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欢悄无声息地走到何长暄面前, 借着微弱月光看着他的睡颜。
他的睫毛很长,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绵长的呼吸轻微地忽上忽下。
他睡得很香。
荀欢挫败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能睡着, 她却睡不着呢
这一点都不公平。
荀欢抿了下唇, 伸出手指, 想要戳一下他的脸颊。
如她所料, 手还未碰到他分毫,他便猛地拉住她的手, 声音极冷“谁”
连她都认不出来,荀欢有点委屈,扬声道“来杀你的人”
何长暄一怔,揉了揉她的手,问“怎么这么晚了还跑过来”
他居然还会问这样的蠢问题,荀欢撇撇嘴道“我睡不着,你也不许睡。”
“为什么睡不着”
为什么
荀欢张了张口,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他做的事情呀,但是她却不想说, 所以敷衍道“因为羊跑了。”
何长暄一怔“什么羊”
“数羊, 数的羊都跑了, 我就睡不着了。”她振振有词。
何长暄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夜里还有些凉, 他坐起身将她拉到榻上坐下,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见她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才松了口气。
“是你把我的羊吓跑的,”荀欢义正言辞道, “所以你要哄我睡觉。”
何长暄拿她没办法,只好又哄着她去了里间,点了两根蜡烛,等她躺进去了,他才坐在床沿问“想听什么”
荀欢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来什么,于是便让他随便说说。
何长暄沉默片刻,低声道“说说齐国如何”
说到这个她来了兴趣,兴致勃勃道“我喜欢没有柳树的齐国再过几年我就隐姓埋名到齐国定居,嗯做一个酒肆的老板娘好了,每日收银子。”
她畅想了一会儿,觉得此计甚是可行,边卖酒边喝酒,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的
“齐国甚少有女子抛头露面。”何长暄无情地打断她的异想天开。
荀欢奇怪地看着他“那我就做第一个呀。”
何长暄一时无言。
差点忘了,她可不是寻常的女子,若是她去了齐国,说不定真的可以改变。
“你快些讲,讲了我好睡觉,”荀欢见他一直沉默,不满地催促道,“你说的话还没我多呢”
何长暄顿了下,终于开口“齐国的都城叫玉州,盛产丝织、玉器和瓷器,齐越两国经常互通有无,越国有一半的丝织、玉器和瓷器产自越国”
“停”
荀欢听得一阵头大“这些我都知道,你说点有趣的呀。”
他淡定地瞥她一眼“若是讲奇闻异事,你怎么睡”
荀欢一想也是,但是这么枯燥的谁喜欢听呢,而且她的本意又不是睡觉,而是折磨他,谁让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她得理不饶人“我不管,你讲点有趣的,这样吧,我来问你。”
何长暄看她一眼,纵容道“好,你问吧。”
她仔细思考一番,想起他上次说的那个流落民间的皇子,于是好奇的问“那个皇子几岁的时候被迎回皇宫的”
何长暄顿了下才回答“听说是十岁。”
“唔,已经长大了呀,那学习岂不是很吃力,”荀欢惋惜道,“怎么比得过别的皇子”
他难得地附和道“是啊,很难”
“听说齐国还没有太子呢,也不知道老皇帝怎么想的,”荀欢摇摇头,“就不怕他们自相残杀么”
何长暄思绪飘远,并未说话。
“算了,不说他了,”荀欢又叹息一声,“对了,你怎么对齐国的事情这么清楚”
何长暄回神道“我从小便在齐国长大,阿耶阿娘在齐国做生意。”
“咦,那你怎么又回来了”荀欢讶异道,“你的阿耶阿娘呢”
问完她才觉得有些不妥,既然这么久了他都没说要回家探亲,肯定是已经去世了呀,那她现在岂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荀欢咬唇道“对不起。”
何长暄抬眸,也没解释,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忽然变得沉重起来,荀欢也不好再问什么,于是主动开口“我小时候也去过齐国呢。”
他偏脸看她,不知是不是荀欢的错觉,她觉得他的目光中带了点热切。
她眨了下眼,缓缓说道“那时候我才六七岁,跟着三哥也就是寿王,我哭着闹着要去,阿兄们都被闹得没办法,只能同意,然后我便到了齐国,心想这里和越国也差不多嘛,皇宫里也不好玩,死气沉沉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让你印象深刻的事”何长暄打断她,迫切地开口。
荀欢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道“记不清了,我只记得玉州没有柳树。”
何长暄没再说话,静默地看着她的眼皮越来越重,然后慢慢合上,呼吸绵长。
荀欢一觉睡到天亮,昨晚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呆呆的想了一会儿,把那些不该想的赶出去,神色变得懊恼。
怎么忽然就睡着了呢
