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雪三日一下五日一停, 停停下下间便过了冬月,寒冬腊月本应该是最冷的时候,骤雪初霁, 日头却突然破开云层升了温, 虽还是冷的不行, 但是相较前几日已然好了不少。
天色昏暗, 入眼皆是黑漆漆, 仅有一些屋檐下的灯笼泛着烛光, 小半圈的光晕顺着风吹来回摇摆,在凌晨中显得有些渗人, 轿外的风呼呼刮着, 季思深吸了一口气, 可掀开轿帘时依旧被寒风激的打了一个寒颤, 他缩了缩脖子往双手哈了一口气,整理衣冠往前走去。
承德帝突然召集百官上朝的旨意来的有些突然, 他这一病就是好几月, 期间都是三公在处理公务,宫里没有一点消息传出来,众人都是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一有点风吹草动就慌得不行,尤其是梁王一派的人,梁王进宫已有一段时间了,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只听说皇上派人严加看守不许旁人进出,他这操作有些看不出真实用意。
太子那边也是按兵不动,一开始倒是不停递折子请求皇上严审此事,到后来竟是一本折子也没了, 像是突然忘了这个事一般,看似尘埃落地风平浪静,实则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处处蕴含别有用心。
今日这个朝会有好戏看了。
季思在心中这般想到。
他昨夜一宿没睡,故而来得早了些,到宫门外时仅有方清荣一个人,方太傅身形笔直,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照亮了以他为中心的一方天地,四周的黑被这抹光驱散开来,老太傅身子有些单薄,站在宫外仰头望着这座扇严耸立的宫门,朝服被风吹的鼓起来,和这扇宫门一比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渺小,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眼神无比庄重严肃,神情有些眷恋,远远瞧着有些孤寂。
方清荣望着宫门,季思就站在不远处望着他,知道耳边传来咳嗽声他才急忙忙走了上去,替人挡着风搀扶着他忧心道“太傅没事吧。”
听见声音,方清荣以手掩唇躬着身咳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季思摆了摆手,“无事,吸了口凉风而已,没什么大碍。”
再三确认后无事后,季思才小心翼翼松开手站到一旁。
“季侍郎今日来的也挺早。”方清荣清了清嗓子道。
“皇上病愈后第一次上朝,可不敢耽搁了,”季思笑着并肩同人站在一块,也学着他仰头看了看宫门,“上次就晚了一步,本以为特意来早一些能当个第一,竟没想到还是在太傅之后,失策了,下次兴许只能在宫门口住下了。”
他说着玩笑话,本不是什么好笑的点,但方清荣依旧有了笑意,一扫刚刚的忧思多了些愉悦,他侧头看了眼身旁这个声名狼藉谄媚阿谀的奸臣,两人没有什么交际,仅有的几次交谈也仅限于三言两语,却不知为何让他想到了一个人,明明两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模样和性子,但是有些地方却又是那么相似。
“季侍郎在看什么”方清荣问。
季思动作未变,维持着这个动作盯着宫门看的认真,“在看太傅刚刚在看的东西。”
“那看出来了什么吗”方清荣又问。
“看到了一把锁,”季思沉声问,“太傅看到了什么”
方清荣将视线移开,望着面前这扇宫门,看了小一会儿才道“看到了一扇门。”
“门”季思重复了一遍。
这次方清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着说起了其他,“季侍郎这次喀什一行可谓是九死一生,为了大晋尽心尽力,今日朝会必然少不了重赏,先提前恭贺了。”
“我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今日朝会的大戏不在我身上,想必定会十分精彩。”
“哦,”方清荣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一脸好奇,“今日这朝会还有什么大事吗那真的好好看看了,这年纪大了消息总是不大灵通,临安最近莫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季侍郎方便不如说与我听听。”
季思眯了眯眼,明白这人是在套自己的话,眨了眨眼也是一派纯良,“我也是听别人这般说的,具体不太清楚,太傅你也知道,喀什和临安相隔千里,我怎么可能知道。”
