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蓁说这话的时候, 语调算自然,如果不配上她那副古怪的神色的话,就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在表达疑惑。
陆慎闻言, 拿筷的手却是狠狠一抖,原本要夹给宋蓁的珍珠圆子瞬间分成了两半。
“蓁儿。”
陆慎脸带无奈的放下了筷, 转头看向宋蓁, 见她正眼也不眨的盯着他, 似乎他今日不给她个确实答案,她不会罢休。
他不由抬手按了按额“不是和你说了吗, 再等一段时日。”
“你是在逃避吗”宋蓁不高兴的瞪他一眼。
“你这样什么都不说, 让我胡乱猜来猜去,很好玩”
她最开始以为他是自卑。
可这次他们靠得太近了, 近得她能感觉到具体,先前她心思没在上面, 也就没多想。
这会儿再去细细回想,她就彻底明悟过来, 她先前猜测的完全不对。
若他那样的都自卑,那估计这世上的男的都变异了。
可若不是身体上的毛病,那就是心理上出问题了, 恐惧, 恶心什么的
那就很糟糕了,这时候可没什么心理医生。
宋蓁越想越担心,脸上已经明显带上了情绪,眼圈忍不住红了“陆慎,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在这事上总有知情权吧。”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什么都不说,瞒着我, 只会增加我的恐慌”
她还从来没有用这样重的语气和他说过话,陆慎心头不由慌了慌,再见她泪一颗一颗无声的往下掉,他一颗心更是霎时被揪紧。
“别哭。”
陆慎抬手抱过她到腿上坐着,无措的拿指背给她拭着泪。
但宋蓁这人,不哭的时候,让人觉得是个小甜饼,小太阳,永远乐着,不知忧愁,一旦哭起来,收都收不住,不好哄。
关键是她落泪就是那种无声无息的,梨花带雨一般,让人看着就心疼,哭得厉害了,抽抽的时候,更是叫人割心的疼。
之前那次她梦靥,陆慎就尝到过滋味,但那时,她醒来了就好了,和这次完全不同。
“别哭了,嗯”她眼泪实在擦不完,陆慎只能一遍遍不厌其烦的给她擦着,时不时吻她的头,去安抚她的情绪。
“你还不肯说吗”宋蓁抽噎了一下,哭音发哑。
“我真的很担心你,我想陪你一块去解决面对,我不嫌弃你,我只是怕你出事”
很多心理病最后会转化成精神病的,宋蓁越想越觉得恐惧,她担心这事是他黑化不想活,选择造反的诱因或是之一。
陆慎听得呼吸一紧,过了一会儿,他轻吸口气,终是道“是中毒了。”
原本不打算告诉她的,难以启齿,也怕她担心,最重要的是他不确定鹤老来了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他不愿意让她陪他一道承受这里面的希望与失望,恐慌与惧怕。
实际到现在他都还没想好,若鹤老那里也没法子,他该怎么去待她,面对她。
她才十七,最好的年纪,不该就这般在他手里凋谢。
陆慎每每想到,心里蔓延的苦涩和不甘都快将他湮没。
他还大了她那般多,若哪日他有个万一,没有子嗣,又娇弱的她,该怎么不被人欺负的活下去
所以,他才会起了那样的念头。
将她捧上最好的位置,给她世间最好的刀,最强的防御。
“中毒”
宋蓁脸色一下慌了起来,想到书里陆慎的死也有毒发的关系,她眼里都带了恐惧。
“什么毒严重吗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中毒,在哪里中的毒,谁下的毒”
宋蓁问题一个接一个,陆慎都不知该先回她哪一个,再看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那样子,就似再看一个即将碎掉的瓷娃娃,让她碰都不敢碰一下,他心里是既动容又无奈。
“蓁儿,你别着急,没什么大碍。”陆慎抬手按住摸向他,要给他检查的宋蓁,宽抚的和她说道。
“怎么可能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还会影响那方面
宋蓁不信他,知道他中毒的事非同小可,也不敢让他去找御医给看,一时间更慌了。
