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20章 第 120 章
    蕤宾月才过了半,  朝中已经闹了几次,多是为了平北大营粮草一事,  这事一直便没消停过,一开始只是让户部想办法筹集粮草,赶快把这个窟窿给补上,这军队失了粮草可不是什么小事。



    却未曾想粮草还没筹集好,前头先是出了事,负责平北大营粮草的曹平私吞军饷中饱私囊被人告上京来,那厚厚的一本案宗上写满了畄平官员这些年干的那些腌臜事,罄竹难书满朝哗然,  算是开年来最大一桩案子。



    自古都有百姓检举百官的规矩,  不过为了避免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大晋律法自有一套规矩,  民告官那是越级而为,故而上京告御状需得过火海跨滚刀,  许多人吃不下这个苦来,  也只能叹口气作罢。



    于是真有人挺过来时,别说传消息来的内侍震惊,连承德帝都满面不敢相信,那人被内侍搀扶着到殿前时,  双脚拖在身后留下两道血迹一直从宫门口延伸到殿外,瞧起来瘆人的紧。



    季思凑巧在宫里,瞧见那浑身是血双手双脚因火烧的看不见一块儿好肉的血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似浑身都疼了起来,杨永台更是脸色白了几分,连额头的汗都被吓了出来,  险些昏厥过去。



    搀扶血人的两个内侍自觉推到一旁,那人就脸颊着地趴在地上,却一动不动,仅有手指无意识的抽搐,仿佛跟死了一般,没有一点生机。



    承德帝阴沉着脸,被眼前这副血淋淋的景象弄得心情不悦,空气中满是血液那股铁锈味,让他心中股嗜血狂躁的欲望蠢蠢欲动,胸腔起伏不定,缓了小一会儿才开口,“下面何人报上名来。”



    那血人像是没听到一般,身上的血打湿了地面,将他周遭那一小块儿沾满了血,承德帝皱了皱眉又重复了一遍,随后才听一道微弱无力的声音响起,“草民祝郢舟,乃畄平思南县人士今日要状告畄平官员官官相护欺压百姓淫玩幼女目无王法更要状告畄平管粮郎中曹平借着家族庇佑私吞军饷”



    他说到这儿情绪有些激动,用尽了浑身扬起头来,被头发遮挡的面容仅露出一只眼睛,目光青涩澄明,却含着熊熊怒火,哑着声将话说完“罔顾王法,草菅人命”



    后面这四个字是几乎是用低吼出来了的,尾音甚至有些破了音,声声泣血,字字含泪,每一个字却重重落在众人耳中和心上,让人心下一沉。



    季思侧眸打量了那人几眼,这声音和身形看起来应是个少年,年岁不大,应是未及冠,也不知是经历了什么,语气和目光满满是恨意。



    他这番话算是把畄平的官员都给推了出来,更别说其中还有一个曹家的人,这曹平虽是曹家庶出一支,却同本家来往密切,季思记得他这畄平管粮郎中的职位,还是靠着曹为远才得的,这明面上是在说曹平,可往深了想是在说曹家啊。



    曹家在临安的名声极大,当今皇后便是曹家的人,那曹家拥护的便是东宫,这事若是闹起来,兴许连太子都得受到牵连,因此殿中众人顿时不敢开口,稍有不慎就得惹祸上身,纷纷低下头用余光打量着上位的承德帝,想瞧瞧他的态度。



    承德帝皱了皱眉,脸上神色格外凝重,盯着那人的目光打量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问“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乃是死罪若是有假你这脑袋可不够砍的。”



    血人往前爬了两步,拖出一小段血痕,从怀里探出个带血的盒子,颤颤巍巍的高举过头顶,哑声道“草民句句属实这是畄平官员草菅人命的书信望陛下明察秋毫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



    那盒子被他一直揣在怀里,被浸湿血的衣衫泡着,拿出来时还在滴血,瞧起来有些恐怖,承德帝目光落在那盒子上,侧眸向孙海抬了抬下巴,后者得了旨意,连忙挥手让一旁的内侍将盒子拿过来,仔细检查发现并无什么不妥,这才用帕子包好递到龙案前。