两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试探,方清荣不由得多看了季思一眼,他虽然同季思同朝为官,但私交甚少,大多的认知和了解也是同旁人口中得知,越发觉得这人同传闻中有些不大一样,不过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能攀上太子坐上户部侍郎的位置,的确不简单。
他捻了捻胡子,笑出声来。不经意般提了一句,“季侍郎莫不是还不知晓梁王这事”
季思拿不定自己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事可算不得小,他就用这种昨日吃了些什么的语气说了出来,一时之间教人困惑,在心中迟疑半晌方才小心谨慎的答话,“这事闹的沸沸扬扬怎可能不知晓,只是”
说到这儿季思停了下来,一脸为难,“这可不是小事,下官可不敢插嘴,稍有不慎那可是掉脑袋的,说不得说不得。”
他说着话,方清荣就笑眯着眼睛也不出声,小一会儿后才轻声道“太子这次可是遭罪了,还好这毒不致死,兴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倒也是吉人自有天相。”
听完这话,季思猛地一下抬头,算是明白了,自己都能怀疑的东西,方清荣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兴许知道的比自己还要多,他还欲再说些什么,方清荣突然咳嗽起来,季思慌了手脚,连忙替人拍背顺气,眉头皱的死死,眼神中满是担忧。
“多谢季侍郎。”方清荣摆了摆手,脸色有些苍白。
季思收回手站在一旁,盯着面前老人有些伛偻单薄的身影,各种话语险些出口,最终也只是握了握拳沉声道“太傅身子不适,冬日寒风大,往后莫要来这么早了。”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就不得不服老,”方清荣笑了笑,“老了,老了,这朝堂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也就我和祁相这种脸皮厚的占着位儿不挪,旁人指不定在背后说我二人一把年纪还不告老还乡,十足可恶。”
“太傅和祁相是我辈典范,北祁有德,南方有才,您二位的名声这是路边三岁孩童都知晓的,大晋万千文人和学子都敬重二位,恨不得得您二位指点一二,哪会这般想。”
“季侍郎过誉了,”方清荣看了看面前朱红色的宫门,沉声道“做了一辈子的官,仔细想来除了做官竟是一无是处,未免乏味枯燥了些。”
季思皱了皱眉,不大认同这番话,“能把一件事做好已是不易,更何况像太傅这般做的万般好,这怎能算是一无是处太傅夺榜首占鳌头,立新法修晋史,这无论哪一条都是旁人达不到的成就,提笔为剑,誓弑朝堂,您是大晋的功臣。”
方清荣侧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捻了捻胡子,好笑道“都说季侍郎深谙说话之道,今日方才见识到。”
季思也跟着勾唇笑了笑,两人聊了几句周遭的人陆陆续续的来了,便也不好多说其他,季思寻了个由头先行离开,他在人群中搜寻着祁然的身影,末了在最角落的地方瞅见,刚想抬脚过去却又瞧见边上的裴战,迈出去的脚步立马拐了个弯儿往杜衡那儿走去。
杜衡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抿了抿唇眯眼询问。
季思凑过去悄声问“你打得过裴齐修吗”
后者没搭理他,只是皱着眉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人又想做些什么,刚欲开口询问,却听见季思自顾自接话了,“算了,他一拳下去你估计得镶墙上抠都抠不下来,你还是好生活着别去找死吧。”
杜衡“”
几人隔得远了些,祁然虽然听不见季思同杜衡说了些什么,但眉眼间依旧带着笑,周身的气势也柔和了几分,目光时不时的移向季思在的那处,看的次数多了裴战也发现了端倪,顺着那方向看去,谁知恰好被突然蹿出来的晏怀铮将视线挡了个严实。
他看了看晏怀铮,又看了看身旁眼含笑意的祁然,用肩膀怼了怼人打趣道“你知道你现在这模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祁然反问道。
“像只开屏的孔雀。”
闻言,祁然没好气的白了人一眼,转身朝着文官的队伍走了过去。
众人列队进了殿各个都怀着异样的心情,承德帝自打病后久未上过朝,好几月过去了,这又莫名其妙的要上朝了,满朝文武都拿不定他是何用意,纷纷悬着颗心,生怕出点什么大事,面上瞧着一个比一个镇定,心中早就弯弯绕绕的想了一堆,连互相打量的神情都带着一丝猜忌,唯恐消息滞后错过什么大事。
