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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 113 章
    李汜之墓。



    光是这四个字就足够让季思乱了心神,  他眼睛瞪的极大,死死望着这块墓碑,  连心跳都变得急促起来,身后传来的指责控诉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是呆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的墓



    谁替他立了墓



    是身后这个少年吗



    他是谁



    种种问题困扰着季思,他被突如其来消息砸的迟缓的脑袋开始转动起来,一些自己一直不敢去猜测询问的事突然又浮现了出来。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生病不单单只是一场病,而是一场苦心安排蓄谋已久的阴谋后,那种愤慨和怨恨在心中滋生开来,午夜梦回更是时常被当初那种病痛折磨逼醒,  季大人该死,  承德帝也该死,  那些动手的巡察卫自然也该死,  自己难道还能一个个全杀了不成。



    所以季思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  去猜测永安王府的众人是否回了蜀州如今过的怎么样平安和那孩子如何他们是否还活着



    他一直闭口不谈的事突然以一个诡异复杂的局面,  就这么没有遮掩的摆在了面前,那些个话语和细节串联起来,那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渐渐和记忆中的那个形象重合,这个人的身份其实不言而喻。



    这是平安啊



    这是跟在自己身后那个傻乎乎没什么心眼,  只要能到吃肉可以开心半宿的平安啊



    他如今长的这般高,身形像柳树抽条一般拔高,眉眼间几乎看不出当初那个留着口水,说梦话那没心没肺的模样。



    友叔是王府老人,他伺候了爹娘大半辈子,又伺候了自己多年,待自己比待他亲儿子平安都要好,  无论自己闯了什么祸惹了什么事,都惯着自己,陈嫂做的新衣裳蒸的莲子糕,第一份永远给的也是自己,自打爹娘走后,他们就是自己仅有的家人,可如今王府没了,他的家也没了,陈叔他们也没了,还有他的小胖子,他的小胖子都认不出他了。



    往日种种浮上心头,季思睁大了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涌了上来,他眼尾通红喉咙哽咽着,心里像是刀绞一般疼,刀刃上带着细细的锯齿,每一次抽出插入都会带着心上的嫩肉,好似被插成了肉渣,疼得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像只溺水的鸟使劲握住泥土和枯草,难受极了。



    他想说话可张了张嘴能发出的只有呜咽声,拼了命的挣扎反抗,这副发了疯的模样落在平安眼中让他有些慌张,又是一脚踹在季思腰腹上,恨恨道“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季思,你欠我爹娘的欠少爷的,欠我们永安王府的,我会一点一点的向你讨回来,今日,就用你血肉祭我爹娘和少爷的在天之灵。”



    话音落下他从怀中抽出一把刀,朝着季思肩肩膀处直直扎去,刀刃破开皮肉刺深入其中,那种无法忽视的疼痛让季思发出了哀嚎,额头冒出不少冷汗打湿了鬓角,脸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死死攥紧了地面上的枯草。



    他不能死,也不想死,更不想死在平安手上。



    陈平安攥紧匕首咬了咬牙用力一拔,鲜血从伤口处喷溅出来,季思疼的高高扬起脖颈,身子止不住抽搐,温热的血洒在地面的枯草上,飞溅到季思的眼尾混合着眼泪从脸上滑落,像是流了一滴血泪,还有一些溅到那块墓碑上,弄脏那挚爱那两个字。



    季思眨了眨眼睛,被血水遮挡眼前有些雾蒙蒙的,入眼可及的景物都笼罩了一层薄薄的红雾,让人分不清本来的颜色,缓了好一会儿才看着那滴血缓缓滑落,流过的地方都变成了红褐色,他想伸手去擦拭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墓碑留下血迹。