    血迹浸透了帕子,承德帝以手掩鼻嫌恶的垂眸打量,盒子闭的很紧里面并没有沾染到血水,几封书信躺在里面,信封上并没有留字却让人心中涌起一股怪异感,小太监立在一旁取出一封递到眼前,承德帝接过看的极快,看到最后一页时,脸黑了一片,眉眼间已然是抑制不住的怒火,惹得季思和杨永台面面相觑,十分好奇这信中写了什么。



    信并没有多少封,承德帝看的极快,到后面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冷笑,盒子里压在最低下的不是信而是一块看起来像帕子般的帛布,小太监拿起来刚要递过去,指腹一接触到那触感,猛地一下瞪大了双眼,失了礼仪般低叫出声,将那帛布丢了出去。



    这番举动自然惹得承德帝不悦,还未出声孙海先怒了,指着那小内侍低吼道“这般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小内侍脸色苍白,像是还没从刚刚的恐惧中反应过来,颤抖着声指着那帛布,惊恐道“这这是是”



    帛布凑巧被扔在季思面前,他弯下腰将东西拾起来,指腹刚触到帛布时也是愣了愣,因为这分明不是块帕子,而是一块儿人皮,匆匆瞥了一眼,上面印满了东西,虽只瞧见一个角落,却依旧能看出那是一个名字,用铁块印上去的烙印,季思心下一沉,连忙将东西递到了龙案上。



    果不其然承德帝拿过看完,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脸上铁青一片满是阴翳,重重一拍案桌怒吼道“我大晋竟有这般畜牲不如的官员”



    这一拍用了全力,桌上的堆叠好的奏折跟着颤了颤,随后落了一地,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殿中众人顿时跪下,垂着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给朕严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这是多少人狼狈为奸瞒天过海,将大晋律法视若无物,将朕不放在眼中”



    承德帝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从头上传来,季思垂着眸用余光瞥了一眼血人,他像是疼晕了过去,双眼禁闭,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没一会儿的功夫流出来的血又将被打湿的范围扩大,那股血腥味算不上多好闻。



    季思在心中叹了口气,觉得隐约有些不安。



    宫门森森,一点声音也传不出去,外面的声音也透不进来,后宫更是安静,任凭前头闹的满城风雨,这深宫也是如死水一般安静,曹玉菡捻着手中的佛珠,双目紧闭嘴里无声的念叨着经书,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这才止声。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佛龛的神情有些淡然,佛像慈悲的面容仿佛也在直视着她,这让曹玉菡心中升起了一些烦躁,伸手时伺候的宫女连忙迎上来搀扶着将人扶起来,小心谨慎的扶到软榻处,又将热茶呈上,方才识趣儿的站到一旁去。



    曹玉菡将佛珠放在软榻的矮桌上,接过茶杯吹了吹浮沫抿了口茶,用帕子擦拭着嘴,斜瞅了底下的人一眼,这才不急不慢的开口,“说罢,都瞧见了什么”



    那小内侍将身子伏低了些,声音闷闷的传来,“回娘娘的话,那人赤脚过了火炭铺成的路,又滚了钉子,被拖进去的时候浑身都在滴血,直接拖出了一条血路,瞧起来吓人的紧,坤元殿的宫门一直没开过,不过在门外都能听见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那人上京告御状,有没有说告的何人何罪”



    “奴才就在殿外没敢凑近,不过听说那人是从畄平来的。”



    “畄平”曹玉菡重复了遍,神情却瞧不出喜怒,而是偏了偏头问着身边的贴身宫女,“畄平往北是不是洪门关”



    丹蕊俯下身点了点头,“是洪门关,平北大营就安在那儿呢。”



    曹玉菡没再多问,而是挥了挥手示意那内侍下去,等人出去她垂首敛眸拨弄着细长的指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娘娘可是觉得这事有蹊跷”丹蕊跟在曹玉菡身边多年,自然能根据她的神情猜出所想。