相比之下季思倒显得淡定许多,面上不动声色不说,心中更是有了许多打算,只是时不时回首装作不经意的瞥了祁然一眼,后者瞪他一眼,他能在心中乐的不行,众人思绪各异,直到孙海拖着细长的嗓子出声才让众人反应过来,连忙行君臣大礼,三拜稽首高呼万岁,礼毕后是一段又臭又长的日常汇报。
季思早就习以为常,垂首听的眼皮沉重甚至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打了个哈欠,咳嗽声传来落在殿中众人耳中,半晌后才听见承德帝出声“朕此次身体不适,多亏了诸位爱卿处理朝中事务,朕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安心休养,大晋能有诸位爱卿这般贤臣是大晋之福,君臣一心,方能造福万民,思及至此,朕心甚安。”
“臣等之福。”满朝文武异口同声。
承德帝以手掩唇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开口“季思,孔令秋。”
被唤到名字的人眉头一挑,有些意外承德帝竟然先用他和孔令秋当话头,跨了一步出列和孔令秋并肩站在一块儿,余光扫了身旁这人一眼,两人躬身行礼到“臣在。”
“此次喀什一行,你二人推行新政颇有成效,喀什每一寸土地都是大晋的疆土,每一个百姓都是大晋的子民,矛戈应向外,唯有倾听民声方才是上策,你二人做的不错,萧长聿和姚有为都递了折子,说你们事事亲力亲为,孔爱卿更是慰问喀什百姓彰显大晋以善治为,以民生为本,朕虽远在临安却心系喀什,幸有孔爱卿替朕分忧。”承德帝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此乃臣分内之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不敢邀功,只是尽力而为,新政是臣提出的,只当亲力亲为,不为自己,为的是喀什百姓,是大晋一国之威,我大晋乃是泱泱大国礼仪之邦,喀什百姓一如同袍,武力镇压不如以德服人,”
季思微微抬头斜瞅了一眼,眯了眯眼睛听着没出声。
“说得好,”承德帝咳嗽了两声,“新政这事办的漂亮,后续事宜你多上点心,朕重重有赏。”
“谢陛下。”
承德帝笑着点了点头又开口,“季思。”
“臣在。”季思慌慌忙忙应答。
“听说你这次在喀什吃了不少苦,还险些丧命。”
话音刚落下就见季思哀丧着脸哭诉“陛下,臣小命差点丢在喀什,那蒙达朗实在可恶,说是穷凶极恶也不无过,若不是臣机灵险些回不来了。”
“萧长聿在折子里都说了,”承德帝语气淡然道“蒙达朗本想除掉你嫁祸给阿拿昂,萧长聿这人定是不会为了你一个京官同边域军打起来,到时候再设计让朕怀疑激骁骑营和边域军有关联,落了人口舌。从而使得朕心生间隙好猜忌萧家,君臣不合,阿拿昂自身难保,那喀什不就成了他蒙达朗囊中之物吗,这计谋好生歹毒,若不是萧长聿拿来同边域军签订的休战书,同南甸划清界限,朕还险些中了计。”
这休战书的确是用来堵你的口的。
季思在心中冷笑了几声。
从一开始萧长聿和萧长笙就留了一手,他本以为萧长笙逼着萧常陈签订休战书是为了双方不起冲突,兴许是有这个用意在,但同样是为了将萧家同边域军关系密切这事里摘干净,一是为了堵下悠悠众口让承德帝寻不到由头发难,二是为了避免有朝一日萧家兄弟同南甸将军有私交这事被曝出来,先提前埋条线,好表明萧家忠诚。
为君者最为忌惮有权之臣,更别说萧家握着的是四方驻军之一,承德帝猜忌心很重,君王卧榻岂容他人酣睡,当年的李鸿章在许多人看来,起到的便是杀鸡儆猴的作用。
季思知道帝王无情,可他心中对承德帝一直存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激和亲近,可真知道事实真相后,那些感激和亲近变得复杂起来,他怨愤过自己还未开始却戛然而止的人生,沮丧过,哀怨过,愤愤不平过,可依旧比谁都想活着。
可最终事与愿违,终成奢求。
其实是恨,没有人能做到不恨,季思也不例外,他咬了咬下唇,将心中被仇恨滋生的的怨恨和愤慨强行压了下去,强忍着不适赔着笑道“陛下神机妙算心思缜密,蒙达朗在您面前使计,那当真是自不量力教人发笑了,也难怪,南甸这种山野之国出来的人的确上不得台面,竟还想同我大晋相争,倒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次狠狠灭了他们威风以彰显我大晋天威。”
这番话说的过于谄媚,朝堂之上其他人已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季思,或看笑话或嗤之以鼻,或冷眼旁观,承德帝倒是被他逗乐了,大笑出声,病态苍白的脸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说得好,这次你也立了大功,当赏,一会儿让御医给你瞧瞧可有落下什么病根,需要什么药材让给孙海说便是。”