她换了衣裳去梳洗,见到侍女便道“去拿新的被褥换上。”
侍女放下手中的东西连忙去了,荀欢眼珠不错地盯着,见她换完了才去梳洗。
净了面坐在梳妆台前,荀欢靠近铜镜,仔仔细细地观察自己的脸,原本便浅淡的红变得更浅了,像胭脂一般融在脸上,无比自然。
她甚是满意,搽完香膏后自己动手描了眉,又抹了口脂,没再戴面纱。
春时推门进来,行礼道“公主,太妃娘娘说从今日起您要开始上课了。”
荀欢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她自动忽略这句话,随意问道“常鹤呢”
她睡醒之后便没看见他,侍女们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想来他很早便走了,没让一个人瞧见。
春时瞅了眼天色才道“今日各家酒肆查账,鹤郎君一会儿便要去了。”
查账荀欢撇撇嘴,虽然这个也无聊,但是总比上课好,于是她吩咐道“我也要去,你把常鹤叫过来吧。”
春时讶然地望着她。
查账不过是每个月例行公事,公主甚少会关心酒肆的琐事,这次怎么转了性子
不过既然公主想去看看,自然没有要阻止的道理,她很快便派人去兴庆宫说明此事。
今日不用上课,荀欢心情大好,坐在桌前吃早膳,不一会儿何长暄便过来了。
她抬眸看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声。
何长暄自然听到了,他垂眸望向她,唇角微勾,露出一个笑。
荀欢愣了下,再回神,他又变得面无表情了,周围围了一圈侍女,她顿了顿,忍住了想要说话的欲望。
“公主要去酒肆”何长暄主动开口。
明知故问,荀欢白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用膳。
何长暄也没觉得有什么,他冷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侍女们偷偷看了眼荀欢,见她没什么表示,便行了个礼,挨个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鹤郎君好大的本事,”荀欢阴阳怪气起来,“我的侍女都被你管教的服服帖帖的,见了你便都听你的话,连我这个长公主也不放在眼里。”
何长暄没接话,沉默地帮她夹菜。
荀欢嫌弃地把他夹的菜拨到一边,只吃自己的。
他无奈地放下筷子,温声哄她“诱诱,昨晚是我错了。”
她面色平静道“错在哪里”
他顿了一会儿才道“最大的错便是不该主动提起陪你就寝的承诺。”
“才不是”荀欢马上打断他,“是你不该把那个东西拿出来”
他眼眸微眯“什么东西”
荀欢卡了壳,她放下筷子,再次嫌弃道“不许说了,饭都要吃不下了。”
何长暄便没再提,他等着她用了膳,两人一起出了门。
要坐轿子了,荀欢正要弯腰进去,想了想道“你不许上来。”
他便乖乖地站在一旁。
还算听话,荀欢哼了一声,坐在柔软舒适的轿中掀开帘子,好整以暇地看他走路。
不过他走路也挺拔如竹,步步生风,总能与轿子保持平行,让荀欢看见他。
荀欢笑眯眯道“累不累呀”
何长暄低声说不累。
荀欢仔细地打量他,他声音平稳,面色平静,与平常并无二致,这点路程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她看着看着,却想起昨晚的他,在她颈侧喘息,呼吸粗重,面色潮红,低声呢喃她的乳名时的声音落到她耳边,一阵酥麻。
他现在这么正经,到了晚上却是一副有些浪荡的模样。
荀欢的脸慢慢红了,她托着腮掩盖住微红的脸颊,凑近他轻声道“常鹤,你今晚也陪我睡吧。”
何长暄一怔,低声道“胡说什么”
周围人声鼎沸,荀欢也想起来这是在大街上,她抿了下唇,飞快的伸手摸了下他的脸,又连忙把帘子放下。
调戏郎君什么的,最好玩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轿子在酒肆前停下,荀欢在何长暄的搀扶下下了轿,她偷偷挠挠他的掌心,又一本正经地收回手,道了句多谢。
何长暄微微摇头。
荀欢来这里是为了躲避课业,没想到查账更无趣,她似模似样地端坐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坐不住了,满屋子的酒香往她鼻子里钻。
她轻咳一声,道“我去后院看看。”
荀欢起身,因为长公主亲自前来而坐立不安的掌柜的连忙带路。
这是长安城最大的酒肆,后院便是酿酒的地方,如今人人各司其职,一派欢声笑语,并未察觉荀欢的到来。
掌柜的满头大汗,生怕荀欢不高兴,正要把人都叫过来行礼,荀欢制止道“无妨,我随意看看。”
嫌他碍事,她挥挥手让他走了。
等人一走,荀欢便卸去了端庄的模样,她原本也酿过酒,不过也是一时兴起,见人酿酒还是头一遭,她凑上前,兴致勃勃地观察。
几位娘子早就注意到了她,见状笑眯眯地搭话“小娘子,你是咱们酒肆里新来的”
荀欢闻言,眼睛亮亮地嗯了一声。
瞧着年龄最大的娘子热心道“瞧你这身小姑娘的打扮,想必还未成亲吧,要不要让老婆子我给你介绍几个”
荀欢眨眨眼“好啊,有没有长得英俊的郎君”
“有有有,”其中一位娘子大笑,朝前院抬了抬下巴,“听说今日公主府那位姓常的郎君会来,他甚是英俊,与小娘子你最是相配。你若是再晚来一步,我就要把我女儿介绍给他咯。”
常鹤
荀欢讶然,想不到他还挺受欢迎,还没等她说什么,有一只手揽住她的肩,声音从上方传来,染了几分笑意“承蒙各位娘子抬爱,她正是我还未过门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