    果不其然曹玉菡拨弄指甲的动作顿了顿,掀起眼帘注视着被风吹的左右摇晃的珠帘,微眯着眼睛出声“曹为远在畄平安了个曹家的人,做的是管粮郎中的活儿,这些年估计没少敛财,我猜这告御状的八成同这事有关。”



    此话一出丹蕊也跟着紧张了起来,着急道“若真如此,咱们不就大难临头了,太子殿下若是被这事牵连,娘娘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就得付诸一炬了”



    “慌什么”曹玉菡狠狠瞪了人一眼,“就这点事也让你慌成这样,瞧你这点出息”



    丹蕊不敢应话,可心里依旧急得不行,她这些年伺候曹玉菡没少做事,嚣张跋扈在宫女中横着走没少得罪人,也是靠着曹家才有如今的地位,还指望着李弘炀继位后,曹玉菡被封太后跟着风光风光,若曹玉菡失了势她定会死上个十次八次的。



    可也是跟着曹玉菡时日不短,也知晓这人性子,低着头不再出声,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如意惹得人动怒。



    曹玉菡凤目轻轻一瞥,见人噤声不语,便用指尖挑起桌上的佛珠,翡翠做珠子衬着她涂了凤仙花汁儿的指尖,十分惹眼,她一颗一颗的拨弄着珠子,语气带着寒意道“先不说是本宫猜测当不得真,就算真威胁到曹家哪有如何曹为远这蠢货自己惹得一身臊,那就他自个儿去解决,弃卒保军也算不上什么难事,更何况曹为远连卒都算不上。”



    一边说着一边将佛珠丢在地上,刚一接触地面翠玉的珠子便噼里啪啦碎了好几颗,咕噜咕噜滚了一地,有一颗碎了一般滚到了曹玉菡脚边,她低头看了一眼说话声泄露出话中的心计,“没有用处的东西也没留着的必要,丟了再寻一个便是。”



    宫中的事还未消停,宫外也是一片腥风血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敲响了朱雀门外的红鼓,状告朝廷命官的消息不胫而走,正在其他人都猜测这人是何人时,曹为远收到的一封信却让他眼前一黑,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回椅子中,脸色白的跟鬼似的,手指拽紧信封和信纸,双瞳布满血丝,低声喃喃的重复,“完了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他夫人被这副模样吓得不轻,连忙追问,“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这是谁寄来的信怎把你吓成这样”



    曹为远没回话,他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这封信中所说的事,信是曹平寄来了,说的便是畄平这事儿,曹平虽是曹家旁系,却打小听他吩咐比一条狗还乖,他当初看重了畄平这块肥肉,生怕落了别人口袋中,于是想方设法的把人安插进去,这些年没少得好处。



    承德帝一边得依靠四方驻军替他守着大晋边境,一方又担心放了权力过大,让他们生了反心,毕竟这四方驻军无论那边兵力都不容小觑,若真让他们同中央生了间隙,于大晋而言即是祸害也是损失,深思考虑便放了兵权收了财权。



    财权中包括军队所需俸银,粮草,抚慰银,购买武器马匹的银子等等,无论大小,尽数得由登记在册,由中央统一拨银子,可这边境距离临安又不是一两日便能到的距离,有时候折子快马加鞭递了过来,那边都已经十万火急木已成舟。



    故而便从户部派遣管粮郎中,从十二监派遣太监任督军,用于分派这些琐事,也是为了互相制衡和监督,这管粮郎中明面上是个管账的,实际上却是个活祖宗,册子一摊毛笔一搁,这银子是拨是收,拨多少拿多少悉数由他说了算。



    户部拨一笔银子下去需得对应账目数额人名安排,这递上来的折子是多少,他们便拨多少,这也就给了曹为远钻空子的机会,他是户部尚书折子定是要过他的手,又做的隐晦,这银子又经了不知多少圈,每个步骤抽一些,乍一看让人瞧不出端倪。



