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黎是在昏迷后第五天醒过来的。
她从自家床上坐起, 意识都还没彻底清醒呢,头先疼了起来,就像脑袋里有根筋一直被人拉扯一样, 疼得她不禁痛呼出声。
同时又有一些凌乱的记忆碎片在她脑中闪过,原本只是几个短暂的画面, 可随着疼痛加剧,脑海中竟开始出现陌生的男性声音。
“那你能不能喜欢得久一些”
“我的人生里唯一出现过的让我觉得鲜活的生命, 就只有你一个。”
“我不喜欢你同任何男子走太近。”
“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一定会改的,你别离开我, 我求你了。”
这些声音都是谁的还有脑海中那张模样的脸,又是谁
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
“浮黎”门外突然有人唤她,是泽彧的声音。
他如往常一样推开门走进来,在看见捂着脑袋的浮黎时, 神情一变, 忙走上前, “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方才涌进来的声音与画面渐渐消失, 疼痛也慢慢减弱,她甩了甩头道“没事,应是做了噩梦被魇住了。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 就是听说鹤笙这几日病了,一直闭门不出,我想着是不是又同你闹分手了,就过来看看你在不在家。若是在家的话, 我顺便跟你报告一下你花田的最新情况。”
浮黎蹙紧了眉,疑惑地看着他,“为何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太明白”
“嗯什么不明白”
“你说鹤笙病了,鹤笙是谁他病了为何要与我说还有,什么闹分手我跟他闹分手吗还有,你为何要跟我报告我花田的最新情况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不仅是浮黎懵圈,连泽彧这下也懵了,“鹤笙就是鹤笙啊,你的小天君啊,他病了我不与你说与谁说还有,之前是你嘱咐我帮你照看花田的,你回来了我不得跟你说一下吗”
她还是没听懂,什么她的小天君,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鹤笙。而且,她什么时候嘱咐泽彧帮忙照看花田了
正要再次开口询问,泽彧突然说了声“等等”。
他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前几日浮黎便是这样,根本不记得她与鹤笙分过手的事情。再往前推一些,浮黎已经不是第一次不记得鹤笙是谁了,只不过那时他以为是他们分开得不愉快,浮黎才故意装作不认识的。
现在回想一遍,事情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很奇怪了。
他冲她招了招手,“把头伸过来。”
浮黎乖乖把头伸过去,便见他凝了神力在指间,按上了自己的额心。
她能感觉到泽彧的神力在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走了一遍,甚至包括她的元神和神识也一点不落。
随后,便见他的眉间皱得越来越紧,像打了死结的麻绳一样解不开。
半晌,泽彧收回手,面色沉重,“浮黎,你听好了,有人篡改了你的记忆。”
浮黎整个人当场怔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篡改记忆我怎么会这样谁这么大的胆子敢篡改古神的记忆”
“我倒是有一个怀疑的人选,不过你已经不记得他了。”
她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谁,定是方才他口中提过的那个什么小天君鹤笙,而且从他方才零碎的话语里可以猜到,这个鹤笙似乎还与自己是非同寻常的关系。
泽彧见她已经猜到,便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就是鹤笙。我得告诉你,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失忆了。你记不记得,二十天前我曾来找过你,那时便提到了鹤笙的名字,但是你却问我鹤笙是谁”
她只是不记得有鹤笙出现过的所有画面,泽彧那日来找她的情形她还是记得的,于是便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在你问出那句话之前,你与鹤笙已经是在一起的关系了。可我当时以为,你只是跟以前一样与对方分手闹得不愉快,所以才故意装作不认识,我就也没多想,谁想到你那时便已经失忆了。”
“可是你说你怀疑是鹤笙篡改了我的记忆,有什么证据吗”
要知道,神仙篡改凡人的记忆易如反掌,可是要想篡改神仙的记忆,除非有非常高的神力或者上古法器,否则天界不乱套了
因此,基本没人会耗费自己大量的神力,去做这种根本带不来任何利益的事情。