    不知道这血迹还能不能清洗干净,可别脏了这块儿碑,季思愣愣的思考着。



    身后的陈平安满面阴翳,执起带血的匕首便要再次刺下来,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季思眯了眯眼一个翻身滚至一旁堪堪避开这一击,随之弓着背将被束缚在身后的双手抬高,匕首刚好恰在手腕的麻绳之间,他用了将麻绳绞紧,刀刃碰到手腕流出粘稠湿漉的血液淌了满手,匕首也随之将麻绳割破。



    说时迟那时快,季思一个后踢踹向人腰腹,陈平安反应极快,连忙后退避开,但季思本意也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是趁着人后退躲避的空隙,寻到时机解开嘴上的布条,吐出嘴里含住的麻核,嘴唇有些麻木,他未有迟疑立马咬破舌尖,沙哑着声音朝着逼来的陈平安厉声吼道“陈渊”



    这两个字让陈平安呆楞在了原地,这是他的本名,准确说这是王爷替他取得名字,取自心有长渊之意,可自己还未足月便时常生病,夜里更是闹腾不休,去蜀州的庙里求了签说是命途不顺,他娘听家中老人说取个贱名好养活便起了意,什么二毛狗蛋想了一箩筐,最后是小王爷给自己取得平安,平安喜乐,万事遂意。



    陈平安,这是小王爷给他赐的名。



    自打那时起,陈平安三个字叫着叫着就这么顺了口,以至于他自个儿都快忘了自个儿的本名叫陈渊。



    这个名字乍一下从季思口中吐出来,陈平安眼中的震惊不假,脑中像是被线团缠绕着一点思绪也理不清,他眼神闪烁,皱了皱眉,下意识握紧手中匕首朝前一步,嘴中不解地问“你”



    话还未出声,远处突然飞来一柄长剑,陈平安神情凝重也顾不上其他一个翻身避开,随后二话不说将地上的季思拎起来挡在自己面前。



    长剑转了一圈又原路退回,被一只骨骼分明且修长好看的手给握住,这人乘着风跃来,飘飘然落下地,一系白衣在青山绿水纷纷落叶的衬托下,连带着冷意的眉眼都好看的惹人注目,带着仙气又带着寒气,赫然就是祁家的二少爷,祁子珩。



    望着前方的二人,祁然的目光最终落在季思身上,当瞥见这人身上的伤处和血迹时,本就不悦的脸色更是变得越发难看,说话声也带了抑制不住的火气,“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陈平安也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眼中满是绝望,仿佛下一刻就能痛哭出声,“祁少爷,我欠您太多了,永安王府欠您的更是没法偿还,就算您要我这条命我都心甘情愿,可是季思得死啊他是罪有应得,他应该偿命啊”



    祁然眉头紧锁,周身气势凛然如霜,就这么现在那儿比冬日里的寒风还要冷上些许,紧抿的薄唇泄露出他的烦躁和焦虑,尤其看到季思身上没止住血的伤处,眉头紧锁。



    陈平安也未等他出声,继续道“我知晓您待少爷一片真心,是我家少爷福薄没这份福气,您替少爷立衣冠冢替少爷担责,为了少爷更是将自个儿都搭进去了,您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份情谊永安王府上下无以为报,如今这事您就别管了,季思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解恨,我都以安排妥当不会牵扯到祁家,陈平安贱命一条换了季思一命,也是值了,祁少爷您回去好生过日子吧,为了您自个儿过,劳您给小少爷说一声平安在下头会保佑他喜乐安康的。”



    这番话说的像是临终遗言,季思认真听着,而目光却是盯着前方的祁然,看到这墓碑时他其实隐隐约约猜到了些许,可等那个猜测真的被说出来后,带来的震惊依旧未减丝毫,大脑一片空白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眼前这人,像是要将祁然每一个眼神和表情都看的清楚真切。



    祁然替他立了一个衣冠冢。



    祁然替他照顾平安。



    祁然替他做了许多。



    可是自己不知道,也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他以为自己余祁然而言虽有喜欢却不过尔尔,所以才会娶妻生子如花美眷,故而从来没有去问过自己死后祁然过的怎样,可否还记得自己,可否会同自己妻儿谈及当年那个同他有过短暂相交的小王爷。