“谢陛下。”季思皱了皱眉,连连躬身谢恩,他退回到队列时微微抬眸和祁然对上视线,只匆匆看了一眼便急忙移开。
承德帝扫视着底下众人,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突然间,那种蚂蚁啃噬皮肉的不适感一点点浮现,从后背升起一股寒气,额头出了薄汗,不停地吞咽着口涎,他烦躁的搓了搓手指,抬手朝着孙海示意。
后者就立在他身旁,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承德帝的不对劲,这段时日承德帝时不时便会四肢酸软,辗转反侧,呼吸急促,脾性也是愈发阴晴不定,严神医说这是因为用药过量药性相冲产生的副作用,需得一点点调养,用温和滋补的药物搭配他自制的熏香,便可慢慢改善这个情况还能强身健体,昨夜守夜的小太监一时疏忽忘记燃香了,本以为没什么大碍,谁料却还是出了事。
孙海立刻知晓承德帝是何示意,上前一步拖着嗓子嚷道“诸位大人可还有事要奏,若是无事,那就”
话音还未落下,人群中站出来一人,躬身行了礼,沉声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今日要参梁王一本,梁王为人臣谋害储君,是为不忠,为人兄残害手足,视为不义,为人子兄弟阋墙惹父心伤,视为不孝,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辈,有损皇室天威。”
此话一出,朝堂噤声,落针可闻,局势骤变,心思各异。
众人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已经明白今日这场好戏,现在才是开锣了,不过令人讶异的是,敲锣这人既不是太子一派的人,也不是瑞王的人,更不是梁王的人,而是谏议大夫王平全。
王平全这人是满朝堂中出了名的倔脾气,丝毫不懂得变通,他为官之道便是求一个公正,律法大过天,平日里没少得罪人,但正是这般的人让方太傅和祁相谈及都是赞赏和另眼相待,足以得知王平全的确是个好官。
季思眯了眯眼睛,这戏的开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却又让他觉得情理之中,他垂首勾了勾唇,莫名觉得这事开始有意思了。
与其他人看好戏的心思不同,承德帝十分烦躁眉头紧锁,身子不适再加之王平全这个不安分的因子,一字一句都往他最不想谈及之事引,语气已然有了些不悦,“梁王这事证据不足,朕已派人将他严加看管,等刑部和御史台查到线索再审不迟。”
“陛下,”王平全步步紧逼不留给承德帝一丝空隙喘息,“梁王谋害储君一事人证物证俱全,那毒药是在东宫宫女放下床榻下翻出来的,那认罪书是刑部和御史台一同审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那宫女是梁王派到东宫的奸细,人赃并获,梁王野心已然昭然若知,今日他敢对储君下手,明日他便敢对陛下下手”
“王平全”承德帝勃然大怒,重重拍了龙椅扶手,直指着人,怒火冲天,脸色阴沉,眉眼间带着暴戾,“你这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帝王一怒,朝堂慌乱不止,满朝官员齐刷刷跪了一地,高声喊道“陛下息怒。”
王平全愣了半晌。也跟着跪倒在地。
方清荣垂着眸语气温和的说“陛下,王大人虽用词不当,但初衷却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晋着想,还望陛下息怒,莫要伤了龙体。”
“正是,”祁匡善接过了话头出声,“王大人同臣等都是都是老臣,对陛下和大晋定然绝无二心,梁王这事事出蹊跷,的确需要好生查办,陛下是圣明贤君心中自然已有打算,王大人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呢,不外乎陛下动怒,下次莫要再犯了。”
祁相这番话三言两语既顺了承德帝的脾性,又给王平全递了梯子,只要这人顺着下这事也就能翻篇儿,往日里王平全也不是个事事都要寻个说法的性子,相反他为人随和不与旁人争抢,不说这六部五寺,就算放在整个朝堂中也是个好相与主儿,今儿个却一反常态非但不顺着祁匡善的台阶下,反而跪在地上再拜身,厉声喊道“请陛下严惩梁王,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语音落下,额头重重着地,磕头的“咚咚”声十分清晰。
