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情绪过激, 殿堂失仪,还望陛下太后恕罪”
就在宋菱突兀的问话之后,魏暨微变的脸色霎时又是一沉, 他当即起身去跪地请了罪。
对于太后欲起事却无缘无故降到头顶的灾祸,他感觉十分无奈, 但他更为头疼的是他没想到宋菱会这样经不得事。
她当这是哪里, 内宅可以和他随意起争吵的地方
宋菱见魏暨去跪地为她请罪, 也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心头慌乱之下做下了什么事,看着就在边上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将她拖下去礼仪太监, 她头皮一紧, 赶紧过去和魏暨跪到了一块。
“臣妇失仪,还望陛下太后恕罪, 臣妇只是太过震惊,师太是不是算错了, 臣妇自出生后就恪守闺德,嫁与成王后, 更是严于律己,怎会成为师太口中的灾星异魂呢”
她这会儿脸色惨白如纸,额上的妆因为冒起的细汗起了敷粉, 脑子里更是乱作了一团。
怎么会这样呢
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净云为何会突然当场指控她
她这些年为了保持神秘也为安全着想, 她预先告知净云师太即将会发生的大事,或是找净云办事时,用的都是传信的方式。
但后面那次老太婆昏迷不醒,净云被她叫来, 她暗示给净云的话,净云应当知道了她的身份才对。
退一万步说,净云没听懂她当时的话, 不知她的身份,总不能看错她给她的信上写的宋蓁八字和关于宋蓁的详细信息。
那为何净云会念出她的八字
这次的计划是她十几日前就决定下来的,得知净云提前回京,她就半点没耽搁,就进宫见过了太后。
在太后得知她会做预知梦后,太后甚至暂时打消了给魏暨纳孟家孙女做侧妃的打算,听到她说宋蓁和她有相同际遇之后,没有多加犹豫便同意了她的谋划。
既可以除掉宋蓁这个异数,又能重创陆慎,损伤皇帝声名。
计划也进行得异常顺利,净云收到她拿血书出的箴言后,没犹豫就应下了要将这事禀告给太后,并按她书的指示行事了。
她从净云那儿拿到药,准备给老东西下药那日,又恰好碰到为宋翊来和老东西商议出游的事,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挑起了老东西对宋翊的怒意,还不经意的把老东西绊倒了,趁机拿针刺了他,把药抹了上去。
老东西也如老太婆之前那次一样陷入昏迷了,她还轻易让老太婆相信了就似宋蓁克了老太婆一样也克到老东西了,轻易拿到了宋蓁具体的八字,也顺利将老东西送上了山。
一切,就似老天都在帮她。
可如今,事情却突然脱离她掌控,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
净云背叛了她
这怎么可能她可是知道净云身份的人,还曾悄悄助过净云无数次,若非她,如今她在民间的声名根本不会这般稳固,早被人发现她实际名不符实。
“师太可确定你测算的结果”
就在宋菱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之际,太后阴沉的声音响起在场内。
到底经了这么些年事,太后不似宋菱那般天真,在净云开口后她就察觉到净云出问题了。
此时她愤怒也困惑她一手打造的人亲自背叛了她,但她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净云闭嘴,于是在开口的一瞬,太后便不动声色的朝伺候在边上的玉娘做了一个手势。
在看到玉娘明白过来并悄然退下后,她才冷着脸继续道“你多年没进行过大测算,这次测算的结果实在太过重大,难免会出错,哀家已经令人下去安排,师太可愿当着众臣的面重新测算一遍”
太后并没有掩盖自己的意图,但谁也说不出她有错。
成王妃和成王细密相关,她若是以这样的的方式出事,会直接影响到成王,皇帝这么多年无子,在场的超过大半都已经默认了成王就是未来御极之人,听到太后的话后都纷纷点头赞同。