    自始至终从来没问过,在他看来,是自己一味缠着祁然,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即使两人如今关系不同,可再季思看来,一直处在被动的是自己,处在下方的是自己,丝毫没有胜算的也是自己,祁然自持冷静仿佛下一刻便能从两人这段关系中脱身,挥一挥衣袖不染灰尘,来时何样走时亦何样,徒留下自己在原地十分狼狈好生可笑。



    季思真是这么觉得的,他有时候会在想这得多幸运祁然才能恰好也有那么一丝心悦自己,如若不然自己费尽全力也不过白费力气,徒做无用功。



    可直到此刻季思才明白,那不是一丝心悦,那是祁然心头开的一道口子,顺着这道口子钻进去,里头装着的是祁然少年时的满树新芽,不用经历四季凋零依旧是最好的模样,每当想起一次心口便会跳动一分,这思念如风,风一来便摇曳,虽未曾结果,可花开正好,是仅有一丝缝隙都挡不住的光和绿意。



    祁然的喜欢如同他一般冷静自持。



    突然间季思心头涌上一份难过和委屈,他望着祁然嘴唇翕动,轻声道“从未有人告诉过我。”



    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祁然叹了口气,“你为不将真相说与他听”



    相比其他,他更希望季思无恙。



    季思苦笑了一声,“我这正要说呢,凑巧你就来了。”



    两人一言一语视若无人的说着,倒是一旁的陈平安一头雾水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随后他听见祁然开了口,淡然的声音传了过来,“平安,他不是季思,他是李汜。”



    语毕,陈平安的面色,一刹时地变了灰色了,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瞳孔猛地放大,整个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浑身打着哆嗦,连握住匕首的手都止不住颤抖。



    他垂了垂眸看着面前的人,眼中满是血丝红的带血,嘴唇无声的抽搐着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震惊又难以置信,脑子乱成一团,脖颈的青筋涨红暴起像是陷入了一种梦魇中。



    季思轻轻握住了陈平安颤抖不已的手,温声笑道“小胖子长大了,少爷都快认不出来了。”



    这神情和语气是他所熟知的从未改变,闻言,陈平安手中的匕首应声落地,他眼睛红红的望着面前这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脸,嘴唇开合着未语泪先流,“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手指紧紧攥住季思的衣摆,半晌才哭吼道“少少爷”



    他哭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统统哭诉出来,攥紧季思衣摆的双手已然有些泛白,身子渐渐低下去抖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哭声飘散到山谷中,混合着鸟鸣声,显得有些悠远不真切。



    哭声哀怆,令人鼻头一酸。



    季思仰头将眼中的酸涩憋了回去,抬眸间和祁然对上视线,后者望过来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浅笑,那种围绕着全身的悲伤和绝望顿时消散干净,他眨了眨眼,也咧开嘴乐了。



    等事情平息下来祁然第一件事便是将季思带回了府中,他没派人通知祁煦而是从后门进去,将人遣开轻手轻脚替人包扎。



    “嘶”伤处的血迹干涸结成血块儿,被温水化开翻出里面的嫩肉,疼的季思眉头一皱,没忍住叫出了声。



    “现在知道疼了,早干嘛去了”祁然一边心疼的念叨一边将手中动作放的更轻了些。



    “祁二少爷这是心疼我了,”季思咧开嘴乐的没边,“这伤值了。”



    祁然没接话只是冷着一张脸朝着那伤口压了压,果不其然听见耳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疼疼疼”



    “疼就给我闭嘴。”



    季思见好就收抿紧嘴唇眨巴着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一副乖巧识趣的模样,让人满腹怒火都无处发泄,只能任劳任怨替他处理伤口。



