这鸠占鹊巢,都是要还回来的,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
“我们安安每次来栾池拍戏都住这一间,住习惯了,”柳颜皮笑肉不笑道“麻烦你了。”
她颐指气使,仿佛在随意打发自己的仆役,江逾白陡然升起几分好笑之感,看着她身后同样一脸讥讽之色的安和羽,又深吸了口气,压下了火气。
真是,太久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舞到自己头上来了。
但一想想曹可可的话,他又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江逾白深吸口气,心平气和地提起自己的行李箱,露出礼貌的微笑“不客气,应该的。”
然后目送着两人大摇大摆地进入自己曾经的房间。江逾白似笑非笑地朝孙霄伸出手伸出手“房卡。”
孙霄似乎脸上还有一些失望,直到江逾白叫他,他才急忙回神取出房卡递给江逾白。接过房卡的瞬间,江逾白凉凉瞥他一眼,明明眼前的男孩子不过二十岁出头,却不知怎的,竟然叫他有些遍体生寒。
江逾白开了门,孙霄跟在他身后,似乎还想急急忙忙地解释些什么。门开后,江逾白提着箱子径直入内,期间没给孙霄一个眼神。
一直见孙霄还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江逾白并没有急着打开行李箱,他淡淡道“明天不用来了,工资我会让可可姐发给你这个月的。”
孙霄没想到这个小艺人还真会和自己撕破脸,但一想到自己的任务。又咬咬牙努力给自己解释,黝黑的脸庞刻意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样,却又藏不住眼角眉梢的不屑。
这种拙劣的演技落在江逾白眼里倒是平添了几分好笑,他目带玩味之色地看着这人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孙霄以为还有转圜余地,急忙道“江哥是我哪里做错了吗,昨天和今天请假是因为我家里人生病了。我一心着急就给忘了。”
“还有这个安前辈换房间的事,对不起这个真的是我的错,我不知道您不想换。不然怎么说我都要帮您拒绝了。”他语气很是恳切,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个精心为江逾白考量的尽职助理。
江逾白笑着看他,缓缓道“家里人生病了就好好照顾,这两天按一整个月计,你看这样可以了吗”
说罢,江逾白不由他分说,很快就归置好了自己少得可怜的家当。孙霄见他铁了心,也懒得再和他维持虚假的助理情,直接摔门走了。
正当他好不容易抽出空要来解决自己饥肠辘辘的肚皮时,手机又响了,是一串不认识的号码。江逾白想了想,按下了接听。
“小江,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其实也还算得上是低沉悦耳,只不过江逾白听惯了商牧野的低音炮,愈发觉得他是在夹着嗓子说话。
江逾白眉头皱起,满脸都是不耐之色,径直掐断了电话。
宋致远黑着脸听着手机里的嘟音,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成名已久,手头间或还能漏出那么一两个资源出来,因此圈中不少长得漂亮的小男生都被他玩了个遍,唯独江逾白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偏偏他打从第一眼见江逾白,就觉得他生得太好,看得人心痒难耐,便动了这种歪心思。他自认为第一次被拒绝,虽有些气恼,但还可以原谅,毕竟美人嘛,总是会被优待。
但一而再地被拒绝,他已经有些气昏了头。他咬牙冷笑几声,再次打通电话。
江逾白这次不仅没有接,还直接把他加入了黑名单。
“草”宋致远几乎暴跳如雷,从牙缝挤出了句脏话,而后拨通了另外一个电话。
江逾白不紧不慢地吃完了一碗水果冰粥,才觉快活似神仙。然后按照惯例给妹妹报备,结果江淼淼言语之间颇为嫌弃“能不能挂了,我忙着做数据呢,哥你别来碍事儿。”