    他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曹平手上出了差错,这事要是闹大了,别说了保不住曹平,连他自个儿都得掉脑袋,如今信中说的那人已经告到了御前,光是想到那人将这些事说出口,曹为远就感觉手脚冰凉如坠冰窟,慌的六神无主。



    这时恰逢曹家少爷曹恺嵘喝的烂醉如泥被下人搀扶着回府,人还未到浓浓的酒气先是传了过来,随后酒鬼叫叫嚷嚷的声音跟着传来,“我没醉,放开本少爷,酒呢,少爷的酒呢,把少爷的酒给少爷拿来,风清,翠茵,人都去哪儿了”



    声音不小,足以让满院子的人听见。



    曹夫人心疼儿子,闻声连忙走了出去,站在屋檐下着急的挥手吩咐,“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少爷扶回屋里去,让厨房熬点醒酒汤来,这是喝了多少啊”



    曹为远育有一儿三女,除了儿子是正妻所生,其余三个女儿都是妾室所出,都说慈母多败儿,这也导致了曹恺嵘打小被宠怀了,做什么都由着性子来,等曹为远反应过来,这儿子也已经被养成了个废物,文不成武不就,别说同一辈的祁然晏怀铮之流相比,就是其他随便一个世家公子都远胜他百倍千倍,临安青年才俊中,就压根轮不到曹恺嵘有名声。



    以前还小便算了,可今年便到及冠的年岁,却未有一点出息,整日里就惦记着去那些个风月场所寻欢作乐,十足的一个纨绔子弟,连杨家那个草包儿子都能在殿前得到夸赞,他曹为远的儿子连个屁都没有。



    这放在平时曹为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可今日想着手中这封信,又瞧见自己儿子这副窝囊样,觉得自己为了此事劳心劳力,连个能替他排忧解难的人都没有,顿时怒上心来,怒瞪着双眼,气冲冲走了过来,抬脚对着曹恺嵘的腰腹就是一脚,直把人踹出了几米。



    突如其来的局面让曹夫人捂着嘴惊叫出了声,脸色一变,连滚带爬扑过去扶起自己宝贝儿子,一边心疼的查看,一边哭道“儿啊,可摔到哪儿了让为娘看看,快去喊大夫啊,这可别伤到内体啊,儿啊。”



    女人尖锐的哭喊声让曹为远头疼欲裂,抑制不住的火气渐渐扩散,可曹夫人像是没感知到一般,对着曹恺嵘哀嚎了一番,还回过头控诉道“老爷,荣儿是你亲儿子,你怎么能下如此重的手,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不活了”



    “闭嘴,”曹为远额头青筋暴起,眼中布满血丝,打断了这番哭喊声,怒吼道“你看看你养的好孩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般年岁了整日喝得烂醉,半点出息也没有,我曹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但凡他有祁子珩一半的出息,但凡他有”



    那事情便不会落到今日这个局面,自己也不会连一个商讨之人都找不到,这进退两难的情形兴许还有法子解决。



    曹为远未将后头的话说出来,只是看着眼前这对母子,心力憔悴的一甩袖子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曹恺嵘被那脚给踹懵了,疼的眼冒金星险些晕厥过去,索性这酒却也去的差不多,缓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腹部,疼的龇牙咧嘴的嚷嚷,“爹,你踹我做甚”



    “踹你我恨不得现在就弄死你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听着这话,母子俩知晓曹为远是真动了火气,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曹夫人示意周遭围着的下人散开,这才松开儿子起身走了过来,谨慎的问道“老爷,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啊你可别瞒着我。”



    “是啊,爹,”曹恺嵘自己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捂着腹部摇摇晃晃的迈了几步,“若真有什么事咱们一块儿解决,实在不行,不是还有太子表哥吗,再不行皇后姑姑也会帮咱们的,皇后姑姑疼我,我去同她说没什么事解决不了的。”



    曹为远眼神一动,刚刚的郁闷和浮躁一扫而空,脸上露出了个阴森森的笑,好似自言自语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还有皇后啊。”