宋阁老在听到净云念出八字后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断臂求生,听到太后的话后,他心里又生出一股期冀。
这些年来宋菱为宋家是做出了贡献的,能保全住那是最好不过,何况若是宋菱出事,还会牵连宋家名声,因此他也没管身边宋老夫人悄然拉了他衣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再看看的举动,犹豫片刻,他起身往场内走去,躬身行礼道
“太后所言极是,此事事关重大,还需谨慎行事,成王妃是由内子一手带大,自来谨言慎行,没有半点行差踏错,又谈何是妖魂降世。
臣建议,为谨慎起见,望陛下与太后请相国寺了慈大师走一趟,了慈大师于测算一道也精通,也是先帝承认过当之无愧的国师,若他测算结果同师太一致,臣必然亲自为大魏斩除妖星。”
宋阁老的话一出,几个相近的大臣面面相觑后也起了身“臣等附议”
事情往太后预料的方向走,太后显然很满意,她眼里的阴霾散去些,视线自场内转向了皇帝“如此,皇帝怎么看宰辅呢”
寇首辅本身就是以太后为首,又拥护成王,自然是没有异议。
皇帝听到事关宋菱而非宋蓁后,心里不禁暗松了一口气,但他仍然担心着净云手中那副画,听到太后询问后,他视线在大殿逡巡了一周,最后落在了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和动作的陆慎身上“此事陆爱卿如何看”
陆慎闻言,抬了抬眼,松开一直握着宋蓁的手,站起身,神色平静的道“臣敢问太后,在请净云师太上来说明此事之时,没想到这事事关大魏国运,事先验证过”
陆慎的话毫不客气的揭出了太后的前后不一,太后瞬间铁青了脸色,她沉了沉眼,神色阴翳的道“哀家自是验证过,也派人去问过相国寺的了慈大师,只是了慈大师在闭关,这事又太过重大,哀家才没等了慈出关,在今日将这事提出,也是和众位商议,怎么处置。”
“哀家也不是怀疑师太的测算,只是事关重大,能多测算一次,不是更稳妥”
“是吗”
陆慎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旋即又意有所指的道“臣还以为太后是因为师太所说的结果不是太后想听到的,才想着重新印证了若是如此,未免太过儿戏”
陆慎就差明着说这事是太后一手安排打算,却自食恶果了,太后及在场自然都听了出来,有看不惯太后行事的大臣甚至垂下了头,怕忍不住嘴角会翘起。
太后脸色更是难看,她抬手拍了拍桌“放肆,靖武侯是认为哀家在这等大事上还会徇私不成。”
“臣没这般说,若太后这般认为,臣也无话可说。”
“你”
“母后,还是问问师太意见吧。”
皇帝乐见陆慎和太后对上,却也知道适可而止,在两人将要更严重的对峙之际,他适时出声道。
“哀家所言合情合理,想必师太不会拒绝或许,师太等了慈大师出关以后,同他一道测算,今日便就此作罢”
太后目的很明显,拖为上,她甚至已经打算好今日暂停这事后,灭口净云和相关之人了,务必不让这事牵连到魏暨。
只可惜,净云的回答却并没有如她愿。
净云师太脸上依然无悲无喜,在听到太后的话后,她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太后的要求恕贫尼恕难从命,测算乃泄天机之道,此番已是贫尼耗尽心命的最后一番结果,若是太后或者陛下不信,贫尼也无可奈何。”
“贫尼的测算不会出错,异魂之人,乃成王妃宋菱,她到来时日已不短,仔细查验,定能发现异常”
净云说着,竟是生生呕出了一抹血出现在嘴角,众人一见,当即惊了“师太这是怎么了”
“不瞒陛下与太后,今日是贫尼大限之日,这是贫尼能为大魏做的最后一番事。”
净云说着,又涌出一道血痕,接着她手一动,缓慢的展开了她持有的那副画轴。
一幅皇帝与成王争女,相残的画面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绘画生动,趴在皇帝身上的女子能清晰看出是宋菱。
“这副画,是贫尼于梦中借贫尼手汇出的未来妖魂惑人心后会导致的情景,望能给予陛下和太后足够警示。”
“至于宋大老爷,贫尼已为其招魂,今明两日内必能醒来,届时也能验证贫尼所说为真或假。”