众人神情各异,曹为远握紧手中笏板微微太高了些遮住自己面容,说起来这事另个主要人物是李弘炀,可奇了怪的是他却无动于衷,这明明是个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只需要步步紧逼不怕梁王不下马,但李弘炀却像是突然与世无争了一般,自个儿都差点丢了小命,罪魁祸首是谁都清楚了却不追究,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曹为远脑子不够,想不到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却想起自家妹子同自己说的,若是这次扳不倒李弘烨,那往后他们便是李弘烨的掌中之物刃上鱼肉,随意宰割,任人践踏,生死都在那人的一念之间。
虽然算不上多聪明,但曹为远也不傻,他知晓曹家能有今天这般光景是因为自家妹子当了皇后,自己侄子做了储君,往后继位后曹家更是风光无限,他更是万人之上了,一荣俱荣,一毁俱毁,这场争端中,李弘炀若是败了,那曹家也就完了。
思及至此,他眼神有些凶狠,躬着身出了列,声声泣血的哭嚎道“陛下,太子这次九死一生才从鬼门关捡回来一条命,命是回来了身子却落了病根,日日泣血,夜不能寐,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太子不仅是太子,更是大晋的储君,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应当以国事为本,以大晋为主,国家国家,无国哪儿来的家,求陛下给万民一个交代,梁王李弘烨谋害大晋储君,按法,当诛”
这话一出得到太子一派其他人的附和,纷纷出声“请陛下,严惩梁王。”
“律法治国,依法办事,请陛下三思啊。”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陛下。”
“陛下”
你一言我一语,朝堂上争吵不休,季思站的有些累了,趁着旁人不注意锤了锤肩膀,垂眸打了个哈欠,这才转悠着脑袋打量着周遭,太子的人被曹为远那老匹夫这么一带头,除了季思和晏家父子俩,各个都冒了头,漂亮话一句接着一句。
季思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晏怀铮和李弘炀关系亲厚自然知晓这里头和宫里那位有关系,晏家父子最会审时度势,这个危急关头却没出声摆明了是李弘炀的意思。
李弘炀的意思其实也不难猜,他今日借饼避开朝会,无非是不想牵扯过深,他从小就在乎皇后娘娘看法,所为所为都怕一个不注意惹的皇后不开心,季思以前还困惑过,皇后瞧起来温良贤淑德才兼备,李弘炀怎的这般怕她,现在想来她这性子许是比自己想的复杂许多。
再说回曹为远,这厮是个见风使舵的主儿,李弘炀没吱声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那今天的一番康概陈词说的大义凛然,要说没人指使到真的不大说得过去,指使这人不用多想便知道是谁。
季思勾了勾唇,觉得这里头的事比他预想的精彩许多,他垂着眸思考,殿中声音未停,吵得人脑仁嗡嗡,承德帝被烦的不行怒火中烧,猛地一拍案桌,横眉冷对,厉声吼道“反了你们,曹为远你们是要殿前造反吗”
这罪名安的大了点,曹为远脸色唰一下白的不见血色,双腿打颤险些跪地求饶,可又想到自家妹子说的,若是这次妥协了下一个出事的就是曹家。
他这样想着,咬了咬牙咚一下跪倒在地上,高声而言“请陛下严惩梁王”
“是严惩梁王还是替你们主子排除异己,”承德帝冷笑了一声,“你们真以为朕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吗说什么梁王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朕瞧着你们一个个的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主儿,朕如今还是大晋的天子,大晋还是朕说了算,咳咳咳”
承德帝突然咳嗽起来,脸色被涨的通红,额头青筋爆起,整个人仿佛喘不上气来难受的紧,底下一众人顿时慌的不行,孙海更是连忙迎了上去一边替人顺气一边担忧道“陛下,注意龙体啊。”
“退下,”承德帝气息微弱的摆了摆手,斜瞅着百官,“梁王一事朕自有打算,休要再提,你们做好自己本分,别以为那些个心思朕不知晓,太子还真是好手段啊,退朝”
曹为远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直到承德帝离开心思各异的众人才陆陆续续出了殿,季思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落在了最末已经瞧不见几个人,刚出了殿身后传来呼声回头便瞧见晏怀铮跟了上来,狐狸眼笑眯眯的盯着季思,一副关系融洽的模样自顾自同季思并肩,“季侍郎这是要回户部衙门吗”