    他眯了眯眼睛,语气带了丝冷笑,“差点把我这个妹妹忘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那封信纸撕成碎片,走到池缸边,一抬手碎纸片纷纷扬扬的掉了进去,干涸的墨被水打湿,上面的字迹满满蔓延开来,最终糊成一片再也瞧不上原本的模样。



    “啪”一声,一团东西掉进水中,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那东西像是块带血的帕子,刚入了水,上面的血渍便融进了水中,没一会儿便将本来清澈的一盆水染成了鲜艳的红。



    这干净的水一盆一盆往里送,又端出来一盆一盆的血水,也不知来回多少趟才见端出来的水没有那么浑浊了。



    季思拦下一个小内侍,冲禁闭的房门抬了抬下巴问“里头如何了”



    “回季侍郎的话,那人脚上的肉都被烫熟了,又被滚刀割的血肉模糊的,太医说得把烂肉割了才成,这身上也是一堆伤口,但却没什么大碍,就是往后可能会留疤难看了些,就是这腿还能不能要就说不准了。”小内侍乖巧的答话。



    话音落下,季思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侧眸看了看那房门,摆手让人离开,等了许久那房门才打开,太医院的御医背着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见状季思连忙迎了上去,“如何了”



    御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伤的太重,给他上了药止了血,后面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谁料季思不悦的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了三分,“这人可是皇上要保的,若是里头这人出了事,到时候皇上问起来,别说你没法交代了,连我可能都得受罚。”



    先前还好好的,这语气突然就转变了,到让御医有些紧张,用袖子拭去额头的汗水,躬着身连连附和,“季侍郎说的是,这人能救,铁定能救,下官这就去查阅医书。”



    “嗯。”季思不冷不热的点了点头,目送着人出了院子,等人走远他才将目光收了回来,望着眼前的房门,不知在沉思什么,小半晌才抬手推开。



    驿馆的门年久失修,推开时发出咯吱的声音,外头的光射了进去,光线中满是细小的灰尘在漂浮,季思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屋里苦涩难闻的药味并没有驱散开,直直往鼻腔中钻,让他皱了皱眉。



    环顾四周后,季思朝着床榻的方向走去,床上躺了个人,那股药味就是从他身上传来,这人浑身只着一条亵裤,双腿双手用布带包扎的严严实实,胸膛和后背还有大大小小的刀口,有的红肉都翻了出来,虽然上了药,可依旧看着十分狰狞。



    季思凑近了些,药味更重,使得他眉头皱得更紧,垂着眸打量着床上的人,头发披散在床上,那张一直没瞧清的脸自然露了出来,面上也有不少伤处,眼底一片青黑像是许久未歇息了一般,面容却是有些稚嫩,估摸着应是同严兆一般年岁。



    叫什么来着好像叫祝郢舟哪个赢季思在心中询问着。



    突然,床上还未苏醒的少年发出一声叮咛,无意识的张嘴发出一声,“水”



    声音干涩虚弱,不难看出他的难受。



    季思转过身从桌上倒了杯茶,也顾不上冷热,回到床边小心将人脑袋微微抬起,一点一点把水喂了进去。



    祝郢舟本来是在一片沙漠中行走,既看不见人烟,也瞧不见尽头,也不知走了多久,喉咙都冒烟了也没寻到一处水源,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干死时,干涩的嘴中突然流进来一股清甜的液体,他有些着急焦虑,张大了嘴使劲汲取,耳边却传来了一道温和的男声,“别急,别急,慢点。”



    声音很轻,却让祝郢舟急躁的心平和了下来,干渴得到了缓解,他眼睑动了动,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大晋官服,顺着官服向上,是一个容貌姣好的男子,眉眼远胜过自己瞧过的所有人。



    见自己盯着他,这人勾了勾唇笑道“你醒了啊。”



    祝郢舟试着想起身,可刚有一点动作就被疼的倒了回去,疼得他眼前一黑,有几处伤口还渗出血来。



    “别动,”这人又开了口,“这才刚上了药,有几处伤口裂开了,一会儿让人再给你换个药。”



    他躺了回去,打量的目光有些谨慎和怪异,哑着声问“这是何处你是谁”