“这可怎么办,去哪给你找大夫,御医不能看,也不知道民间有没有解毒高手,我当初怎么不去学医的”
听到她自语念叨的,陆慎心里一时酸胀难忍,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背,宽慰她道“安心,我有专门的大夫。”
“江寅虽只是个军医,可他一手医术比之祝院首不差丝毫,甚至很多实操以及见闻方面,还要远胜祝院首。”
“真的”宋蓁长睫上挂着泪,怀疑的看向他。
“真的。”陆慎抬手将她残留在脸上的泪痕轻拭了拭,肯定的回她道。
为了不让她心焦,想了想,他又道“这毒目前江寅已经将它控制住了,只是暂时不能妄动欲念,别的都不要紧。”
“不能妄动欲念。”
宋蓁喃喃了一句,随即她又惊慌的看向他“那你这些时日”
“无碍。”
陆慎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 江寅走前留有药,可暂时控制。”
他没说的是,那药如今已经见了底。
那东西也被他几番控制不住的欲念给喂大了,导致它现在轻易能影响他生出欲念。
“别担心,我没事。”
陆慎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想了想还是和她道“江寅去寻他师父了,过段时日便会抵京,应该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有办法吗”宋蓁眼眸终于起了亮色,她期冀的看向了陆慎。
陆慎盯着她,定定道“有。”
便是没有,为了她,他也要创造有。
“那他什么时候到京啊。”
“快了,等京郊解封。”
“那到时候你得和我说,不能瞒着我,不管什么结果。”
宋蓁知道陆慎,他这人最喜欢什么先自己把控,了解,若是结果糟糕,他肯定不会告诉她。
“好。”
见陆慎应下,宋蓁这才放下了心,看着桌上已经冷了的饭菜“饭菜都凉了。”
“我让裴全再送些来,你不是喜欢吃辣,让他再准备两道辣菜,你陪我再用点”
宋蓁这会儿心里记挂着他中毒的事,根本不想吃什么东西,但怕他因此自责愧疚,她想了想便点头应了。
裴全得知宋蓁喜欢吃辣后,忙表示了歉意,很快就撤走了桌上冷掉的饭菜,将几道辣菜并三道稍显清淡的热菜端了上来。
聚全楼的川菜师父手艺确实不错,单就一道水煮肉片就够辣够味,辣油烧得红彤彤的,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宋蓁原本没什么胃口,但被陆慎接连的投喂,还有这辣的刺激,最后也用了将近一碗饭。
用完饭,陆慎就问宋蓁想去哪里。
宋蓁知道他是将她先前在马车上说的话听进去了,心里不禁有些暖又有些甜。
若是先前,她肯定在满脑子想要去哪里了,可这会儿知道了陆慎中毒一事,她觉得还是身体重要,约会什么的,可以放一边。
“好像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衣裳首饰前几日几家有名的铺子已经送了式样过来,都在订制了,要不回去吧。”
陆慎知道她心情受了影响,也没勉强她,点头应了。
这时候,宋蓁似想起什么,她犹豫了会儿,还是和陆慎说道“我还是坐马车回去吧。”
她这么黏着他,他肯定会忍不住像先前那样,万一毒发扩散就惨了。
虽说江寅有留下什么药压制毒性,但万一发作频繁了,那药失效了怎么办。
一个小感冒要严重了都得换药方,何况是毒呢。
这么想着,宋蓁心里更坚定了,连带方才心里的犹豫不舍都没了。
她攥了攥指尖,继续道“今晚你也别回房陪我了,去书房或者军营睡吧。”
“我们先分房一段时间。”
陆慎
“你这是做什么”
陆慎看向宋蓁,目光里带了几分无奈。
果然,就不该将这事告诉她。
“我也是为了我们长久的以后着想,我可不想你忍不住,到最后”
宋蓁没说完,她耳根热了热,抬手轻捏了下耳垂“总之,在你好之前,我们要尽可能的减少亲密接触。”
担心陆慎为了图一时安逸和享乐不同意,她想哄他同意,但现在她又不敢随意抱着他撒娇,只能伸手拽了拽他衣袖子轻声哄他。
“你不是说江大夫的师父就快到京了嘛,那这段时间,你忍一忍,我也忍一忍,等你好了,到时候我们怎么样都可以,你说好不好”