泽彧直视着她,将自己整理的可疑之处一一道来“第一,你每次失忆都是单单只忘了鹤笙一个人,且他明显知道你失忆,却从未提醒过你,更没有跑来问我你为何不记得他了。
第二,据我所知,你第一次与鹤笙在一起时,似乎并不愉快,当时你们就要分手,还是我劝你应当再给他一次机会,没想到过了两天你就不记得他了。
第三,我方才探过你的神识,你的的确确缺失了两块记忆,不过这两块空白的地方有点不太一样。我同你打个比方,第一块空白处干干净净,像是用某种法力高深的神器所致。而第二块空白处却散落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像是人为的。你也知道,神力人力都有限,永远没有道具打扫得干净。
而这第四呢,也是最后一点。我方才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听说鹤笙病得不能外出,以为是同你闹分手呢,便想来看看你在不在家。你难道不觉得,他这病的时间也太巧了吗
所以结合前面四点,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根本不是病了,他就是因为篡改你的记忆,导致神力消耗过度处于虚弱状态,故而没法见人。”
泽彧这一通分析下来,思维缜密,逻辑严谨,不去当个天界神探真是委屈他了,她默默想。
不过,泽彧是肯定不会对自己说谎的,照他这样一分析,的确鹤笙的可疑性非常大。
浮黎看了一眼他,默了须臾,探头问道“欸,这个鹤笙长什么样啊,好不好看”
泽彧当即给了她脑袋一记暴扣,“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花痴她篡改你记忆欸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啊,我当然生气啊。”她可怜兮兮地揉着脑袋,“只是我现在根本不认识他了嘛,别说感情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生气也就只是对陌生人的生气嘛。”
那倒也是,她已经忘了对鹤笙的感情,因此就算知晓鹤笙篡改她的记忆,她也不会有失望亦或是背叛感。
泽彧叹了声气,“罢了,反正我过些时日就得离开了,走之前,就当报答你这么多年的友谊吧。”
她还未来得及问他要去哪,他便再次按上了自己的额心。
大量的神力源源不断地从额心涌入,一路如河流一般淌进她神识的空白处,紧接着那原本空白的地方便被一点点填满,而她,也逐渐想起了自己曾忘记的一切。
她曾给他的那朵花、鹤笙用自己的卑微换来的时间、某日早晨的那碗白粥,还有昨日,他站在花田里对她施了迷术。
一切的一切,她全都想起来了。
浮黎的神情渐渐变得严肃,眸子里尽是无法掩饰的失望与难过,就连她说话的声线里,都带着微弱的颤抖。
“泽彧我想自己待会儿。”
泽彧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声气后,便起身离开了她的住处。
如此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无法接受,于是在泽彧走后的一个时辰内,她就这么抱着双膝在床上发呆。也不哭,就一遍遍回想方才记起来的那些,似乎是不想去相信,便用这样的方式逼自己去相信。
人总是这样,只有在一遍遍的失望过后,才会猛然发现,原来他第一次让自己失望的时候,自己就不该再相信他了。
可多数人做不到,他们只会在每一次失望之后,用对方假装悔改做的保证,亦或是自己为他找的理由去欺骗自己。
其实也不是不相信,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浮黎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她无法相信那样一个总是害羞的鹤笙,会有着如此近乎偏执的占有欲,更无法相信,他会因为这份占有欲而做出篡改自己记忆这种事情来。
可是一遍遍的回忆却又让她不得不去相信。
在经过一个时辰的自我逼迫后,她终于死了心,彻底接受了鹤笙篡改自己记忆的事实。
浮黎下了床,穿好衣裳去了花田。
泽彧今日来找她便是想说花田的事情,可惜让鹤笙之事给自己搞忘了,临走也没能想起来。此刻浮黎站在这里,不用去问,她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花田里,只剩下一朵花了。
那是一朵透明的花,阳光折射在上面泛着五彩斑斓的颜色,神圣又高贵。
她等这朵花,等了七万年。可如今终于等到了它,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朵花,还有它的价值吗
浮黎不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她与鹤笙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以及,她那样喜欢的一个人,为何会变得如此卑劣。这些她全都不知道。