“这不马上正旦节了吗,衙门一堆琐事离不了人,晏少卿可是有事寻我”季思笑呵呵同人寒暄。
“到无什么事,只是刚瞧见季侍郎朝会上一言不发若有所思,还以为是身体不适,同僚一场特来慰问一句,美人蹙眉实在惹人怜。”晏怀铮脸上的笑意未减。
“竟被晏少卿看出来了,”季思没把他这番话当回事,反而一脸为难,“昨夜吃多了肚子不适想如厕,晏少卿要不一道儿”
晏怀铮“”
正在晏怀铮思考怎么回他这句话时,孙海又恰到好处的冒了头,他冲两人点了点头,方才道“季侍郎,陛下唤你过去。”
季思冲晏怀铮眨了眨眼,一脸和善,“不凑巧,咱们下次再约吧。”
说完屁颠屁颠跟着孙海走远。
盯着人离开的背影,晏怀铮没好气的摇头笑了笑,回首时却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祁然,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圈,快步走了过去,“祁少卿还未走啊,莫不是在等我”
“你觉得呢”
被不冷不热的怼了句,晏怀铮也没生气只是又补充了句“其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既不是等我,莫不是在等季侍郎”
“嗯。”
“”
这下子轮到晏怀铮不知道回些什么了,他本意只是想揶揄祁然两句,谁知这人反其道而行之,到教他觉得有些震惊,不确定的又问了一句,“你等的户部的季思,季不言”
祁然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晏怀铮回忆了一下这两人不对付的传闻,又想了想季思那谄媚的狗腿模样,只当祁然是来找季思麻烦的,自个儿便将自个儿说服,不再自讨没趣寻了个由头先告辞了。
他人还未出了宫门季思先到了前坤元殿前,还瞧见了一个意外之人,梁王生母端妃,她面色不佳从殿中出来时眼中含着泪,虽上了年纪却依旧风韵犹存,这女人心思歹毒和她儿子一模一样,季思远远瞧见就迎了上去行礼,谁知端妃像似没瞧见他一般,急匆匆走远。
季思也不以为然,起身整理好衣衫到了殿外,侍卫正巧拖着一个满脸血污的小太监从殿中出来,小太监的求饶声和哭喊声撕心裂肺响彻云霄,他不由得止步多看了两眼,直到人被拖远才在孙海的提醒中反应过来。
“陛下今个儿心情不佳,季侍郎待会说话要注意些,别惹他不悦。”孙海平日里得了季思不少好处,所以也会提醒一句,今日说了这么多可见承德帝心情十分不佳。
“有劳孙公公提点了。”季思客客气气的回。
进到殿中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这味道有点像沉香混合槐花,吸入鼻腔后有种通体舒畅的惬意,季思是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和承德帝以往点的香不同,他进来时余光看到柜子上堆放的书落了一地,地上还有些血渍,宫女正在趴跪在地上清扫,殿中气氛有些压抑,季思行了礼安静站在一旁。
小半晌后,承德帝才抬眸望向他,“站过来些。”
他的语气比在朝会上听起来好了许多,但是也分不清是喜怒,季思心下一沉连忙凑近,恭恭敬敬道“陛下。”
“此去喀什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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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分内之事,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承德帝又掀起眼帘打量了季思一眼,语气平和的问“让你tx给 dg寻的东西寻到了吗”
季思知道他单独召见自己为的便是这事,怀里那个盒子变得有些重,短短一瞬间他想了许多,这盒子递出去后会发生的种种可能性都是季思早就想过的,但这一刻却依旧有些犹豫。
可能是季思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的模样过于异常,承德帝出了声,“嗯”
听见动静,季思这才反应过来,眼神微动从怀里拿出盒子交给孙海。
承德帝从孙海手里接过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盒子中放了一支底部有根须,顶端有花苞的白色药草,他沉声问“这就是九节雪芝吗”
“不是,”季思道“只是一味普通药材,虽药效齐佳却无法药死人肉白骨。”
“你是用一个假的来唬弄朕吗”承德帝面容凝重,话语间却听不出喜怒,“季思,你胆子不小啊,不怕朕治你一个办事不利之罪吗”