净云说完,又抬头看向了神色不定的皇帝,眼里含着些许慈悲之色“贫尼还有一事想告知陛下,贫尼自梦中偶然得知一事,陛下多年无子,乃因被人用隐门秘法封了精道所致,若陛下能寻得隐门传人解除秘法,当能得子。”
净云这话一出,皇帝脸色骤变,一旁本在看戏的李贵妃也是当即凝了神色。
“师太何出此言”玄门秘术,虽不可尽信,但净云说得太真,又说中皇帝最紧要隐秘之事,他当即忍不住出声问道。
但净云却不肯再说,她摇了摇头,又道了一句阿弥陀佛,便盘腿坐到了地上,闭上了眼,再没了动作。
“陛下,师太已经圆寂。”
就在众人看着净云忽然的动作面露不解,甚至忍不住私下低语议论之际,受到皇帝指示的何德胜下去伸指探过净云呼吸后,艰难的咽了咽唾沫,小心禀告道。
“小心将师太抬下去厚葬了吧。”皇帝沉默一瞬,朝何德胜吩咐道。
很快就上来了两个太监小心翼翼的将净云抬了出去。
净云圆寂了,那她之前的一番话就成了临死之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净云这些年积名已久,那番话此时便同神降之言落在了众人心上。
这时候再无人敢怀疑,甚至一向不信任净云的皇帝,这会儿都动摇了,玄学一道本身就玄之又玄,当年虽因净云的话,先帝放弃了他,但他确实得了帝位,无法怀疑她的测算水平。
“师太临终的那番测算,诸位如何看”思量过后,皇帝暂且抛开了净云说他身体的问题问道殿内的众位大臣。
虽说他不认为自己将来当真能看上宋菱,还和成王争人,但妖魂降临,万一真有那么一些本事用法迷惑了他呢。
净云的死太过出乎太后的意料,她彻底明白过来,她这一遭是打鹰不成反被啄了眼了。
不提净云临死前捅出的皇帝为何多年无子的大秘密,就是宋菱是异魂灾星的事也很难翻盘了,加上宋菱往日做下的未卜先知之事不少,根本经不得盘查,对方有准备而来,必有垂死此事的后手。
宋菱,她恐怕是保不住了。
太后看了眼跪在场中的宋菱,眸色晦暗,她得好好想想,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不要损了魏暨了。
但就这时,魏暨却开口了“陛下,臣以为,一直以来,臣妻虽偶有小错,但万不能是妖魂降世,还望陛下明察,还臣妻一个清白。”
到底是夫妻,便是这些日子他和宋菱已经渐行渐远,但他也做不到就这样看着宋菱去死。
“玄学一道,玄之又玄,不可不信,此事还事关大魏社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便是事关成王妃,也当如此,成王莫不明白这个道理”太后听到魏暨的话,对魏暨更是恨铁不成钢,她当即就驳斥成王道。
宋菱这会儿已经彻底慌了,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她心里有种感觉,她完了,今日她逃不过去了
她紧了紧发颤的手,满脑子都是怎么办该怎么办
听到太后的话,她不可置信的抬起了头,看到太后眼里明显的狠意,她心头顿时大恨,但当下她也无可奈何,只能落泪哭绕道“陛下饶命,臣妇绝不是什么妖魂,臣妇自来只知行好事,又如何会做危害社稷之事。”
听到宋菱说她不会行危害社稷之事,大长公主眼皮跳了跳,她犹豫片刻,想到城门口惨死的那一排排乞儿,她还是站了出来。
“陛下,辞瑾今日本就是有事禀告,既然已经出了这事,辞瑾便将这事一起回禀了吧,也是关乎成王妃的。”
“噢何事”
“前段时日,成王妃递帖给辞瑾,说是希望辞瑾能出面同她一道组织京中闺秀捐款,为京中流浪的乞儿与孤寡无人的照料的老人组建一个家,让他们能吃饱饭,免于京中流窜,饿死或冻死的结局,这本是好事,辞瑾便同意了下来。”
“却不想,募捐得来的善款,并没有用到这批乞儿和老人身上,今日辞瑾前往京郊去看成王妃为那群乞儿才发现,京中八百五十七名乞儿,三百二十三名老人,因为吃了成王妃发霉发烂的食物,生了急症,又无人医治,不过短短七日功夫,已经死了数十人,且这些人草席都没得一张,便被人拖去掩埋了。”
大长公主说起这事,依然难掩愤怒,想到她在那间窄小又环境恶劣的屋子看到的,挤满的大大小小衣不蔽体,还饿得只能睡觉连出去乞讨都不能的孩子,老人,还有死在院落还来不及拖出去掩埋的泛青尸首,她眼眸赤红一片。