“陆哥哥”宋蓁叫着他,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陆慎看她一瞬,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只道“我先让裴全去准备马车。”
聚全楼离靖武侯府隔着两条长街,差不多要半柱香多的时间。
中间宋蓁几次想开窗找陆慎,但想了想,怕自己忍不住想和他亲近,或者他忍不住再像之前那样让她去陪他,她又忍了下来。
陆慎见她不主动找他,不黏他了,反而不习惯了,他视线总不受控制的往车窗瞥。
可惜的是,他只能偶尔听到两声窗柩声响,等他看过去,那车窗又搭回了原位。
陆慎
“爷,夫人。”
刚踏进府门口,陆良就迎了上来,似乎一直在等着他们回去。
宋蓁见了,猜到他应该有紧急事找陆慎,也没再打扰他们,和他点了点头,又对陆慎说了一声,就自己回内院了。
“什么事”
陆慎一直注视着宋蓁离开的背影,直到人已经走远拐了角,看不到人了,他才收回视线,看向了陆良。
“太后那边,安排了人进御史台,我们可要阻止”
“不必,就让太后把口灭了吧,本就只是为了给皇帝埋一根刺,顺便给太后一个教训,也没指望真能要了寇大公子的命。”陆慎漫不经意的说着,抬脚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是。”
陆良见状,赶紧跟了上去,又道“还有陛下前段时日又派了一波人前往江南,寇家的暗卫也紧跟在后,我们可需加派人手过去”
“加派了人”
陆慎长眉微拧,手指捻动了下扳指。
“让暗营那边的人去一趟,尽快弄清楚到底所谓何事。”
“陆一擅长易装,让陆一他们那队去”
“嗯。”
陆慎对陆良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应了一声就没再多说什么。
“陆进可接到鹤老他们了”
“飞鸽传信回来说是已经接到了,快的话,应该在三日后就能到京郊,不过京郊大雪封路,鹤老那身体,估计不好抄近路进京。”
“嗯。”
陆慎应了一声,眸里罕见的带起抹燥意“只需到京郊就行,届时本侯亲自过去。”
陆良愣了愣,眼里浮现起忧色。
他几次看到陆慎自正房出来的隐忍,有猜到余毒留下的后遗症和男人那方面相关。
可看到陆慎这么着急,他不免担忧,是不是情况严重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问出来,涉及到男人那方面,还是不要轻易过问的好。
“还有何事”陆良沉思间,他们已经到了书房,陆慎推开了门,又问道陆良。
“有,”陆良回过神,自宽袖里取出一张微卷的纸条“陆时从边关传来的最新消息,北狄三王子乔装进了大魏。”
“据时间和路线推断,他应该是已经到京了。”
陆慎接过纸条,粗略看过,他脸色霎时沉下来“传令下去,所有人密切注意这一情况,所有酒楼客栈包括各大小青楼,全部秘密盘查一遍,若有情况,立即来报。”
说着,他陡然又想起在聚全楼大堂察觉的不对,他长眉蹙起,又补充道“聚全楼那边着重安排人手过去。”
“夫人那边近日若要出府,再加派一批人手,务必保障夫人的安全。”
陆慎吩咐完,顿了顿,他又暗带警告的道“今日夫人在成王府手伤了,本侯不希望有下次。”
陆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明显冷了下来,陆良听得神情一凛,当即应道“是。”
应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禀告道“还有成王妃那里,先前我们抓住的那个素锦,她供出了一些事。”
“什么事”
“成王妃,似乎自十岁起就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
“属下沿着素锦的线索派人去成王妃在宋府的闺房搜查,找到了一本小册子,是她十岁时的记事本,上面记有一条讯息,是有关夫人的。”
陆良说着,小心的看了一眼陆慎,见他面上没什么反应,才自宽袖里拿出那本册子,打开做好记号的那一页递给了陆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