    “平安呢”小半晌后季思又开口问。



    “回来以后就在院里跪着呢。”



    闻言季思不乐意了,他一向护短最见不得自个儿身边的人受欺负,没好气的伸出手指戳了戳祁然胸膛,埋怨道“明明是怪我,你罚他干嘛”



    “怎能怨我,他自个儿要跪的,”祁然一把将胸前的胡作非为手指握住,继续将绑带缠好,语气淡然说“此事的确是他冲动莽撞,就算真罚了他也是为了替他长长记性,往后遇事便能冷静稳重些。”



    “那不成啊,小胖子死心眼定是许多问题想不明白,你唤他进来我同他聊聊。”



    祁然拗不过他,待包扎好后只能去将人唤了进来,陈平安哭了许久此时眼睛又红又肿,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走在后头,站在屋里更是有些手足无措的局促感。



    “你们聊我在外头候着。”祁然道,随后转身出去还将房门合上。



    屋里仅剩下主仆二人,陈平安耷拉着肩膀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何事,倒是季思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了,“你先坐下。”



    陈平安好似被吓了一跳呆愣的退后一步,听明白这话的意思后才谨慎小心的落了座。



    季思打量着以前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书童,有太多话想说,也有太多问题想问,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话都到了嘴边,却又不知晓该说些什么了,他将酸涩感压下去,张了张口只是问起了个无关紧要的事,“你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可就这么一句话又让陈平安红了眼眶,他抬起头来眼中蓄满了泪,也未出声只是摇了摇头,但随后又恐惹季思担心点了点头,沙哑着嗓子回话,“祁少爷待我们极好,少爷呢”



    “我”季思愣了愣展颜笑道“自然是好的。”



    怎么可能好,被那蛊活活折磨死了一次,再次活过来既无家人也无故友,只能顶着他人的面容和身份活着,到处是危机四伏人人都处心积虑,就未有几人真心以待,这整个大晋提及户部的季不言不是咬牙切齿就是连声唾骂,陈平安虽未见到却也或多或少听到消息,他在湘州在喀什好几次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却未得到半句好名声,他把这个叫好



    一点也不好。



    他家少爷那是天之骄子,是处囊之锥亦是怀珠抱玉,被踩在最底下也能挺直脊梁的一个人,这么傲气的一个人如今被指着鼻子辱骂,被人当成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掩盖一身的熠熠光辉,然而他却笑着说了句自是好的。



    陈平安紧紧握拳死死咬住下唇才不至于让自己哭出声来,他心中有万千的委屈,有自己的也有自家少爷的,嘴唇开合哑声道“少爷,永安王府没了。”



    听着这话,季思无意识的眨了眨眼,眼前好似浮现出友叔和琴婶的身影,还有府中那些丫鬟侍卫的笑声,他们站在不远处笑得合不拢嘴,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白雾,欢快的声音传来



    “小王爷,该起床了。”



    “小王爷,厨房今日做了您最喜欢的红糖丸子,等您回府就能吃了。”



    “小王爷这身法越发厉害,仔细瞧着倒有几分王爷的身影了。”



    人影渐渐消散,好似只是昙花一现,他眼神暗了暗,沉声道“我知晓。”



    这声音过于沉重,里面含着的悲伤和难过使得这三个字带着颤抖,落在人耳中教人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哭声骤然响起,祁然回头望了望身后紧闭着的房门,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迷茫,被这哭声感染连心口都有几分苦意,他看了小一会儿转身走远了些,过了拐角处余光瞥见藏着柱子后的一小片衣角,抿了抿唇厉声道“出来。”



    衣角的主人被吓了一跳伸出一只小手将衣角拽了回去,随后颤颤巍巍的从柱子后走了出来,垂着脑袋奶声奶气的问好,“给父亲请安。”



    “不是让你在房中练字吗,跑这儿来作甚”祁然问。



    祁念双手攥紧衣角低头望着脚尖答道“孩儿来瞧瞧安平回来了吗。”