旋即,她手自宽袖取出一本账册“当日参加宴席的闺眷占京中泰半,便是因为大火烧了屋没有来的靖武侯夫人也送来了万两银票,共募捐得白银二十四万两,本宫想问成王妃,这般庞大的一笔银子,你拿去做了何安排,近千人被丧失自由的容纳在一间破院里,每日领一餐你自各个酒楼收集来的馊水饭菜,就是你的救治了”
宋蓁闻言,视线蓦地投向了宋菱,她知道宋菱会在这事上做文章,却没想到她能做得这般绝。
数十条人命
一时间,宋蓁整个人都在打冷颤。
“我,我并不知道这事”
宋菱听到大长公主的话,也懵了。
她募捐来钱后就拿去造商船准备年后出海的事了,但她也派人送了一笔银子给下面的大掌柜去办这事,还送了一批粮食过去。
只是京中乞儿数量太过庞大,孤寡老人也比她想得要多,她送去的几千两连造安置地都不够。
在大掌柜差人来禀时,她正烦乱怎么让太后打消给魏暨纳妾的念头,就没怎么上心,斥责了来人一番,她想了想,就说先不建屋,去寻废弃屋子,让人有个落脚地就行,至于粮食不够,就去各大酒楼寻客人没吃完的菜食。
但她吩咐过,一定要是干净的,没怎么动过的,她并不知道下面的人会直接拿馊水饭菜敷衍了事。
宋菱脑子乱作一团,她下意识解释“这段时日府中也有不少事,我没来得及下去查看,才被下面的人钻了空子”
“人有多大能力办多少事,你若没时间,可以不做此事,或许那些乞儿自行去乞讨还不至于得如此结局。
你既然揽下此事,便不该如此敷衍,那可是数十条人命,是你一句忙就能抵消得了的”
大长公主听闻后难掩气愤,恨不得上去扇宋菱几巴掌。
她深恨当日没将陆慎派人传给她的话听下去,太过信任宋菱,想着几日查看一次,谁知才开始她就能闹出如此大事。
“当真是荒唐”
皇帝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底下会出现如此恶行,便是没有净云的那番箴言,他也不打算放过宋菱了,当即道“来人,将成王妃押下去,问明那笔银钱用处,若有贪逆,依法处置。”
“成王治内不严,降成王为郡王,在府思过百日,不得外出。”
“陛下饶命,我不知道这事,殿下,你帮帮我,我真的不知道,祖父,你帮帮我”听到皇帝说的,宋菱吓得连忙求饶,她赶紧去拉魏暨的衣裳,又抬眼看向宋阁老,最后她视线甚至投向了一直望着她的季宴。
但大长公主说出的事太过令人震惊,报出的数字,死掉的人数都让人难以接受。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替宋菱求情。
太后恨不得宋菱现在就去死了好,看向宋菱的眼神也是毫不掩饰的阴冷。
宋阁老颓然的偏过了头,还上前请罪道“成王妃犯下大错,臣也负有管教不严之责,还请陛下治罪。”
魏暨也神色木然的拉开了宋菱拽着他衣袖的手,他甚至再没看她一眼。
季宴也没想到,自己至今念念不忘的人,会犯下如此令人失望之事,只是他心里还是相信她只是监管不严才会如此,加上他是大理少卿,当即起身请命道“臣请令,将成王妃一事交由臣彻查。”
皇帝看他一眼“可,便交予你彻查。”
彻查她如何经得起彻查。
宋菱嘴角掠起苦笑,与其身败名裂受人的厌恶的死去,不若就此了结了自己,太后为了成王,便会以死者不究之名拦下这事。
这样想着,她眼神一定,悄然伸手自荷包里将她之前没发完给下人金珠抓出一把,迅速塞进了嘴中。
“她吃了什么”宋蓁在听到大长公主话后视线就没离开过宋菱,在见到宋菱捂嘴仰头后,她惊了惊,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宋菱身边的魏暨听到,猛地转头朝宋菱看过去,就见宋菱嘴角开始慢慢溢出了血,见他终于看向了她,她笑了笑“殿下,我活得好累啊,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金珠卡往喉咙,传来火辣辣的疼,但宋菱决定的事,就必须让它成,她忍住疼,又用力一咽,窒息感瞬间传向她,让她再也说不出话。
她再次伸手拽住了魏暨衣角,视线却投向了此时已经红了眼,紧拽着拳头,被季次辅牢牢拽住的季宴。
若是早知她有今日结局,她当初,应该选择一心只有她的季宴
终究是富贵荣华迷了眼,这一遭重生,百般算计,竟是满目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