“”江逾白一时间噎住,他眨眨眼,再次看向屏幕,确认了那头是他如假包换的亲妹妹,顿时长叹一口气“淼淼,注意身体,不要玩太长时间手机,要听护士姐姐的话。”
江淼淼懒得听他啰嗦“别说了,反黑任务来了,我去了,挂了挂了。”
徒留操着一颗老父亲心的亲哥哥对着手机无语凝噎。
不知是不是重活一世看透许多,前一世的粉丝疯魔程度和安和羽的羽毛姐姐相差无几,甚至因为粉丝四处出警,不知得罪了多少同行。因此,他这一世,倒是对粉丝什么的不太看重。
他想成为演员,不想当昙花一现的流量,不想再让别人看他神色揶揄却又不得不维持表面上的恭敬,不想再让别人提到他都是意味不明的“那一位的心头好”。
他想和他的先生并肩,有朝一日让他看到他光芒万丈,并以此为傲。
而且江逾白想到这里不由有些脸热。如果,如果有一天,自己真正和先生在一起了,能不能公开呢。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他的先生一本正经地拿着手机转发官宣微博的严肃模样,江逾白顿时傻乎乎地笑出了声。
不过只那么一瞬间,他又沮丧了下来。
商牧野拒绝了他。
他下意识地胡乱滑弄着手机,有些心神不宁。想起江淼淼几乎如痴如醉地为他做数据反黑,他顿时失笑,顺手点开了熟悉的大眼仔图标。
消息提示那里反而出现了几个红点,除了几个僵尸粉,倒是还有几个可爱卡通头像的女孩子关注了他,其中一个甚至给他发了私信姐妹我看你好久都不记录了呀,是不准备追了吗
江逾白皱眉,看着自己的微博名字,再想到自己被先生彻彻底底的拒绝,顿时惆怅起来。
今天追到先生了吗没有。
两人之间深深的鸿沟这桩事一直横亘在他心头,江逾白的恋爱日记小号郑重其事地写下了第一个愿望
今天追到先生了吗希望以后可以有很多很多很多钱,多到足够包养先生。这样他就不用去辛苦上班啦
江逾白熟练地点开那个加号,发完一条酸涩坠追爱记录之后,发现自己的私信竟然还有消息。点进去看了聊天记录,才回忆起来这是一被羽毛姐姐围攻过的可怜小粉丝。
他于心不忍之下,悄悄发送了私信,期盼这样可以给小粉丝送去一点安慰。结果这位数字君居然只回复了一个“嗯”字,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说了句“朕知道了”。
江逾白大感无趣,点进数字君的主页并没有原创微博,只转发了一条长宁的官宣定妆照。结果下面还被闻风而动的羽毛姐姐摸来留下不少难听的话。
得亏这个粉丝涵养颇好,还没和他们吵起来。
江逾白出于前世前车之鉴,生怕这位潜在的小粉丝化身成为一个激情的战斗喷子,思索片刻,模仿着粉丝的语气,再次发出一条私信
今天追到先生了吗数字君别理他们啦白白肯定也不希望我们为他吵架的比心
今天追到先生了吗相信白白呀他肯定会努力做到最好的白白冲鸭
江逾白看着自己模仿的不伦不类的卖萌语气,只觉颇为辣眼睛,就像法制节目上大龄男子假扮女生网恋骗人80万。
他一阵恶寒,狠狠摇了摇头挥去这个念头。
然而在他放下手机入睡不久之后,微博上彻底炸开了锅。
圈内吃瓜爆料刚知道的一个瓜,现在有的小鲜肉真的是不得了嗷。黑马的人设是敬业演技派,实际上拍戏期间出入豪车,不给理由直接旷工半天,整个组的人都在等他。然后还对助理特别小心眼,害,真的是给黑马打工钱少事儿多。
营销号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前几天长宁还因为选角问题上了不少热搜,更别提突然杀出来的江逾白夺走了不少人眼中这块肥肉。
太子妃一号是我想的那个谁吗,不是吧我刚成为他的颜狗,这就翻车了
羽爱呵呵,某剧组给我出来受死微笑
安海王今天道歉了吗一个双面插座一个糊逼作精半斤八两上面的少来这里夹带私货
吃瓜网友真的假的又是你有个朋友系列
爱萌萌那个我举手,我有个高中同学就是黑马的助理,不对,应该是前助理。前助理说家人病了,所以要回去照顾结果黑马以他请假为理由把他开了实惨
太子妃一号这就开始我有个朋友了
萧毓怀老婆这你们就信了,我说黑马是我老公你们信吗乌鸡鲅鱼
其中都是5g冲浪选手的回复,回复的人各自心怀鬼胎,一时之间竟炒的沸沸扬扬。
吴梦珂永远在冲浪一线,作为江粉的一员,她很快就在自家粉圈传播了这个事,其实说到江逾白的粉丝名字,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准确的定论,现在认可度最高的就是白羽,因为逾白两个字倒过来谐音白羽。