    “这是临安的驿馆,我姓季单名一个思,如今任正三品户部侍郎,是皇上派来照看你的。”



    其实照看是自己换了个说法,承德帝当场发了好大一通火,身为户部官员的季思自然首当其冲被一顿乱骂,他心里对承德帝这副做派冷笑了几声,面上却是装聋作哑一派讨好,等人火气发的差不多了,这才说起了正事。



    这事闹成如今这样,查是肯定得查的,无论好歹总归得出个说法,若真如祝郢舟说的那样,那畄平的官员得重新清洗一遍;若不是祝郢舟说的那般,那这个人就是欺君的重罪,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话虽这么说,可明理的都知道这事估摸着是真的,要不然人舍了一条命不要,来这里疏通疏通筋骨不成。



    事挺大,如何查更是麻烦,查多少,留多少,又是一个讲究,更别说里头还有曹家掺合,做不好得罪人,做的好了那也得罪人,总之是个苦差事,于是承德帝大手一挥将这事安在季思头上了,名其名曰将功赎罪,并下令查他个天翻地覆。



    季思不想惹祸上身,不曾想祸事追着他而来,他在心中长长的叹了口气,眼前这人听见他自报家门后,眼神一动,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随后不相信的问“你是户部侍郎”



    “正是,”季思笑了笑,“皇上极为重视这事,还下令彻查,你若有什么冤屈尽管说与本官听,本官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姑息。”



    他努力做出一副公正严明大义凛然的模样,却不料这少年听完他的话反倒噤声不言,偏过头后自嘲的笑了笑,“天要亡我。”



    这神情和话语已然说明了不少,季思知晓自己是个什么名声,也没动怒,只是挑了挑眉重新倒了杯水过来,递到人眼前有些好笑的问“本官都不知道自个儿声名远扬,丰功伟绩都传到畄平去了你不信我也是情理之中,本官也不强求,反正当务之急是保住你这条命,省得这案子还没开始查你先咽气了。”



    祝郢舟低头看了看那杯清水,水面倒映出他苍白无力的面容,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面前这个男人,咬了咬唇,忍着疼开口,“我想见一人,没见到他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你太多的,我信不过你。”



    “谁”



    “方清荣,方太傅。”



    他说完后,缺见季思愣了愣,随后眼神暗了三分,唇角扬起抹苦笑,好似叹息般说“你来晚了,方太傅薨了”



    话音落下,祝郢舟脸色骤然一变,瞧起来比季思还要难看,他张了张嘴却未出声,眼泪就这么顺着眼角流进发丝和枕头中,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哭,而是抑制不住的绝望和难过,哭的脸都皱红了起来。



    季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打的措手不及,连难过也顾不上了,开始暗暗思量这人同自个儿老师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你莫要哭了,”季思放低了声音安慰,“本官也不知晓你是为何,但如今事已至此,你不如将知道的悉数说出来,若有欺瞒那可是得掉脑袋。”



    无论季思好说歹说,这祝郢舟就是不开口,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直直望着床顶流泪,他无法了只能吩咐驿站的人好生照料,打算明日再来瞧瞧。



    等门外的脚步声走远,祝郢舟缺将目光望向房门,暗暗想着接下来该如何,他千辛万苦躲过曹平和王阳春的追捕,拼死拼活连命都不要了,可没想到方清荣却薨了。



    那人告诉过他,方清荣是天下文人的典范,刚正不阿心系百姓,曹家根基太深,当今皇后和太子都属曹家人,那几封书信在他们面前便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曹平也不过是个办事的喽喽,若没有曹家放权他也没胆子做那些个丧尽天良的事,畄平这事若是随意交给一个官员,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找几个替死鬼顶罪后草草收场,那些仇那些怨一点也没法解决,只有交给方清荣,只有在方清荣手上,他才敢同曹家争一争,那群畜牲才会得到报应。