“季思怕死可也不想欺瞒陛下,那九节雪芝不过是传闻而已,这无论是断崖峭壁还是深海之渊季思都能拼死去陛下寻来,可这传闻之物是在为难。”
“那你为何不直说没寻到,反而唬弄朕”
问我做甚,问你儿子去。
季思在心中嘀咕道,面上却继续表衷心,“臣句句属实,处处用心,不敢唬弄。”
承德帝咳嗽了两声,小太监急匆匆走了进步凑仔孙海耳旁说了几句,孙海眉头一皱挥手示意人退下,也凑过去传了话。
两人说话声音小季思听不清切,只见承德帝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烦躁道“他要跪就由着他跪去,还能跪死了不成”
季思侧了侧头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事,承德帝好像自打病后就有点喜怒无常,没说多久便让季思出去了,后者出了殿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平全直直跪在殿外,鬓角夹杂这几根白丝,他脸色凝重嘴唇紧抿,凉风一阵一阵的刮,扬起地上的枯叶晃晃悠悠落在他的身旁,像是一块不朽的石碑,就这么立在这儿任凭风吹雨打不动摇,听见声响才缓缓睁眼,视线和望着他的季思对上,不过须臾,又移开闭上眼睛。
看着这人,季思有了过去,在离人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叹了口气,“王大人,回去吧,这事本就与你无关。”
闻言,王平全再次睁开眼他看着站在眼前的季思,轻声道“季侍郎,你也觉得我是多此一举吗”
季思没说话,他也没法去了解王平全这种人,说是一腔赤忱实则满是孤勇。
他的不说话落在王平全眼中成了默认,后者没在出声,只是闭上眼睛继续挺直了背跪在殿外。
又起了风将那片枯叶卷在半空,晃晃悠悠的飞走,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震落,掉在没人注意的角落。
脚步声急促错乱,还混合着着急的呼喊声“端妃娘娘,不能进去,不能进去,皇后娘娘在诵经,进不得啊”
端妃一脸怒火眼神示意身旁宫女太监将人拦住,凤眼一挑厉声吼道“本宫今日偏要进去,我看谁敢拦我”
话音落下,她来势汹汹就要往里闯,才刚迈了一步栖凤宫的殿门打开,曹雨涵一身素衣妆容淡雅手上捻着串佛珠走来出来,瞧见外面众人皱了皱眉不悦道“端妃,你这是要做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
“呵,”端妃冷笑了一声,“吃斋念佛,皇后真是好雅兴啊,就是不知道你这罪孽深重满手鲜血可会造报应”
“放肆”皇后冷声道。
端妃缓缓走进,死死盯着人,语气中满是恨意,“曹玉菡,若我儿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你以为除掉我们母子俩,你儿子这太子之位就能做的稳妥了吗你们曹家就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了吗你别做梦了我不会让你好过的,不会让你碰我儿子一下的”
皇后握紧手中佛珠,掀起眼帘看了看面前怒瞪着双眼以至于面目有些狰狞丑陋的女子,勾唇笑了笑,眼神中甚至带着些许同情,“端妃,本宫不明白是何用意,但是谅在你是爱子心切不同你计较,你今日来这栖凤宫本宫就当做不知晓,下次言行举止还是妥当些的好,来人,送端妃娘娘回去。”
“放开我狗奴才,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端妃撕心裂肺的朝着拉扯她的众人大喊大叫,头上珠钗步摇晃晃悠悠,她扒开人群,脸上带着狠绝,冲着皇后的背影喊道“曹玉菡你个毒妇,你以为当年的事没人知晓吗你以为徐令仪和她肚中的孩子是怎么死在火海里的,你当真以为天衣无缝吗,哈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皇后停下脚步,握住佛珠的手渐渐收紧,最终线断了开来,楠木做的珠子噼啦啪啦落了一地。
周遭的宫女和太监被震在了原地,徐令仪这个名字没有人陌生,逝世的宛妃娘娘徐太傅之女,听闻她在世时颇受宠爱,却娇纵善妒,处处与后宫嫔妃作对,同侍卫私通后被打入冷宫,最终得死在火海之中,连带着刚刚生下的五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赶上了,差点没来得及,没空修改了。补上一句迟来的,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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