    “回来了。”



    “他不走了吗”祁念仰着脑袋问,话中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祁然被他这模样逗乐了,“先前你不是说他若是想回蜀州就让我莫要去寻他吗,怎么这会儿又变了主意”



    祁念嚅嚅喏喏未出声,自打他知事以来安平就在他身边,他练字时替他研墨,他练武时替他擦汗,夜间更是替自己驱蚊扇风,除了自己亲人外最在乎的便是安平了。



    见人答不上来祁然也未在意,他牵起祁念的手走到院中的石椅处坐下,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念儿,若是有朝一日你知晓我有事瞒着你,你可会怨我”



    “父亲为何这么问,”祁念小脸皱在一块儿,“孩儿年岁虽小却也清楚父亲所做之事自然是有缘由,父亲瞒着孩儿便有不能告诉孩儿的道理。”



    “哪怕是关于你娘亲的事”



    祁念愣了愣,他虽是聪慧却不过是个六岁孩童,太多的事想不清楚弄不明白,瞪圆着葡萄般的黑色眼珠,更是不解了,“大伯说娘亲去天上当神仙了,父亲可是也想娘亲了”



    祁然看着面前的孩童,神情有些复杂,犹豫半晌最终叹了口气,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罢了,是我考虑不周,说与不说还是等他定夺吧。”



    这番话说的没头没尾祁念更是听不明白了,眨巴着眼睛刚想询问就听见“咯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陈平安眼睛红红的从屋里走了出来,瞧见人后祁念眼睛亮了亮,立马扬起了大大的笑颜连连挥手,“安平”



    陈平安应声小跑过来,躬着身回话,“孙少爷。”



    祁念心情不错,虽然有些不解陈平安为何从父亲房中出来,可当看到在陈平安身后出来的穿着中衣披了件外袍的季思时,尤其那衣衫明显是祁然的,更是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规规矩矩行了礼,“季大人。”



    季思倚靠着门框,有些苍白的脸色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祁然皱了皱眉快步迎了上去将他外袍整理一番,垂着眸训斥,“你倒是不怕着凉。”



    闻言,季思也没拒绝只是笑了笑由着祁然摆弄,眉眼带笑看着他将自己衣衫整理好,然后听祁然问道“聊完了”



    “嗯。”季思点了点头。



    说是聊可大多数是陈平安在说,说了许多,季思脑袋有些涨疼却将每一句话,话中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楚。



    不过是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当初永安王府的下人被他遣散出府了,还剩下的都是府中老人也无处可去便打算回蜀州,陈平安说记着自己的吩咐等下葬后的翌日便急匆匆收拾出京,走的悄无声息赶在城门开的第一刻天黑的看不见路。



    可才出临安没多远便被拦截,那群人穿着一身黑,他后面才知道那群人是京中天子亲卫巡察卫,那时他们手上的刀轻轻一挥夺走的便是一条条人命,王府的老人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仅剩的几个男人更不是这群人的对手,他们就这样一个个杀过来,杀红的眼睛在黑夜里泛着寒光,刀尖上的血溅洒在地上,空气中满是鲜血的铁锈味。



    陈平安回忆着,像是又瞧见了那日的景象,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季思只好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方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记得他爹率先反应过来驾着马车往另一条上山的小道奔去,他吩咐自己带着人藏好随后让自己跳下马车。



    当时天开始蒙蒙亮,他躲在半人高的草丛中,看着那群人纵马快速追赶,带头的那人赫然就是季思的容貌,他害怕极了,初春的天更是冷的四肢打颤可是他不敢动不敢出声,只是紧紧抱住怀中的东西,怕他出一点声。