偏偏和对家安和羽的粉丝名撞了一个字,虽然说江粉也有理有据吧,但是总被diss成登月碰瓷,强行抬咖。再加上江逾白的微博到现在都还一点动静,粉丝这边也就暂时按兵不动。
总而言之,现在最普遍的称呼就是太子妃,俗称太妃糖,不为别的,就为了懿德太子的盛世美颜。
南柯一梦你们看到了吗现在准备怎么办
懿德太子妃看到了,我觉得还是装死吧,反正没点名道姓哭泣
萧毓怀老婆不是吧都被黑成这样了还不反黑
悄悄那个你们有没有想过可能是真的啊,如果是真的我肯定脱粉了
喵喵叫放屁,哥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的,要脱粉赶紧的好吗别来这里捅刀子
悄悄吐了,你以为你是谁啊,真是粉随蒸煮,yue了转黑了好吧
悄悄那头气愤不过,刚还要说几句,结果发现自己已经被移出了群聊。江淼淼面不改色地踢人,反手再来了一个拉黑,脸蛋气鼓鼓的,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嘟囔“这群人都在瞎讲什么啊,哥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热搜黑马、打工人真惨这两个热搜经过一夜发酵,彻底登上了热搜前列。黑马自然不用说,点进去第一条就是营销号内涵江逾白的那一条。至于打工人真惨,则是孙霄的杰作了。
话题第一是一个营销号放出的一条朋友圈截图,是一段长文。朋友圈的主人首先表明了自己是个助理,跟在某个新晋艺人身边,文中真情实感地描述了自己好心提醒老板给同事带礼物反而被拒,老板恼羞成怒之下对他一顿呵斥,并且就此记恨上他。
除此之外,在工作期间他家中母亲病重,急需他回家照顾,在形成极限压缩之后,他急匆匆赶回帮助艺人处理和前辈的冲突,反而被艺人以无辜旷工为由被辞退。
虽然整张图都做了后期处理,根据模糊的色块,还是能分辨出这是孙霄的朋友圈。
江逾白雷打不动地起床后关掉手机的静音,才发现大半夜被曹可可打了个无数个电话。
不管是微信语音还是未接来电,往下滑了接近10秒钟还没到头。曹可可显少有这么心急的时候,他不得很快回过去。
“这么大的事儿你不知道”电话那头曹可可的声音有些失真,她找了一晚上的营销号控制删评,几乎一夜未眠,脆生生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比。
她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头眼睛“黑热搜,压不下去,肯定是背后有人搞你。你最近得罪谁了”
“还有,豪车和助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曹可可的声音忽地严肃起来,江逾白知道曹可可最恨吊儿郎当不认真对待事业的艺人。
前世就因为自己的敷衍懈怠不知道发了多少脾气。
江逾白先是不紧不慢地给她把孙霄的事情说清楚,曹可可低低骂了一声,不知道是在骂谁,语气稍加缓和。而后问道“豪车”
一说到这个,江逾白突然心虚起来。他和先生算什么关系金钱交易
见他迟疑半晌说不出话来,曹可可的心如石头一般一直往下沉,心知这事不是空穴来风,指不定江逾白还被打了七寸。
她不由得头大起来,怒道“我不管你攀上了谁,只要你走演员这条路,有了这个污点,你一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不管你以后取得什么成就有多红,圈里人提到你都是靠卖屁股上位”
哪知那头江逾白一本正经,语气严肃回道“如果我可以,那我倒还是挺愿意的。”
自己的名字能和先生一起出现,还有这等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真的迟了本穷鬼感谢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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