    可方清荣死了,他死了,这事便没了解决的法子。



    祝郢舟的双眼变得通红,垂眸看了看毫无知觉的双腿,突然有些茫然。



    夕阳的余晖透过门窗打了进来,照射在地面上,一直到夜幕降临,这门内也未发出一点声响。



    季思从驿馆出来先回了趟户部衙门,曹为远不在,也不知是不是在府中急得上窜下跳,祝郢舟这事传的沸沸扬扬,众人虽不知前应后果却也明白并非什么小事,孙兴还来旁敲侧击打听了几句,被季思没好气的挥手撵走,他静下心来又将曹平呈上来的账目一一翻阅。



    账目做的滴水不漏,他瞧了一会儿也没瞧出什么端倪,反倒是累的不行,今日这一通忙活下来,十足的心力憔悴,便念着早些回府洗漱一番好生休息。



    他到府上时听雪迎了上来开口道“大人,杨大人递了帖子来,邀你去闻香阁一叙。”



    “谁去哪儿”一瞬间季思还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



    “尚书省的杨钦杨大人。”



    这下季思困惑了,自打一开始去过一次花楼后,杨钦便消停了不少,尤其前不久还起了好生学习努力的心,提及祁熙更是情意绵绵,眼看两人这关系缓和了不少,杨钦这又是在闹什么



    季思有些拿不准了,可如今祁然是他的心上,那祁然的家人于他而言自然也应多加照付,杨钦虽是他兄弟,但若有事做的不地道,欺负了祁家姐姐,自己也不见得会帮他。



    思及至此,季思便换了身常服,打算去瞧瞧。



    他被龟公领着往楼上厢房走,才过楼梯的拐角,隔得远远的便听见屋里传来的动静,琴声,笛声,笑谈声,声声不歇,吵得人头疼欲裂。



    龟公将门推开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弯着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门外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屋内众人的注意,杨钦坐在主位,也不知喝了多少,眼睛都红了起来,衣襟上被酒水打湿了一片,左右分别搂着个姑娘,右边的姑娘扬起纤纤玉手比手中握的瓷杯还要白上几分,正眉眼含笑的喂杨钦饮酒。



    杨少爷喝得糊涂,嘴角的笑漫不经心,没有往日的傻气,反而多了几分风流无双,他用嘴衔住杯口,借着那姑娘的手仰头将酒饮尽,有几滴顺着下颌滑落到脖颈上,也是这时余光瞥见了站在门口的季思,眼睛一亮,推开身旁的两个姑娘,摇摇晃晃的朝着季思扑来,踉跄了两步还是季思上前将他扶住,这才避免了摔倒。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季思问。



    “不多不多,”杨钦摆了摆手,顺势揽住季思脖颈带着人往屋里走,冲屋里众人扬了扬下巴一脸的得意,“看到没,户部侍郎,我兄弟。”



    季思任由他揽着,便趁机打量着屋内,在坐他都不认识估摸着也是些纨绔子弟,就是不知杨钦怎的同这些人混到一块了,突然间瞥见个意料之外的人,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一派生人勿近的杜衡。



    他看了杜衡一眼,杜衡微微摇头也是一脸的不解。



    这时杨钦已经把季思按在了椅子上,一脸心知肚明道“按照你喜好来的。”



    喜好什么喜好



    可等季思侧身看见身旁的九娘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一瞬间竟不知杨钦是为他好还是想他死呢,不过九娘这事他的确办的不光彩,起初用人做戏,后头同祁然一块儿后,便忘了这事,若不是杨钦突然提及,兴许是想不起来了。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季思勾了勾唇冲人笑笑,“九娘近日过的可好啊”



    “大人觉得呢”九娘轻摇团扇,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情万种,抬眸的眼神更是含着欲说还休的魅惑,“奴家还以为,大人把奴家忘了,正念着大人莫不是有了新欢,唉,这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



    “哪能啊,”季思口是心非道“九娘这般风情整个临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旁人同九娘相比总是少了些韵味,这可再难入眼了。”



    九娘用团扇遮住面容笑的眉眼弯弯,吐血丹蔻的手指点在季思唇上,眼尾上挑,话语间满是情人的低语,“奴家收了块儿昆山云雪的茶饼,大人待会不如去尝尝。”