    就这么一天一夜后那群黑衣人才陆陆续续离开,他在山上的断崖处发现马车的车辙,趴在崖哭的险些晕死过去,后面是被襁褓布中发出的啼哭声惊醒。



    在城外十多日才小心翼翼避开人群,混在乞丐堆中进了城,再之后他就成了祈府的安平。



    季思听完陈平安的叙述,张了张嘴难过的说不出一句话,光是听着他心脏疼的无法呼吸,他不知道当年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没心没肺的小胖子,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想爹娘。



    他不敢问,也不知该怎么问。



    祁然抬眸望着眼前这人,见他眼眶有些泛红但情绪还较稳定,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诉说,可也明白这时候不是说那些的时候,只好按下心中诸般情谊,季思越过祁然将目光落在院中的祁念身上,咬了咬下唇犹豫道“祁念他”



    后面的话没说完了可两人都明白是何意思。



    “是,”祁然点了点头,“从喀什回来后一直想告诉你,可总是没寻到时机。”



    季思眨了眨眼,想到的确是有好几次祁然提到祁念,他本以为祁然是要自己将于祁念娘受相知相守的过程,悉数说与自己听,故而也没放在心上,这时不免懊恼自己的意气用事。



    他侧头望了望祁然,眼中带着询问,祁然在他身边时他便习惯事事都询问祁然的意见,像是离了人就不会思考的稚儿一般,后者叹了口气,轻轻推了推季思的肩膀,“去吧。”



    迈出第一步时,季思好像看到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笑意妍妍望着自己,手中抱着的是一件刚做好的红色棉袄,她说未入宫前我同你娘亲是闺中密友,按辈分来说你唤我姨娘自是不过分的。



    他当时并未唤出口,只听旁人说宫里的宛妃娘娘性子不好相与,喜怒无常不说还爱打骂奴才,心中其实是有些怕的。



    再迈一步,眼前画面一转,他第一次见祁念时,祁念在宛妃的肚子,隔着衣衫和薄薄的肚皮,他感觉掌心有些跳动,好似有东西碰了自己一下,宛妃说那是肚中的调皮鬼在动,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挠着自己的掌心,让心头都变得柔软起来,宛妃娘娘这时候心中没有皇上,但对这个孩子的到来依旧充满期许,这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寄托,她说肚中的调皮鬼是自己弟弟,往后自己要教他练字陪他骑马带他去看逐鹿原的晚霞,他一直记在心中从未忘过。



    脚步未停,画面再一转是庄严肃正的宫殿,承德帝端坐在上方脸色铁青,底下是神情淡漠的宛妃娘娘还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裆部流了不少血在地面蔓延开来,声音太小了以至于听不真切他们说些什么,人影嘴唇翕动无声说了句什么,宛妃娘娘身子一僵下一刻泪珠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自己在冷宫见到她时,未施粉黛的脸素净白皙挺着肚子在房中纳鞋底,一双大的一双小的,她说



    她偶尔会路过成武门,因为从成武门出去那条街的尽头是徐家的宅子,那侍卫就守在成武门,时日久了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遇上什么有意思的玩意也会拿来给她逗乐,不过是一句闲谈说起城西的酒酿蛋花,那人便记在了心上,横穿大半个临安城买了回来,到手中时还冒着热气,像是把一颗赤忱滚烫的真心交到了另一人的手中,无论要也好不要也罢,都是甘之如饴。



    是心动的吧,虽还未来得及喜欢,宛妃娘娘当时的眼神有些悠远,望着冷宫外的景象更像是望着宫墙外的天,她继续说着,大晋的男子一生可以爱上无数女子,又凭什么要求女子一心一意只钟情一人,若寻到的是良人那自然以心相待,可若不是那这真心就当扔去喂狗罢了,时至今日她也从未后悔过,就像那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娘娘,卑职从未后悔过。



    四周景物飞速略过,宛妃娘娘的肚子越发大了,脸颊瘦的凹了进去,头发干枯整个人失去了神采,那是她第一次哀求自己,跪在地上将头磕破了,流出来的血就这么顺着额头滑落,衬着那样的眼神,瞧的人心惊胆战。