她就地坐在田埂上,望着那朵花失神。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日暮炊烟时。天边的火烧云红得像血,也像,她与元墨初次的那日晚霞。
身后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没有回头。
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样,她只是仍旧望着花,沉默几息,轻声道“我方才看着这花儿,便在想,若是我早告诉你真相,你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眼眶逐渐变得温热,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在意你对我如何。爱我、恨我、甚至是杀了我,我都不在乎。我唯一觉得失望的,是你甘愿从正人君子变为卑劣小人、是你主动选择了堕落、是你纵容了自己的阴暗面。”
浮黎擦去脸上滑落的一滴眼泪,站起身,转过去直视他,“人可以不选择成为更好的人,但是,人不能选择自我放弃,你懂吗”
“我不懂”
此时的鹤笙脸色苍白,嘴唇无色,看起来当真如泽彧所说那般,因神力消耗过度而正处于虚弱状态。
似乎是这几日都陷进了这种坏情绪里,他的双眼此刻布满了红血丝,死死盯着她,“你说得如此轻松,那你可有想过我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你是你不由分说闯进我的生活,却又要撒手离去你让我如何放下”
他前跨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上臂,抓得她生疼,“你现在来说我卑劣是,我是卑劣,我给你下药、欺骗你、隐瞒你、还不知悔改地实施第二次,我是这世上最卑劣之人,那你呢你难道就尊贵高尚,光明磊落了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是那个死了七万年的人你凭什么来说我卑劣”
浮黎听着他近乎发泄的怒吼,看着他这副狰狞的模样,久久说不出话来。
好像,那个被她调戏时会红耳朵的鹤笙,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情了。
但其实,不过才两个月而已。
她闭上眼静了静心神,再次睁开时,眸底只剩下从未有过的冷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鹤笙,你看看,你的纵容与放弃,让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难道你就从未有一刻,讨厌过这样的自己吗”
鹤笙猛地一怔,抓着她上臂的手指逐渐失了力道。
他无法不承认,浮黎最后那句话刺中了他心底深处。正如她所说,他纵容着自己的阴暗面,放弃了那个站在光明处的自己,同时又深受着自我厌恶的折磨。
他也经常会问自己,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他也不想,他也厌恶,可他的私心仿佛一个在耳边蛊惑的魅魔,不断侵蚀着他最后的理智。
最终,他成为了阴暗面的奴隶。
浮黎再次深吸一口气,静了一瞬,抬眸望向他道“有些事情,或许我真的该一早就告诉你。鹤笙,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元墨的事情吗”
她指向那朵透明的花,“都在那朵花里,看不看,随你。”
说罢,便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花田。
鹤笙独自在原地站了许久,他静静望着那朵透明花,一步也不曾靠近。
那是属于浮黎与元墨两个人的故事,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去看。
可元墨这个名字已经成为他的心结,若是不解决,怕是他这辈子都会是如今这副卑劣的模样,再也无法找回以前的自己。
少顷,他终是向前迈出了步子。
透明花一摘,立马化作细小得像雾一样的五彩颗粒,它们并未给他眼前呈现什么画面,它们只是齐刷刷地钻进了他的眼耳口鼻,一路向下,在他胸口中间逐渐聚拢成一个小小光团。
光团的光芒越来越大,甚至穿透了皮肤,像太阳一样放射自己的光亮,并且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
直到一道刺眼的白光在鹤笙眼前闪过,一祯祯久远的画面,逐渐浮现在他脑海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粘人精
浮黎与鹤笙一起睡觉的时候,喜欢像树袋熊一样抱着他睡,但是每次睡熟了,就会自己翻个身滚到一边。
鹤笙睡眠浅,她一翻身他就醒了,看见她不在自己怀里,他就会主动贴上去,从背后继续抱着她睡,每天晚上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