    季思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是点头应到,惹得旁人纷纷打趣,说季侍郎好大的福气,他揽着九娘入怀笑着回话,暗暗想着还好还好,祁然一向不爱来这些风月场所掺合。



    他搂着人,九娘就顺势倚靠在怀中,趁人没注意,还凑近季思耳边颇为得意的说“季大人,没给你丢面儿吧。”



    这话弄得季思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压低着嗓子开口“你有事寻我帮忙,怎不让人去我府上传个消息呢”



    九娘眨了眨眼,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用意的窘迫,趴在季思肩旁道“的确有事,待会去我房中再说吧。”



    两人低声耳语,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耳鬓厮磨,杜衡虽早知晓季思的风流之名,可相识这么久却是第一次瞧见,这人带着些漫不经心和浪荡随性,同往日的模样又有天壤之别,故而让他多瞧了几眼。



    这会儿间杨钦那边又是几杯酒下肚,打了个酒嗝,双眼迷离道“今个儿我生辰,本少爷心里头畅快的很,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话音落下,在座不少人纷纷起身敬酒恭贺他生辰,倒是季思皱了皱眉,自打上次秦王大婚便瞧出来杨钦不大对劲,今日更是有问题,好生的生辰不在府中过,跑这花楼来喝得烂醉做甚



    杨钦却是不以为然,谁来敬酒他都悉数接受,许是醉的糊涂了,还一拍脑门开始嚷嚷,“怎么少了个人”



    有人打趣着问他少了谁



    他呵呵乐了,正要开口房门再次被人推开,众人闻声望了过去,顿时面上神色色彩纷呈,有看热闹的,有不自在的,还有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的,还有像季思这般慌张的,立马把怀中的姑娘推开,低垂着脑袋,恨不得来人没瞧见他。



    祁然目光在屋内扫视了一圈,落在侧身避着自己的户部侍郎身上时多停顿了两秒,抿了抿唇微微皱了皱眉,神情虽未有什么改变,可熟知他的人却明白这是有了火气。



    杨钦趴在桌上,瞧见来人咧开嘴乐了,用手指着祁然冲满屋子的人说“瞧见没,大理寺少卿祁子珩,我小舅子”



    众人左右瞅了瞅,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哪敢同祁子珩称兄道弟一道吃酒,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杨云川,”祁然阴沉着脸开口,“你派人唤我来就是看你发酒疯吗你不嫌丢杨家的面子,我还嫌你丟我祁家的面子”



    屋里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连弹琴的姑娘都瞧出异常,识趣的停下手里动作,一咬牙放下掩面的手,刚欲开口,杨钦却先他一步站起身,执起酒壶往杯里斟满酒递了过去,“来都来了,喝一杯吧。”



    祁然垂眸望了望酒杯,又抬眸看着面前的人,接过那酒杯仰头饮尽,随后重重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若早知你烂泥扶上墙,当初我拼死也不会让阿姐入你杨家”



    “是啊,”杨钦愣了愣后笑道“你不说我倒快忘了,她本也不是心甘情愿如我杨家的。”



    话音落下,祁然冷冷的瞪了他和季思一眼拂袖离开,其他人也没了逗乐的心思纷纷寻了由头,转瞬间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季思在杨钦和祁然之间来回犹豫着,最后还是见杨钦情绪不太对留了下来,没好气道“你说你这是闹得哪一出啊”



    杨钦没应话只是一杯一杯喝着闷酒,还是杜衡瞧不过去将杯子夺了过来,眉头紧锁着说“差不多行了。”



    闻言,杨钦靠着椅子用手背遮住眼睛,轻声道“强求无果,我如今算是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当祁然不在时



    季思一派风流姑娘万般风情,临安城中再没有第二个。



    当祁然在时



    季思将人推开你是谁你要干嘛离我远点我有对象了



    祁然呵,男人。



    s新副本开启冲



    求收藏



    求点击



    求评论



    谢谢