    后妃同侍卫不清不楚这丢的不仅是皇家脸面,更是皇上作为男人的脸面,他信了那些流言蜚语觉得这孩子兴许不是自己的,宛妃独来独往惯了一朝落难是人是鬼都要踩上一脚,众人都说她疯了。



    深宫复杂危机四伏,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那是假的,她没有疯,只是用自己的法子活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将肚中的孩子护的很好,可终究护不住了,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正旦节的前不久宛妃娘娘在冷宫滑到早产,刚出生的小皇子瘦骨嶙峋瞧起来可怜的紧,宛妃娘娘身子越发弱了连母乳都出不来,还是她身边的宫女一点一点将米粥碾碎了喂进去。



    就是这般境地宛妃依旧能将事事安排妥当,为了这个谋划凑备了许久,一个让她儿子活下去的计划,那段日子自己被蛊虫折磨的消瘦了不少,日夜都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还时不时呕出血来,自然无法知道宛妃在筹谋什么,真心信了她想出宫的说辞。



    出事那日是正旦节,皇上大宴宫廷举国欢庆,自己借着身体不适为由早早离了席,在成武门外接过了宛妃身边宫女月芽递过来小皇子,月芽说人多惹眼,小王爷先走奴婢和娘娘安排妥当立马跟上。



    本欲要说些什么可怀中的婴儿发出一声声的啼哭,唯恐召来人便只好点头应下,在十里亭等了一宿,直到天蒙蒙亮起来也未瞧见人。



    听闻正旦节当晚,被打入冷宫的宛妃疯病犯了,趁着宫女疏忽,亲手掐死了才出生的孩子,一把火将冷宫烧的一干二净,那火太大了,燃烧起来的火光照亮了临安半边的天,破晓时分才控制下来。



    冷宫的宫女太监都去过正旦节了,里头只余两大一小三具尸首,消息报上去时一宿未眠的承德帝眼底青黑,端着参茶的手一僵瓷杯应声落地,瓷片和参茶溅了一地,愣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说了句好生让人安葬了吧。



    最后一步时季思看到了自己,那个一脸病气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的自己,可能因为早产不足的原因,也可能是母子连心存在感应,小皇子日夜都在啼哭,有时候哭的狠了打着嗝小脸涨的通红,仿佛要咽气一般。



    后头



    后头是祁然安排的,他将小皇子安置在一户曾受祈府恩惠的农户家中,隔三差五会捎上许多东西同自己一块儿看瞧上两眼,两人许久未有来往又因为小皇子缓和了不少。



    可世间有太多事存在变故,并不是你想它如何他就能如何的,无论是突然病重,还是承德帝的手段,这些都不算人为可以控制的,是冥冥之中就已经安排的发展。



    佛家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说来芸芸众生都不过是天意的一部分。



    脚步停了下来,脑海中走马灯般的画面就这般定格落在祁念的脸上,眼前好似站着许多人,脸上纷纷挂着笑令人鼻头一酸,明明不过十步的距离,季思却仿佛走了一半辈子,他的一辈子仅有不到十八载的光阴,就这么匆匆眨眼便能回顾完,他心中松下一口气,勾唇笑了笑缓缓蹲下身与祁念平视。



    祁家家教严明,最是注重长幼尊卑,祁念见他蹲下急的小脸都白了,下意识看了一眼祁然随后便要起身,才刚有一点动作便被人按住,抬眸的眼中满是不解。



    “祁小少爷,”季思温声道,握着祁念双手,有那么一瞬间好似和当初他还未出生时,在宛妃娘娘肚中同自己碰触的画面重合,同样的柔软温暖,他唇角挂着浅笑,本就好看的脸这会儿像是闪烁着熠熠光辉,“你你都长这么大了。”



    祁念心里怪异可却说不出来,觉得这个平时总是不怎么正经的季大人今日有些奇怪,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含着太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意思,这是自己理解不了的,明明再笑可下一秒又仿佛会哭出声来,这种情绪让人胸口发闷不大好受,只好抬头继续看着檐下的祁然。



    后者冲他点了点头,祁念抽了抽鼻子奶声奶气的出声,“季大人忘了吗,您前不久才见过祁念。”



    “对,”季思笑出了声,指了指自己脑袋,“是我记糊涂了,这一受伤就容易记错事。”



    陈平安站在一旁没忍住偷偷擦拭着眼泪。



    祁念的余光瞥了一眼,捏了捏衣角少年老成似的长叹了口气,“季大人是将祁念认成谁了吗”



    季思愣了愣,他没想到祁念心思这般敏感聪慧,随后眉眼弯弯道“一个故人,你父亲也认识。”



    闻言祁念再次抬眸看向自己父亲,有些好奇地问“祁念同季大人哪位故人,长得很像吗”



    “不像的,是我记糊涂了。”季思摇了摇头。



    不像的,往后也不会像。



    他没拉着祁念絮叨几句,今日这些事一下子冒了出来,实在让人应接不暇,便让陈平安将人带回去休息,祁念松了口气倒是陈平安一步三回头,生怕眨眼的功夫季思便消失不见了,还是祁然不悦的咳嗽几声才让人慌得急匆匆走远。



    看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出了院子,季思没忍住笑出声来,幅度过大拉扯到伤处疼的趴在桌子上龇牙咧嘴的叫唤。



    祁然皱了皱眉头坐下将人扶起来便要查看,指尖才刚碰到季思肩头时,被人用力一推后腰抵在了石桌的边沿,随后身上跨坐了一个人,石椅太窄不足以容纳两个人,祁然只好紧紧托着季思的腰臀才不至于让两人掉下去。



    “别闹。”他挑了挑眉眼中带着笑意,连声音都较往常温柔许多。



    季思没动只是有些轻浮的蹭了蹭,伸手环住祁然脖颈凑在他耳边语气含笑的问“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给我立了衣冠冢啊。”



    “没必要。”



    “谁说没必要了,”季思瞪了瞪眼,“墓碑上可是刻了未亡人,那就是我老李家的人,怎么没必要啊。”



    说话间季思又往上蹭了蹭,堪堪落在一处,祁然呼吸有些变了连连忍着才不至于出糗。



    季思将人变化看在眼中,了然的笑了笑,他有心勾引自然一举一动都透着风情,俯下身舔了舔祁然的耳垂,果不其然听见沉重的呼吸声,痴痴地笑道“王府中的衣物可都烧了,你在我衣冠冢里放了什么”



    祁然耳垂猛的一下红起来,偏了偏头咳嗽低声道“一块手帕。”



    手帕



    闻言季思愣了愣,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些个日子他是同祁然厮混在一块儿,没人管着也不像祁家家规严明,难免知事早些那帕子是当初故意为之替祁然自渎,两人荒唐后擦手用的,后头收拾残局时也没注意,谁能料到被祁然拿走了。



    这人怎的这般讨人喜欢。



    季思咬着祁然脖颈处的嫩肉将手往裤带上摸索时想着,还未碰到便被人拦住。



    “别胡闹,刚上了药。”祁然沙哑着嗓子说。



    “官字两个口,下面那个口不行我还有上面这个口。”季思舔着嘴唇道。



    明明寒冬腊月,却依旧春光无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季思凶狠脸为啥我重生没有金手指我的王霸之气呢我的狂霸酷炫拽呢我的生活呢



    帅气的作者瑟瑟发抖那我给你安排



    季思gkd



    帅气的作者一点剧情促进一点打不死的能力一点主角光环=百分百被绑架成功



    季思



    s这章消息有点多,咳咳咳,预告一下啊,下一章过年该那啥那啥了,懂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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